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33、第三十三回

　　后过了子时，我和慧娘才终于熬到宴会结束。可按照规矩，得是阶品高的先退席，我们这些坊主等在后头，直到人去殿空，才被两三个小太监安排往内殿后门去，从之前来过的方向往内院去，直接跟着姑娘们出了宫。

　　唯一稀奇的，是之前一直走在前面的一位小太监，待其他坊主走后，刻意将我拦住，与我别有深意道：“名雅坊的节目，听奴才头上的主管公公道，王上很满意，尤其是《蝶恋花》那出戏，喜欢的不得了。”

　　我自顺遂一笑，心里难免吐水，要知王上只看了《蝶恋花》一出戏，要喜欢另外一出戏，也是喜欢不来吧。

　　后一日傍晚开场，许是听说了名雅坊被王宫邀舞，即便是生意寥落的年节之际，坊子里亦招揽了足数宾客。本来我还想着，要么让姑娘们歇几天，可如今看来，还是赚钱重要。大不了，令阿满多熬几次鸡汤犒赏姑娘们。

　　庭前雪化半柸，很快过了正月。天气渐渐变暖，听人说流夏等不到花锦城，这些时日又不太开心了。却有人跟着取笑，竟说是王上看《蝶恋花》那出戏时，眼珠转也不转盯着流夏，还有人说是盯着流夏和沈翘，总归，是得了王上青眼，这番才惹得上天不肯怜悯，偏生不令花锦城来。

　　我于这些琐事，自是听听作罢。时常绣花描丹青，一时失神，便不住挂心起花以城那家伙，究竟他将那些东西送去给琉璃坊的姑娘没，若是没有，会否被人捉住了，毕竟那里是王宫，我当初该看着他没事再离开的…可如今多说无益，抱着最坏的打算，我是想着，他恐怕又犯错，被人砍了脑袋……

　　避免省心，有时我真是期待，花以城能不小心死掉了，那样我便没得挂心了，更加不会伤心的。

　　可虽是这般想，不得到准确的信息，我终究放不下。不过两三日，趁着天暖气清，主动拉着阿雪往吉祥布庄去，一入了门，便与薛老板问道：“老板，你的那位伙计今天可来了？我…我上次听他说，有一款好的布色给我看。”

　　薛老板手中正编着七彩绳结，抬眼间，与我指向一旁门后：“在里面呢，坊主要是不介意自己……”

　　“我不介意。”话毕，我忙钻入布坊内屋，扯过一排排布帘，于中央处捉住一白衣背影。正要上前，却逢对方转身，见我时仓促一笑，我即刻认出，他是花锦城。

　　“秦坊主？你怎么来了？”他与我客气问着。

　　我摇摇手，根本没了兴致上前：“你哥哥都跟我说了，我以为是他在这…对了！他怎么样了？”

　　他顿了一顿，将手中布匹撂下，主动走到我身前：“今日是双日，双日是我出来，单日是他。”

　　“那他在家里么？”

　　花锦城不敢肯定地“嗯”了声：“应该是吧，不过也有可能，在赌坊或上山野游。”

　　“他还有这兴致…那个！他上次进宫送东西，后来没出什么事吧？”

　　花锦城反应一瞬，后反劲似的与我摇头：“没有没有！他就很快回家了，秦坊主不要担心。”

　　我点了点头，后与他匆匆道了别，便离开了吉祥布坊。自怕与他话说的太多，便不自觉想起花以城于王宫时的那些话…虽说花锦城这家伙对人都很好，但貌似，他真的有点喜欢我……

　　与阿雪回名雅坊时，我二人抄了小路，直从后门入了坊子。一路没看见什么人不免生奇，便又往前直直走到正厅，这时见整个坊子的姑娘均跪在地上，最前面站着一排绛蓝色宫服的太监公公们。

　　我惊了一吓，眉眼不住又瞥向那群太监身后的几个开盖红箱子，满满的珍珠玉器，琳琅满目。莫非是赏给我们的么？

　　见我愣住，那领头的太监刻意一咳。慧娘正跪在地上，回眸与我唤道：“坊主，快来领旨？”

　　我更加懵了，被阿雪拉着跪在地上，才听着那太监字正腔圆道：“顺天应时，受兹明命。今有歌舞坊好女流夏，样貌出众，容堪倾城，舞姿歌艺深得孤心，今受诏入宫，封御女名号，侍奉孤身左右。特赠名雅坊明珠珍宝八箱，以示嘉奖。钦此！”

　　我老实听着，待了良久，才意识到，我作为名雅坊的当家，这圣旨该是我帮流夏接下，才后反劲似的，拱手接过圣旨：“臣…领旨……”

　　太监公公这时将我扶起，一脸浮着女气的笑意略显油腻：“坊主真是得了福，要知这王恩浩荡，王上过了一个正月，还想着要将流夏姑娘召入宫，可是真心喜欢呢！名雅坊自此后，想必会红遍整个洛阳城。”

　　我虚声笑道：“公公说的是，真是劳烦公公了，今日天这么冷，公公们一定辛苦，不如喝杯热茶，稍作休息？”

　　太监公公摆手，一甩浮尘扣入肘心道：“不必了，本公公还要回去侍候王上，坊主记得了，流夏姑娘须得在十日内入宫，否则的话，王上不开心，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自然不敢阻拦，一路将公公们送出坊子，还不住点头哈腰着。

　　待回到名雅坊，我便迎上姑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频繁与我望着，漂亮的眼珠子流转来回，均不知如何与我开口。我自也不知说些什么，摆摆手道：“好了，这几箱子珠宝我会和慧娘算好，到时候按照人头赏给你们的，除了流夏，都先散了吧。”

　　至此，其他姑娘该散的也便散了，唯余流夏和身边的丫头喜鹊，站在我与慧娘面前，面色格外凄苦。

　　我看不过去，回身见阿雪正趴在珠宝箱前打量，顺便道：“阿雪，一会儿让家丁将这其中两箱子都搬到流夏房里。”我复回眸望向流夏：“你入宫万事需要疏通，本来这些东西，也是沾了你的光，多多拿去吧。”

　　流夏却与我跪下，嘤嘤哭嚷道：“坊主，求你了，流夏不要进宫，流夏也不要这些珠宝。”

　　我跟着跪在她面前，也猜得出来，她为何不愿：“你不要这样，圣旨都下来了，我又怎么敢抗旨？便算是为了整个名雅坊姑娘的性命，你进宫吧。总归为自己下半辈子谋个衣食无忧，再者你与花锦城，不是早结束了？”

　　流夏猛地摇头，泪珠如帘，一串串打在我手背上：“不是的，姑娘不知道，我和锦城，我…姑娘求求你，我真的不能进宫啊！”

　　她解释不清，我又理解不深。手中握着那道圣旨，心知自己这个坊主，终还是要将流夏送入宫：“流夏，你不要多说了，你必须进宫的。还有十天，你有什么想做的，现在做了便好。”

　　而后，流夏没再与我央求，隔一日，复病倒在床。这一次看来比上次更加严重，一张脸于几日间消瘦，脸色泛出病态青黄，整日以泪洗面。

　　我看着心里难过，一面觉得自己为了坊子，将流夏送入宫无可厚非。一面又觉着，自己接下了圣旨，将流夏送入宫，我与花以城之间便再没了障碍，多少是有私心作祟。可入宫的事，又不是我能左右，分明是王上的想法……

　　眼见还有三日，流夏便该入宫，可她却越发消瘦，慧娘说怕她跑掉，又命人日夜看管着她，结果好好一个水做的姑娘，如今成了泪做的枯人。

　　我想来想去，终究怕流夏会这么送命，夜里吃过几口饭，便去看望流夏。盈盈烛火下，她正卧在床中央，一身莲白衣衫，面无三两肉，瘦的可怜。

　　我得了喜鹊挪来的矮脚凳，坐到流夏身边，好心劝道：“流夏，还有三天你便要入宫，你也不要怪我和慧娘，还望你清楚，如若不是王上的旨意，也不会如此，你心上挂记的那个人，这么久都不来看你，你又何苦为了他这般？”

　　流夏摇头，抬手揪住我衣袂：“不是的，锦城他平日真的很忙，我能理解他。我知道不能让姑娘难为，但求姑娘，让我最后再见锦城一面好么？”

　　我当然也想答应，可一想到，上回要找他时，死活找不见人，如今又…不过若是找弟弟花锦城来，总归兄弟两个是一样的，该没什么大碍。

　　思及此，我便答应下来，翌日拉着阿雪往吉祥布庄寻人。果真和上次似的，一要找他，两人便都没了影子。随即，我又与阿雪混进赌坊寻人，市井街角，该找的地方全数找了个遍，皆是没有踪影。

　　末了一夜，我彻底没了找他的想法，更加不敢去和流夏说明。独自坐在窗格处，正愁苦着不知如何是好时，眼前倏忽闪过一身影。

　　开始时我没在意，后来门被人敲响，力度沉稳蹊跷。

　　我未开口问及对方身份便开了门，抬眼见是花以城，登时吃了一惊。

　　对方却一脸阑珊，似笑非笑与我问道：“你猜我是谁？”

　　我自没给他好脸色：“你怎么才来？”

　　他仍不辞辛苦，与我重复道：“你先猜猜我是谁好么？”

　　我冷笑，横眉与之道：“我管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