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2、第二回

　　可终究，天不遂人愿，我希望他死的家伙，便是日日晃在眼前，也死不了。反倒是我所谓的公公婆婆，自戚蒙晨死后，便日日哭天抹泪的。

　　过了头七，下人将戚蒙晨的灵位摆在我房中一块。我日日看着‘戚蒙晨’这三个字，像是要看得不认识般，在接受了他已经死掉的事实后，心里竟也没多伤心，只是恨，恨他的死，让我彻底成了‘丧门星’。

　　后平日里，我很少出门，因此想来，外人虽清楚我秦佳人是个丧门星，却也没几个真的见过我。只是府上的下人，就连安排给我贴身的小丫鬟秀云，平日对我恭恭敬敬的，却从来一句安慰没有，为我梳头时，总怕我的发丝会勒死她似的，小心翼翼又殚精竭虑，真是看着可怜又让我生恨。

　　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父母死了，夫君在我嫁过门的当日便死了，虽然不是我两三刀捅死的，但任是谁，不会将这一切联系到我的身上？

　　如今我是戚家的大少奶奶，倒是像爹说的一样，自由自在的，可他们都怕我…怕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气，不经意克死了谁。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错事都没犯，他们也会避着我，让我想做个好事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何必给这些人好颜色？反正他们都恨我，既然怎么做都是恨，那么便……

　　算算这日，小暑，戚蒙晨已死了一个多月，我何必继续装着悲伤呢？虽听人说，戚老夫人还在每日哭天抹泪的，可我又不是戚蒙晨的亲娘，更何况，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他，他们又觉得，都是因为我，戚蒙晨才死掉的，我究竟，有什么理由继续伤心？

　　思及此，我猛然惊醒般，抬眼时肩膀处略有起动，见我有了反应，秀云忙停住手中木梳，撤到一旁：“夫人？”

　　我敛了下目光，从耳后捞出一缕头发，故自摆弄：“我想喝点汤。”

　　秀云欠身，回了声“是”后，忙往门外去。我却半路将其叫住：“回来！”

　　秀云复慌张着折回，与我蠢乎乎望着。我难免露出厌弃之意：“你知道我想喝什么汤么？”

　　秀云摇头，我则道：“我要银耳莲子汤，如果有糕点，也拿点来。”

　　秀云“嗯”了一声，未得我的话，也不敢挪步，我想了想，复补充道：“最近我在屋中待的有些倦了，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书房，拿些笔墨纸砚来，我想画画。”

　　显然我说完这话，秀云脸色僵了一瞬，继而站在原地，似是在等我的下一步指示。我懒洋洋撑着梳妆台起身，顺便伸了个懒腰，与秀云这些时日来，第一次露出笑颜：“我也该消遣消遣了，你还不去？”

　　秀云复是被我的话吓住，哆嗦着垂下眉眼，低声回道：“是，夫人”后，转身往门口去。

　　我站在原地，转身间往四周望去，忽而心境开阔。

　　反正都恨着我，那么便继续恨着我好了，我说到底没做错事，他们再是怕我这个丧门星，也不得将我赶出戚家。我何不趁此良辰美景，好生享受一番，才不管自己这个丧门星多么碍眼，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努力活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我是戚家的大夫人，从未见过面的夫君死了一个多月，我本应开心振作起来的。

　　日近晌午，天气热的吓人，我又折腾秀云帮我将银耳莲子汤中放了几块冰，只喝了不几口，便撂到一旁，端着秀云拿来的宣纸，打量片刻，先是随意画了些花鸟，后兴致忽起，令秀云站在窗格前，为其画像。

　　整整一幅画下来，秀云始终没放开，两肩紧紧往内合着，唇角紧抿，眼角有些自然的下垂，看来乖顺而胆怯。

　　我许是日久没作画，如今下笔手生，一时勾勒时，将秀云的半张脸画的有些歪，不过整体看来，还是一眼便能瞧出是秀云的。丹青成体后，我拎起来给秀云看，与之笑着问：“好看么？”

　　秀云像不认识我一般，迟钝着点头时，喉咙里滚出一个“嗯”。

　　我则乐得自在，因我知道，对自己身边的丫鬟好些，是一个合格的夫人该做的。这样想着，我从手腕处卸下一串珍珠手链，随手递与秀云：“这个给你了。”

　　秀云忙缩到一处，与我摇头：“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奴婢不敢啊……”

　　我自然清楚，她所谓的不敢，一个是觉得我反常，另外则是怕我的东西，我这丧门星的东西…这样想着，我倒也觉得，她不敢收我的东西是情有可原，便从一旁取出些碎银子，与秀云道：“不要便算了，明日去市集上，为我挑些好看的绣线还有丝帕，我想平日无聊时，绣些东西玩。”

　　秀云这才接过银两，掂量在手心，与我歪头道：“二夫人和三小姐前些日子好似从外面买了很多绣线回来，要不要秀云直接和他们去换？”

　　说起那二夫人与三小姐，我便不由得一肚子气。自然这宅子里的人，对我都是忌惮的，而女人的话，要更甚些。那三小姐戚彩月，天生便是个烈性子，说起话来直来直往。若是以往，说不定我还会与她做朋友，可我这丧门星，一来便被她骂了个狠，什么都是因为我，她敬爱的大哥才会死之类，每每与之遇见，不吵个七荤八素，誓不罢休……

　　再者那二夫人，性子温顺，也是温顺过了头，根本管不住家里那位二少爷。思想更是顽固的很，平日里将我当个瘟神避着，就差没拿个桃木剑往我身上比划了。倒是与戚彩月交往密切，日日呆在一处，绣绣花赏赏鸟，本来…我的生活也该是这般。

　　不经意间，我吁出口气。秀云当我是生气了，忙退后与我道：“夫人莫恼，夫人若想要外面的绣线和布料，秀云便出去买好了，只是不知，夫人想要些什么样的，怕秀云买回来，夫人不喜欢。”

　　我莞尔一笑：“不会的，你去买吧，我也不想出门，只想找些乐子而已，你也不用可这些银两买，剩下的钱，自己去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当是赏你的。”

　　秀云听此说，咧嘴笑起来，与我谢了几句，抱着银两往外跑去。

　　复过几日，我令秀云去花鸟集市挑了几盆兰花和一只尾巴处有青色羽毛的小鸟，花费虽出自我的嫁妆，且于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这般行径，却遭到了戚家人不满。

　　起先，是那些下人，在我的窗口与那些主子耳边，说起我的事，不过就是奢侈浪费，整日只知寻欢作乐，一点都不在意亡故的大少爷云云，后来没想到，戚老夫人竟壮起胆子，找我谈起了话。

　　想来，这算是我第一次入戚老夫人的房，自然我没什么为婆婆敬茶的机会，这老夫人估摸也是觉得，自己的身板经不起我克，因此从不找人让我去看她，这一次却将我叫了去，看来我的行径，真是有些过分了？

　　与戚老夫人行过礼后，我站在原地，见戚老夫人许久不吭声，回身坐到一旁梨木桌前，随手为自己道了杯茶，与戚老夫人随意问起：“婆婆找我何事？”

　　戚老夫人看不过眼，耷拉着的三角眼眯缝垂起，轻咳两声后，见我毫无知觉，道：“近日里，你在忙些什么？”

　　未及我开口，二夫人与三小姐便从外面款款走近，我一见这架势，不由更生底气，也没与这二人打招呼，便与戚夫人乐哉哉道：“也没忙些什么？便是绣绣花赏赏鸟，闲来也喜欢画些画。”

　　戚老夫人道：“听下人说，你那日自己下了厨房。”

　　我才想起这事，与老夫人照实道：“哦！因那时已是晚上，我却饿了，不想麻烦下人，便自己下了厨房，只是煮了碗面，做了道炸豆腐小菜，儿媳不才，自认厨艺还是不错的。”

　　戚老夫人神色一惊，囫囵半晌没有话说，一旁三小姐咋呼起来：“你一个戚家夫人，这样做成何体统？”

　　我直直望向三小姐，将茶杯落在唇边吹着：“你一个三小姐，进来后也不与我行个礼道声好，又是成何体统？”

　　“你！”三小姐刚要冲上来，好歹被二夫人拦住。戚老夫人咳了两声，再度开口：“佳人啊，也不是我说，你这样做，着实不太好。毕竟，这蒙晨才走了一个多月，做婆婆的明白，你确实与蒙晨没什么感情，但也不好表现得过于开心了？”

　　我心头一塞，酝酿许久，才将话尽量变得中听些：“婆婆说的是啊，蒙晨走了一个多月，我见都没见过他，感情哪里有三小姐来的深，伤心了一个多月，自认也够了，总不能一直哭啊…且这府中的人，都觉是我这人天生丧了些，才会招致这些祸事，我若不装的欢快些，恐怕又害了什么人。”

　　这回戚老夫人着实没了话，三小姐与我咬牙切齿望着，终于忍不住：“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哥哥死了，你还必须得开心些？”

　　“我可不是真的开心啊！只是为了戚家人考虑，我若是再丧下去，害了三小姐可如何是好？再者，我买的那些东西，均是花我们秦家的钱，平日里打赏下人，也不会少给的。若老夫人觉得我这样汰侈，日后我少给那些下人打点些便好了。”

　　三人听到这里，均是殁了言辞。我暗自嗔笑，起身时，与戚老夫人恭敬作礼：“若没什么事，儿媳便先告退了。”

　　等了顷刻无人应，我也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