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人鱼阿力番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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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带他在水中穿行。脖子上的血干涸，风一吹，轻轻的刺痛。
天黑，没有一点星辰。阿力心中同样漆黑一片。
闭上眼睛，眼前是伦的笑容，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伦的笑容。阿力失魂落魄地回到洞穴，不管脖子上的伤口，瘫坐在床上。明明累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思维却那么清晰，比他在海底见到的水藻还清晰。
他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让伦厌烦他，放他离开。如果不回部落，他就当一只游兽，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不是他一直乞求的吗？他想要自由，他想要奔跑在草原上，他厌烦让他皮肤发痒的海水，他厌恶伦的一切。
只是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心如刀割？
离开时伦的表情浮现在眼前。没有表情，永远没有表情。他后背被石头捣烂的时候，也没有表情。那开心的时候呢？他该怎么办。生气的时候呢？痛苦的时候呢？难过的时候呢？他把这些情绪放在哪里？永远放在心里吗？
心又粗粝地疼痛起来。
阿力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伦，有的只是欢爱场上最浅显的迎合，没有哪一刻真正在意过伦的心情。
伦是无所不能的吗？在风暴来临之时，人鱼也只是肉体凡胎。他把伦想得太强大，能抵挡一切，殊不知，人鱼照样会受伤，照样会痛苦。他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可是太晚了，太晚了。覆水难收。
他说光音绝情，可他自己，和光音有什么区别？伦做的一切，哪里比他对光音做的少？死死抓着他，躲避漩涡，受伤了也一声不吭，他却丢下了伦，放他一个人在洞穴，用言语伤害他。
是的，伦的痛苦，他清晰的感觉到了。他能皱眉，能做出各种表情，伦却不能。只能泄愤地咬掉他一块肉。
阿力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冲回海上，想和伦解释，不是这样的，他口是心非，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想和伦在一起吗？两个雄性……你愿意屈居人下吗？
喜欢光音那么多年，他以为没有人比他更懂“喜欢”。可如果他的喜欢奏效的话，为什么到诀别了也只得到光音的羞辱？他真的懂“喜欢”吗？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他已经迷惑了，他辨别不出。
他后悔。他后悔一路。他搞不清楚对伦的感情，但他不该伤害他。伦强势，教他学游泳都不准反抗，可伦除了刚开始吃他的肉，后面对他……无可挑剔。跟着海豚群在空中跳跃，牵着他的手游过五颜六色的珊瑚礁，带他在大海中畅游，涤尽一身尘埃。
真的值得吗？他这颗被光音不屑一顾的心，值得别人对他好吗？
阿力翻来覆去，外头风暴又起，他彻夜听雨声，一夜未眠。
第二天风和日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大海平静无波，惊涛骇浪消逝得无影无踪。阿力恍惚觉得昨天的事是他的错觉，可脖子上的伤疤证明了一切。
他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吃了点东西，和之前一样爬上树，往大海眺望。瞥了一眼就掩面而逃，不敢面对。伦真的会出现吗？他要怎么面对？他在森林中疾跑，风带走他的汗水，带不走他的无力。心中五味杂陈，酸酸涩涩，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萦绕心间，太复杂。
被光音拒绝他只是难过。这次除了难过，更多是迷茫、内疚、困惑；想到伦背上流血游在他前面的画面，又心痛不已。他折回去，又到了树上往海上看，掩耳盗铃地拿树叶子遮住自己。
一天，伦没出现，阿力无力，颓丧。
五天，伦没出现，阿力焦灼，自责。
一个月，伦没出现，阿力只剩下渴望，想再见到他的渴望，想和他解释一切，想跟他说，那些伤人的话语，真的不是他本意。正因为被光音用言语狠狠刺伤过，他才知道他的话会让伦多么疼。
他想对伦说声，对不起。思念成狂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他也想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又有什么关系呢？部落里原本也有两个雄性兽人在一起的情况。那天在洞穴之中，伦非但没有暴力相向，还抚慰他，亲吻他。
他想再看伦无忧无虑跟在海豚后面，想看他银色的头发在水中飞舞。他想尝试一下，他想求一次机会。
他耳边不断响起伦最后叫那一句“阿力”，他经常感觉海面上钻出一个人，或者看到海面上有人跃出，尾巴闪亮。可他一走过去，大海还是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
不，不能再等待，他要疯了。
他去找耳狮人，问：“伦一般都在哪里？我要找他。”
耳狮人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有事让他办的时候才会找我。”
阿力眼中的希望黯淡下去：“他的兽人语，是和你学的吗？学了多久？”
“……比你想象的久，比你想象的难上千百倍。”
阿力跳入水中，一个人游过伦带他走过的地方，游到全身脱力。他颓然地倒在岸边，任由海水漫过他的腰，漫过他的肩膀。眼角忽然有一抹淡蓝划过，他本能地想起来查看，又想，不可能的，伦不可能回来。
“阿力。”
是的，又幻听了。阿力闭上眼睛。
“阿力。”又是一句。
从来没有这么悲伤，这么绝望。阿力心中凄凉，脆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伦，你在哪里？我该怎么找到你。
“阿力，过来。”
阿力猛然抬头。熟悉的身影就浮在海面上，和初见时一样面无表情。他的眼泪越流越凶，猛地冲过去把伦抱住：“你来了！对不起，那天对不起……”
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
伦带着他回到海面上，露出自己的鱼尾。忽然，他伸出利甲，往鱼尾上一划。
“你干什么！”阿力抓住他的手。
“你流泪……痛苦……吃鱼尾……变好。”
阿力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中，明白了一切，抽噎道：“那天，游完泳之后我眼睛痛，耳狮人给我的那块肉，是你的鱼尾？”
“嗯。”
阿力心中巨震，所有的不确定烟消云散。他太笨、太粗心，伦鱼尾上那么大的伤疤，他竟从来都没有发觉。
“之后那么久不出现，是去养伤了吗？”
“不……不完全是。”
阿力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伦不知道他要怎样，又不能继续从鱼尾上割肉，看阿力哭得伤心，笨拙地用指腹擦去他的泪水：“不，不哭。”
就这一刻，就这么一句话，阿力觉得心中的空都被填满，伤疤开始愈合，一颗在黑暗中的灵魂得到救赎。他转身弯腰，舔去伦鱼尾上的血迹。
他耿耿于怀伦吃他的肉，他也吃了伦的肉。扯平了。
伦见他不哭了，召来海怪。
“去哪里？”阿力问。
伦还是不喜欢讲话，简答：“岛上。”
“那是哪？”
“抵挡……风暴，……家。”
在海中一路穿行，天黑之时，抵达伦所说的那座岛。地势高，面积很大。海怪一路往上游，把两人放在水潭之中。
岛上到处是树，树林左边有一个淡水湖。右边，水潭一路延伸，尽头有一座木屋。
阿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你建的吗？”
“嗯。”
原来不完全是在养伤，说的是这个，伦在造这间木屋。没有双腿，只能在水里游泳的人鱼是怎么建造出一件屋子的？阿力不知道他费了多少精力，用了多少心血。
伦破天荒解释道：“……耳狮人……说，你们都……住这种地方。”
“是。”
阿力心中的激动难以自抑。他对伦的是喜欢吗？他不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一个人，如此强烈地想要见到他。如果这不是爱，那他愿意花一生的时间去验证。他忽然很想感谢过去的自己，多亏了那一念之差，多亏在沼泽里他坚持带着人鱼走，抱着他放回水里。
他跳下水，心驰激荡，双手抱住伦，抚摸他的后背。发情期又快到来的伦如何经得起挑逗，也用相同的方法回敬他。情到浓时，阿力流下激动的眼泪，笑着对伦说：“你看，高兴的时候，也会流眼泪。”
“以后……我教你其他表情好不好？”
“好。”
很久很久之后，阿力的水性已经极好，和伦在海中游玩时又想起初遇的情景，问：“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不会出现了，我那样伤害你，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人鱼没有那么多感情，一个已经足够。”伦的兽人语也说的很溜了。
“如果我没有想通，还是反抗你呢？你会放我走吗？”
“那就吃你的肉，直到你不反抗为止。放你走？不可能，不可能放开你，就算死，你也要死在我手上。”
这个兽人抱着他，用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看着他时，所有的事情都注定了。人鱼天生会掠夺，你情我愿这种事，有更好，没有，他们也不稀罕。
将人禁锢在身边，不让他逃走，他的心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旁人只听出了人鱼的霸道专|制，可只有阿力知道，他们没有那么坚强。他们也需要有人温暖，他们值得有人温暖。
哪有什么真正的强大？在心爱的人面前，都是赤诚的人。每个人，都值得被好好呵护和关爱。
更开阔的海道出现在面前，更美丽的珊瑚，更多的小鱼。伦依然拉着他的手，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作者有话说第89章 人鱼阿力番外（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