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辛玉》羽钰

1、有女辛玉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桃红兴奋的大声数着，周围站了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挤挤嚷嚷的看着院子中间一位年方十二的小姑娘在踢毽子。

　　毽子如上下翻飞的燕子，一下子被高高的踢了起来，一下子又稳稳当当的落在一只穿着精致绣鞋的半大脚上，丫鬟们的眼珠子都跟着毽子上上下下的转动，生怕错过这精彩表演的任何一瞬。

　　“哎呀，坏了！”踢毽子的小姑娘可惜的叫嚷道。

　　原来她一脚没接好，毽子便如脱了困笼的鸟儿，“嗖”一下箭射而去。

　　迅捷的毽子“砰”一声，落到了一个小丫头——名唤绿柳的旁边，溅起小小一阵灰尘。

　　绿柳笑盈盈的弯腰拾起来毽子，三两步走上前去，对嘟着小嘴儿的小姑娘劝慰道：“大姐儿今日已经踢了三百六十有六下，比昨天还多了十三下，已经很厉害了，不如歇歇吧。”

　　这位唤做“大姐儿”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郑国公府的大小姐——郑辛玉。

　　她既是大小姐，又是幺女，更是幺女中的老来女。

　　郑国公和宁淑公主夫妻恩爱，公主更是好生养的宜男之像，进门五年间就连生了三个儿子，把老夫人喜的合不拢嘴，满意的不得了。可是人的天性就是缺什么喜欢什么。

　　宁淑公主儿子多了自然羡慕人家千娇百媚，柔柔软软的女儿，多年努力，才在四十岁头上怀上这个女儿。

　　郑辛玉一生下来就咯咯笑个不停，仿佛不知人间愁苦。兼之冰雪容貌，肌肤丰柔，让人心都为之融化，不仅深得宁淑公主喜爱，连郑国公那样刻板严厉的性格，都奉为掌珠。真正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老夫人有了三个男孙，得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孙女，自然也万分喜爱，便要唤她做“明珠”，寓意掌上明珠。

　　可郑国公却道：明珠易得，宝玉难求。咱们辛辛苦苦才得了这么个玉人儿，便叫做辛玉吧。

　　宁淑公主心倒正是，可不是我千辛万苦才求得的美玉吗？于是大名就这么定了下来，小名就按排序来，唤作大姐儿，长辈一般叫她大玉儿——郑国公有个自小服侍的侍妾后来也生了个女儿，比郑辛玉小了一岁，便唤作了小玉儿，大名取了“雅静”。

　　郑辛玉头上三个哥哥，大哥郑谦人如其名，是个美玉般的谦谦公子，年已二十又三，一出生便请封了世子，十八岁上又娶了吏部侍郎的女儿，儿子如今都三岁半了，世子夫人肚子里又有了动静，长房长子，作为未来的郑国公，地位稳若磐石。

　　二哥郑默比大哥小一岁，前年刚娶了媳妇，尚未有孩子，现在北大营中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将军，文韬武略，样样不凡，只是性子有些闷，不爱同人打交道，只喜欢军中和一群将士们舞枪弄棒。

　　三哥郑瑾刚刚十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说上媳妇儿，也是宁淑公主的一桩心事。

　　郑国公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公侯，又尚了宁淑公主，可谓是尊荣已极。他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并不愿意把自家架在火上烤，如今又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越发谨慎小心，凡事不再出头，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古训发挥的淋漓尽致。

　　皇帝观之很是上道，对他颇为满意。

　　父亲是一等公侯，母亲是皇室嫡女，郑明珠虽年方十二，已早早的封为“县主”，被京城各大家族惦记上了：无可挑剔的家世，举世无双的容貌，娶了她简直是平白得了个强有力的靠山，怎么看都是儿媳妇的上上之选。

　　老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国公府更是如此，尚未及笄，各色官媒都要把国公府的门槛踩塌了，更有夫人亲自下场说项，想让自己的儿子抱得美人归。

　　可惜她们面对的是宁淑公主这样高贵的身份，国公府这样尊贵的门第，公主从不与他们虚与委蛇，若是不耐，便端茶送客，甚至闭门谢客，这才避免了许多麻烦。

　　这一日，宁淑公主又送走了一个提亲的夫人——镇北侯夫人张明华，这位侯夫人是宁淑公主从小到大的闺中密友，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可是再好的朋友也抵不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宁淑公主虽言语和婉，但也是坚定的拒绝了她给儿子的提亲，原因无他，镇北候是以军功封侯，少不得以后儿子也要上战场，自己为丈夫，儿子操碎了心，一旦出征，生怕他们回不来了，这样的担惊受怕不想女儿在经历一遍了。再说女儿单纯无暇，年纪尚小，还需好好挑一个乘龙快婿才是。

　　宁淑公主在侍女的服侍下略微用了些饭，就进了内室，惯常服侍她的碧影、青橙上前来，一个帮她退下簪环手镯戒指，一个端了玫瑰花瓣泡就得温水，为她洗净手脸上的脂粉。

　　宁淑公主换了家常的便服，懒散的靠在榻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去看看玉儿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过来想必是在老太君那里用饭了，不必让她再跑一趟，好生休息便是。”

　　碧影笑着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宁淑公主突然又高声喊了她：“等等！”

　　碧影尚未走远，赶紧又掀了帘子走进来，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宁淑公主把手中的书卷了个卷，轻轻的敲着手心，似漫不经心道：“回来的时候去与墨斋瞧瞧老爷，若是不忙，让他过来一趟。”

　　碧影得令而去，青橙站着，一边用针细细的挑着有些昏暗的灯芯，一边扭头跟公主说着话：“公主可是要跟老爷商量大姐儿的婚事？”

　　宁淑公主沉吟着点了点头。

　　青橙办事利索，三两下便挑亮了灯芯，便离了那灯柱，净了手，轻轻的给宁淑公主锤着肩膀，柔声道：“我看公主不必着急，不说咱们大姐儿一等一的人品，就是咱们家，也是京城里的头一份了，比宫里待嫁的公主们还强些。哎呀，我说的是现在皇帝的公主们，不是公主您！”

　　宁淑公主不由失笑：“你倒说说玉儿怎么都比公主们强了？”

　　青橙从七八岁就在公主面前跑腿，在公主跟前待了十年了，说话便没有那么避及：“如今圣上有四位皇子，七位公主，且不说公主多了不值钱，就说谁家愿意将一尊金枝玉叶恭恭敬敬摆在家里的？哪位高门大户的夫人不是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会喜欢被一个公主媳妇儿压一头？说不得，惹不得，憋也憋屈死了。到了咱们大姐儿这儿就不同了，国公爷和公主的嫡女，身份尊贵无比，又没有那么多琐碎的规矩在那儿，反而比公主们更得夫人们欢迎呢！”

　　“你说的虽是事实，可我宁愿自己的女儿身份更尊贵些，哪怕人人都敬着她，怕着她，远着她，也不愿她在别的女人那里端茶倒水，早起晚睡的立规矩，她要是吃一点亏，受一点罪，我这心就像刀扎了一样！”宁淑公主叹息道。

　　青橙一听开解不成反倒惹了公主伤心，赶忙退后一步，伏下身去，告罪道：“奴婢说错话了，请公主责罚！”

　　宁淑公主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便处罚了自己的心腹女使，她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听声音是郑国公到了，便挥了挥手，青橙忙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下，在门口顺便给郑国公打了把帘子，这才关上门，让夫妻二人说话。

　　郑国公看妻子面色略带不虞，捋了捋美髯公般长长的胡子，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下人做得不对，惹了你不快？”

　　宁淑公主也不说话，就着坐姿拉了郑国公也坐在榻上，歪了头靠在他的肩膀才幽幽叹息：“你说我们玉儿以后怎么办？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才好呢？”

　　郑国公最近也常为此事忧虑，女儿嫁给谁，就决定国公府和公主府站在谁的后面，如今圣上四子年纪相差不大，皇位之争已渐渐激烈起来，如果现在站错队，不仅惹的众皇子不满，更有可能惹怒陛下，怀疑他有不臣之心，实实在在是眼前最大的难题了。

　　郑国公沉吟许久，才开口道：“若论尊贵，三皇子萧自安是上上人选，他今年十六岁，年纪配得上，身份更是没的说，文武双全，颇有贤名，有明君之像。况且三皇子是你的侄子，与玉儿又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说不得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可以凤飞九天，入主东宫。”

　　宁淑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语气颇为颓然：“一个女人，就算她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要与永远数之不清的年轻貌美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就算挣到了，也不会幸福。我的母妃章佳皇贵妃不就是如此？我从宫里出来，那里没有一个朋友，只有数不清的毒蛇环伺，杀气腾腾的趁你不注意就要你的命！玉儿她心思刻纯，送她进宫无异于送她去死。我的女儿，磕着碰着了于我都是剜心之痛，莫要说送她去那么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了，不如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郑国公见妻子说的这么严重，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若论富贵，自然是江南之地富饶秀美，远离纷争，我看江南总督的次子王献之不错。今年才十七岁。”

　　谁知宁淑公主听罢，一下坐直了身子，生气道：“你这做爹的怎么能这样？玉儿她是我的心头肉，嫁在京城我尚嫌远，你要她下江南？那我何时才能见到自己的女儿一面？再说那王献之今年都十七岁了比玉儿大了五岁，就算玉儿十五岁成婚，王献之都二十了，少不得房中已有了美娇娘，让我的玉儿怎么自处！”

　　郑国公苦笑着拉了妻子的手，劝解道：“夫人，别急！我何尝不想玉儿好，她可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是我们辛辛苦苦才得了的玉人儿！”

　　宁淑公主余怒未消，背过脸去，不愿理睬丈夫。

　　郑国公只得说了他考虑许久的最好方法：“此事我日思夜想，京中才俊也见了七七八八，要说富贵安稳，不如楚王世子谢远道吧。”

　　宁淑公主猛的回了头，瞪大了眼睛道：“楚王世子！我怎么没想到，四哥的儿子，今年刚好十七岁！四哥同我一向要好，是个富贵闲王，身份尊贵又不参与党争，实在是上上好的人选！”

　　郑国公奇道：“同样是十七岁的少年郎，怎么待遇如此不同？那王献之论人品相貌家世并不比楚王世子差太多。”

　　宁淑公主对他翻了个白眼，嗔怪道：“我的侄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千好万好，年岁大点才知道疼人嘛。”

　　说着就伸头喊道：“碧影！青橙！”

　　“这么晚了叫丫鬟做什么？”郑国公一把拉住了她。

　　“哎呀，你别拉着我，我让碧影她们准备礼物明天就去四哥府上拜访王妃嫂子！”

　　郑国公哭笑不得的瞧着急性子的妻子，把婢女们指挥的团团转，又开箱笼又开库房，千挑万选打点了一车礼物才算完事。

　　待婢女们将礼物带下去仔细包裹，夫妻二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才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