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0、第六十零回

　　我怔忪一刻，这才将思绪理顺。

　　原来阿雪与我问的那些话，是为自己与薛老板。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时勾搭在一处？不过…倒也难怪，我每次来吉祥布庄，都是带着阿雪。偶有几次，阿雪也不知去了哪里，悄摸摸离开名雅坊，估计就是来这里。

　　这般想着，我回眸望向花以城，低声问道：“你早就知道？”

　　花以城点点头，伸长了脖子往前悄悄望着：“倒也不长时间，从除夕那阵子开始，阿雪便经常来找薛老板。”

　　我不免苛责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花以城瞥向我，一抬手将我往拐角处拉去：“又不干我们的事，管那么多作何？”

　　我难免道：“可阿雪刚与我说，薛老板似乎是不想娶她的，是嫌弃她歌舞坊出身，怎么可以这样？”

　　花以城与我反问：“阿雪可是怀了薛老板的孩子？”

　　“啊？”我不由脸红，与花以城胡乱推搡道：“你胡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若二人还是清白之身，男未婚女未嫁，也没什么错对。若是阿雪已然是薛老板的人，那么才是薛老板的错。”

　　我仍红着脸，敛眸望向他衣襟，嘟囔道：“怎么在你眼里，清白很重要么？”

　　花以城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其他人觉得重要罢了，别看薛老板只开了个布庄，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迂腐的很呢，若是真在意阿雪的身份，恐怕……”他欲言又止，我深明其中真意，眉目垂下时，见自己的手被他捉住，直直往巷口处去。

　　他腿倒是够长，我几步一小跑地跟在他身后，急促问道：“你做什么啊？”

　　“带你去小木屋。”

　　我心里开心，嘴上仍问：“去做什么？”

　　花以城只与我邪邪一笑，至了山上，才见他不知何时将小木屋重新装点了一番，原本光秃秃的门口，摆上了几盆月季花，木头屋顶上也挂起了葱绿碧意的爬山虎。其实突兀荒凉的一处地界，忽然弄得像世外桃源。

　　我于生起的灶火前坐下，见他于木屋内外忙活着，没一会儿便用锅子蒸好了一锅白饭，复用山上摘来的野菜蘑菇炖汤，令不知哪里搞来的炒锅，炒了满满两大盘辣椒肉片和竹笋鸡蛋，也是稀奇，偏生是我喜欢吃的。

　　望着他一盘盘端上饭菜，我不由捂起肚子，要知天快黑了，我还没吃过晚饭，这顿饭菜闻着又香，惹得我差点流口水：“你哪里来的肉啊？还有饭，还有…那个炒锅！之前不是没有的么？”

　　他正将筷子横到我饭碗上，眉眼适逢一抬，坐下时，煞为正经道：“其实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山上待着，很无聊的，那一日，就从花满楼找来个姑娘，她与我春宵一刻，见我可怜，就送了这些东西给我。”

　　我本是很认真听着，一瞬信以为真，转而见他捂嘴坏笑，便知是在胡说。低头间，夹了口牛肉吃：“是么…那你还会再找她么？”

　　他轻咳两声，与我道：“不一定啊，如若你不肯嫁给我，我肯定还要找她的，毕竟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聊么。”

　　我不知为何，明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越是想与他抬杠，低头往嘴里塞了口饭，冷言道：“哦，那你找她去吧。”

　　他眼色一刹，撂下饭碗与我道：“你真的信啦？”

　　他这样一问，我就知道他绷不住了，乐哉哉喝了口汤，也不做理会。

　　他不免更急了，身子挪到我近旁，解释道：“与你玩笑呢！我不是那种人。”

　　“哦。”我轻声应着，回眸见他小鹿似的一双眼，徐徐溢出水花，扰我一惊：“你…又做什么？”

　　他摇头，眼泪跟着一甩，一滴滚烫，正好浸入我衣角：“别当真啊！我以后再不与你这样了，好么？”

　　我只得撂下碗筷，轻轻拍了下他肩头，安抚道：“好了，知道了。”

　　他反拽住我的手，握在手心处来回搓揉：“我做的饭菜，还好吃么？”

　　我肯定点头：“好吃啊！虽然比阿满的手艺差，不过也算好吃的。家常便饭，不过就是这个味道了！”

　　他复问道：“那么…你可愿意吃一辈子？”

　　我脸颊又是一红：“谁知道呢。”

　　他便不做言语了，撤回身继续吃饭。我暗自琢磨许久，才发现自己方才，又是说错了话。

　　眼见天黑，他欲留我在山上待一夜，我却有所顾忌，一想到秦管家与慧娘，再有阿雪那个糊涂虫与薛老板的事，毕竟我是名雅坊的主子，怎好撒手不管。于是拒了他，只说名雅坊还有许多事，令他带我下了山。

　　一路往名雅坊去时，我看出他心不在焉，跟着紧张忐忑，想要与他解释，又怕越解释越糟糕，一想到以前和他说着说着，就不免说生气了，如今便是话到了嗓子眼，也没胆量说。

　　好在很快到了名雅坊正门，我半只脚刚跨进门槛，却听传来一尖利女音，因这声色于我而言格外讨厌，轻易便识出是何人，跨进去的半只脚不自觉又撤了回去。

　　花以城这时走到我身边，抬眼往里面望：“怎么了？”

　　我低声道：“婵娟馆的宋嘉，不知怎么又跑来了。”

　　“你怕她？”

　　可能我心里确实有点怕这疯婆娘，可嘴上却不想承认：“我怕她做什么？只是懒得搭理她。”

　　“进去吧，别怕，我在你旁边。”

　　他说着，已然牵住我的手往里去，原本还以为他生气，如今却像不费吹灰之力，便与他和解了似的，要真是我这人明事理些，倒还要感谢宋嘉。

　　算来除夕夜后，我便再没见过宋嘉了，要不是她偏生喜欢穿一身明黄，我恐怕一眼还认不出她。只是奇怪，她不知何时，也开始学我遮上半面纱，水灵灵一双眼露在外面，与我望时，辨不清神态几何。

　　我却不住往后退了下，一只手仍于暗处拉住花以城，吸了口气的功夫，与宋嘉道：“宋嘉，你又做什么来了？”

　　宋嘉走到我身边，见我下意识往后退，也不再上前了：“来找你，当然是有事。”

　　“有什么事？送封信来不好吗？”

　　宋嘉抬手贴了帖面纱的脸，牙疼似的：“我听甄家三小姐说，是你向她推荐我们婵娟馆的？”

　　我当初也不过为了躲甄璺随口一提，未想甄蓁听了进去，看宋嘉这模样，是以为我特意帮她？那么…她该是来谢我的么？

　　可宋嘉这种人，是会为了一件小事登门道谢的人么？我左右不信，生生与她反问：“我可只是说了好话啊！要是你们婵娟馆没好节目，在甄府吃了瘪，总不能怪我吧？”

　　她匀出口气，道：“我们婵娟馆的节目不知多好，你放心吧，我来找你，是谢谢你，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仍心有游移，身后花以城这时帮我喊话道：“你来道谢？你就这么道谢么？两手空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来吵架。”

　　宋嘉盯了眼花以城，复从袖中掏出一银色小锦盒，与我道：“这是前年有位江南来的客人，送给我的黑珍珠手串，听说常常戴，可滋补养颜，算是谢礼。”

　　黑珍珠？好端端的送我黑珍珠？万一有毒怎么办？我不敢接，花以城却帮我接了下来，戏谑着与我挤眼睛，我只好道：“东西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吧。”

　　宋嘉低眸，忽而将手往袖中缩了缩：“之前在名雅坊闹事，是我不对，还要与你说声对不起。其实我们婵娟馆名声大，很多歌舞坊的坊主都喜欢去我们那里瞧，一来二去，我也习惯的。只是我后来看不惯你们名雅坊比我们婵娟馆好了，才会与你…真是对不起。”

　　我转了转眼珠，想她这话该是真心，便点头道：“好么，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与你说句对不起好了，大家同行竞争，偷看你们坊子节目，也是我不对在先。”

　　宋嘉柔起目色：“是啊，大家同行竞争，谁也不好怪谁的，且听说名雅坊的那些词曲，都是你自己写的，我想…你也实在比我厉害罢了。”

　　我自小经不住人夸，脸色跟着泛红，花以城却从身后忽而甩开我的手，与我摆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个我先帮你收着。”

　　我一时捉不住他，回眸与宋嘉尴尬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是？我让丫头们送你出去吧？”

　　宋嘉也清楚我的意思，估摸着心里也不愿和我多亲近的，点头间，兀自往门口去。

　　怪在我眼神好，宋嘉刚从我身边走过，便令我捉见她手肘间一块淤青，顺遂往她脸上看去，才晓得她为何戴上面纱。

　　“你……”我禁不住开口，见她望向我，一双眼柔柔的，才继续道：“谁打你啊？”

　　恐怕我言外之意，是觉得她这样彪悍的女子，是不会挨打的。可她却像得我垂怜般，一股脑往我怀里扑，反弄得我一脸懵怔，听她哭得可怜，抬手为她顺背：“你…还好么？”

　　“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将生意让给我，我可能真的要去求他了，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