《郑辛玉》羽钰

2、一拍即合

　　第二日，天刚破晓，宁淑公主就起身更衣。

　　郑国公要上早朝，自然也是早早起床梳洗。

　　夫妻两个用过了家常的皮蛋瘦肉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公主又匀了面，坐在镜子前面上起妆来。

　　以前服侍过她的丫鬟——红烛，如今嫁了家里的管事，人人都叫一声叫张大娘子，因手艺好，成亲之后依然留在宁淑公主身边，给她做了梳头娘子。

　　虽然奴婢成亲之后都冠以夫名，可宁淑公主是金枝玉叶，又偏偏不愿意贬低女子，抬高男子，她曾说过：“公主府中，奴仆众多，本宫能记住名字都不错了，还要记得哪个婢女嫁了谁，哪个小子娶了谁，真真是费脑子，以前叫什么现在就叫什么吧。”因此红烛在她面前依然叫做红烛，有那小丫鬟想巴结的，倒是喊她一声红娘子，只不过不敢当着公主的面如此罢了。

　　公主到底是公主，身份尊贵，谁也不敢拿世俗的称呼挑她的理，也就这样混着叫了。

　　红烛拿起公主惯用的象牙梳子，象牙温润剔透，有活血通络之功用，一向为公主所喜爱。

　　她手上力道放轻，利落的拢起了如云的黑亮长发，忍不住赞叹道：“公主头发真好！漆黑光亮，不上头油都滑不溜手呢！不知公主今天想梳个什么头？”

　　奉承的话人人都爱听，更何况这是事实。宁淑公主金尊玉贵，诸事顺遂，更兼保养得宜，光看面相，谁都会认为是二十七八的女子，再也不相信她已经四十出头，做了奶奶了。

　　嘴边得意的抿了个笑，宁淑公主嗔道：“就属你嘴甜！老爷说呢？”

　　一旁站着欣赏的郑国公猛不丁被点了名，建议说：“今天要去楚王府上，你王妃嫂子最喜欢梳妆打扮了，我看你今日的穿着便很是华丽，再梳一个飞仙髻吧，你梳那个头最好看了。”

　　飞仙髻，是京城广为流传的一种发髻，很是配公主的气质。

　　红烛听了国公爷这么说，看到自家主子夫妻和睦，笑着应了声“是”，手下麻利的梳起头来。

　　郑国公转身出门，又似想起了什么，顿下脚步道：“等你梳完头不必往母亲那里去了，自去准备礼物出门就是。”

　　宁淑公主语带犹疑：“那母亲…”

　　郑国公安慰道：“母亲那里我来说，想必她老人家也是极愿意的。”

　　公主这才有了笑脸，点点头道：“好。那我听老爷的便是了。”

　　郑国公让碧影上来略正了正衣冠，将宽大的袍袖用力一振，出门便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红烛双手上下翻飞，不多时便梳好了发髻，又用发簪调整定型，搭配了珠宝，这才放下梳子，边整理妆奁边笑着夸赞说：“公主瞧着怎么样？我看正如老爷说的，这发髻公主梳起来最好看了！风流袅娜，简直是仙落凡间呢！”

　　青橙在后面打着一面镜子，宁淑公主略偏了偏头，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点点头，赞许道：“是你的手艺好。”

　　公主虽然也有些年纪，可是连白发都没有生过一根。她年轻时候尤其爱美，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国公府并无百媚千红，只有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姨娘——还是郑国公年轻时候的同房丫头，不论身份颜色皆与她云泥之别，便也不似寻常这个年纪的夫人那般穿重色的衣服，以示端庄。

　　她换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外罩天青色外衣，系了一条落满碧色桃花的裙子，此款是今年刚流行的，宁淑公主让天衣阁的裁缝新作了出来，还没有上过身。郑辛玉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套，只不过稍微小些，公主吩咐婢女让大姐儿也穿了来去舅舅家做客。

　　不多时，郑辛玉跑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娘，娘，今天要去舅舅家吗？”

　　十二岁女孩子，正在豆蔻梢头，不施脂粉就天然有一种艳丽的颜色，让人挪不开眼去，又穿了这么风雅华丽的裙子，更如谪仙般让人心动，可惜跑了一头的汗，瞬间变跌落凡间，有了几分烟火之气。

　　宁淑公主嗔怪道：“跟着你的嬷嬷、丫头怎么不看着你点，由得你跑这么满头大汗的！”

　　外面跟着来的小桃、小夭和桂嬷嬷听到公主呵责，赶紧跪了下去，口中求饶：“公主恕罪！”

　　郑辛玉由着母亲拿帕子擦去脸上的汗水，满不在乎的给她们说情：“娘~~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要跑的！再说她们也追不上我啊！我听说今天要去舅舅家里玩儿，那是不是可以看到表哥了？”

　　宁淑公主看着眼睛清亮，熠熠闪光的女儿，好笑道：“你就那么想见那谢远道？连舅舅舅母都忘了？”

　　郑辛玉赶忙抱着母亲的手，撒娇的摇晃着：“好娘亲！我自然也想舅舅舅母了，可是舅舅舅母都是大人了，不能跟我一起玩儿了，只有表哥能带我出去玩儿呢！何况表哥一表人才，跟我交好的姑娘们都喜欢他，说起他来，脸蛋儿都变得红扑扑的，还有几位小姐托了我给他送信、送礼物呢！”

　　宁淑公主骇然笑道：“现在的京都的小姐们都这么大胆了？小小年纪都学会私相授受了！”

　　郑辛玉不以为然的解释道：“少年可以爱慕女子，女子也可以爱慕追求自己的喜欢的男子呀，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错！不过婚姻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好，自己不懂事能挑个什么样的？无媒苟合那是不会幸福的…”

　　没想到女儿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一大串话，宁淑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拧了她的脸：“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净胡说八道！”

　　郑辛玉跑到一边，袖了双手，又鞠躬又作揖，“好娘亲，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母女二人笑闹一番，公主这才吩咐下人去叫了三公子郑瑾，着他护送母女二人去楚王府上。

　　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宁淑公主母子三人已经坐在了楚王的客厅中，与楚王、王妃和世子谢远道言笑晏晏，肆意畅谈了。

　　王妃也有四五十的年纪了，早些年伤了身子，以致生育艰难，到了三十岁头上，才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刚出生就请封了世子，可惜王妃生产的时候年纪有些大了，孩子生下来又瘦弱，纵使看尽了天下名医，身子也一向羸弱，纵然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确实有些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作为，如今也只顶了一副“楚王世子”的大帽子，在京城里做个风流的“纨绔子弟”。好在这也是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了，楚王便由着他，只图他也能像自己一样，做一世的富贵闲王便好。

　　谢远道走上前来，给宁淑公主请了安，道：“姨母与表妹，看着倒不像母女…”

　　宁淑公主奇道：“不象母女那像什么？”

　　谢远道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又整齐又漂亮的大白牙，笑嘻嘻打趣道：“像姐妹呀！”

　　宁淑公主猝不及防被侄儿的马屁拍了个正着，顿时更觉心情舒畅，开怀大笑：“好你个兔崽子，连我也敢打趣了！”

　　谢远道拱手拜了拜，连说不敢，“今天表妹能来，真是蓬荜生辉，不如我带表妹和表哥去园子里玩儿，姨母在这里与父王母妃叙叙家常，可好？”

　　郑辛玉最不耐烦应酬，兼之活泼好动，早就坐不住了，如此提议正和她心，拍手道：“好啊！”

　　宁淑公主瞪了一眼欢脱的女儿，正要训诫，被楚王妃拦了，王妃对几个小辈摆手道：“正是如此，你们快去园子里玩儿吧，让我们大人说说话儿！远儿，不许拘了大玉儿，让她好好玩儿。”

　　待三个孩子出了门，宁淑公主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的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用帕子抿了抿唇。

　　楚王与宁淑公主虽然不是一个母妃生的，可是宁淑公主的生母在时对年幼失怙的楚王曾多加照拂，是以兄妹二人感情极好，他见宁淑公主突然上门，便知有事相商，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截了当的道：“宁淑，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淑公主在自家哥哥面前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说道，“四哥，我是为玉儿的婚事发愁！”

　　王妃不解道：“玉儿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如此的家世与美貌，京中各家都在留意，我前几次进宫，连太后都问起了。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听说京中媒人快把你家门槛都踩塌了，怎么还发起愁来？”

　　宁淑公主暗暗心境，便也不再隐瞒：“正是如此，我才日夜忧愁！”

　　楚王跟王妃对了个眼色，王妃点了点头，楚王才开口道：“宁淑，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王与宁淑公主，二人自小被同一人抚养长大，兼之男女有别，并无兄弟之间争权夺位的斗争，感情之好，与亲兄妹也相差无几了。这还是兄长第一次露出这样踌躇之色，宁淑公主不解道：“你我兄妹又有何事不能说呢？”

　　楚王挥了挥手，下人立刻送上来一个精美的匣子，放在宁淑公主身旁,楚王示意其打开。

　　匣子一开，宝光四射，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副赤金打造镶红宝的头面，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光华灿烂，精美异常。

　　宁淑公主愈加疑惑，直接问道：“四哥，这是何意？”

　　楚王起身，对宁淑公主施了一礼，郑重道：“宁淑，我想为我的儿子谢思远求娶你的女儿——郑辛玉。”

　　宁淑公主猛的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兄长竟然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失声喊道：“真的？”

　　楚王点了点头，面对妹妹的疑惑，他也不绕弯子了，直白的解释道：“我知道如今你们家如烈火烹油，妹夫已为国公，封无可封，再下去便是异姓王了。所谓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被皇帝猜忌的越深，行事便要处处小心。在玉儿的婚事上更是难办，嫁的好了，不免加深皇帝的猜忌之心，嫁的不好，别说你们不甘心，连我和你王妃嫂子也不想委屈了大玉儿。”

　　宁淑苦笑着点了点头，楚王叹了口气，有些自讽的接着说道：“我们家又何尝不是这样！你是女子尚被皇兄如此猜忌，何况我也是皇子呢！他生怕我们生了褫夺皇位之心，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会允许，看看我们几位兄弟姐妹的下场就知道了。宁安不过是尚了威武大将军，将军兵法称得上当世一绝，可惜不过多打了几次胜仗，在军中声名日盛，得了众多将士的拥戴，便被他寻了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宁安随了将军去了，其他几个兄弟不是死于党争，就是在他上位之后被一一安了罪名，铲除干净，也就是我这个最无能的四皇子让他略微放心，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残骸手足的手段，将我留到了现在！若是我有什么异动，还不是落得个身死家灭的下场！我只盼着能和你嫂子、远儿安安稳稳的过着一辈子罢了，并不想谋他的朝篡他的位！如今远儿也大了，为了他的婚事，我们也是日夜发愁，不得安生。朝中想拉我们站位的有，想攀附我们的也有，都不是远儿妻子的上上人选，只有玉儿，是你的女儿，论身份，他们门当户对，论感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并不辱没了彼此。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孩子的联姻，可以打消皇兄的顾忌——远儿身体羸弱，于文于武也难有什么作为了，你们选择这样一个女婿，皇兄就不用再防备着我们两家，孩子们也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不过虽说如此，远儿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到底还是委屈了玉儿！”

　　宁淑在楚王的一番话中渐渐平复了心情，摆了摆手，苦涩道：“四哥不必如此说话。其实我今天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既然四哥先开口了，我更是没有不答应的。远儿是个好孩子，我看他就很好，为人父母，只盼望孩子无病无灾，一生富贵安稳，不强求他非要建功立业。”

　　楚王妃是个利落性子，小姑子答应了，她更是高兴，一拍手，笑道：“感情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喏，我们信物都准备好了！”

　　宁淑公主笑着合起了匣子，吩咐碧影收起来，打趣道：“这不算，我千辛万苦才得的玉人儿，非得你们拿了金山玉山来换才行！”

　　楚王妃“噗嗤”一笑，道“这就要狮子大开口了，金山玉山我们倒也出得起，不知道你们扛得动吗？”

　　楚王了结了心事，又听姑嫂二人互相打趣，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大事已定，两家又细细商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