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1、第一回

　　我还未出生时，爹爹便指着娘亲肚子，将我嫁了出去。

　　记得生前，爹爹曾说过，我未来的夫君家大业大，虽比我那个陆家的表哥要差了些，也算是个富贵人家。我嫁过去，除了多个夫君，平日亦是自由自在的，不需担心什么。再者我这个名字起得好，‘秦佳人’，取意‘有才有貌的女子’，天生小姐夫人的名字。

　　而为了对得起这名字，我自小便努力着，琴棋书画，歌舞乐曲，绣花赏鸟，凡是闺中女子该懂的，我全数熟记于心。

　　琴能奏十首，甚至还能根据调子自己编就。棋能连胜爹爹，证明我的脑筋也算活络。书读了无有百遍，也有十几遍，均是女儿家该看的书，多余的，我便老老实实一点不沾。绣花鸳鸯，几乎日日在练，绣工不算精细，倒也算优益。

　　除此之外，我仍是觉得，自己的丹青最为出色。犹记十六岁那年，我用未沾过水的硬毛笔尖，为自己画了一幅仕女图，许是对自己的美貌过于高看，爹娘看过之后，均觉得，我本人要比这画上的姑娘丑了些。可后来，那幅画在爹爹外出遇险后被我忘到一边，也许辗转掉在了那个下人手中，就此成了烧柴火的器具，我也不大在乎，只顾与娘亲伤心着，在苦苦等待了半个月后，来人将爹爹已僵白枯槁的尸首送到眼前。

　　不知是那个天杀的强盗，抢了钱财还要害人性命。

　　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就此没了，娘亲本就常犯心疾，这一遭伤的更甚，只在意着我，临死前与管家交代，将家中的房产全数变卖给自家哥哥，换来了足数的嫁妆，便是怕双亲一走，戚家会不要我。

　　清醒过后，我自明白，戚家若因我没了双亲便不要我，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而我没了双亲，他们家还愿意要我，大部分缘由也是为了我丰厚等家的嫁妆。

　　爹娘死的时间差不离，我便乖乖守孝三年，中途曾无数次与管家表明，我不想嫁去戚家，可管家均以父母遗愿为由拒了我。末了总是劝我，如果不嫁给戚家，我恐怕会嫁不出去的。

　　其实在那时，便有人传，说我克父克母，是个丧门星，是家中仆从爱护我，这些疯言疯语，好险才会传到我耳朵里。可后来，我近身的小丫鬟连翘也死了，听医官说，是惹了热病，被安排到无人住的后院里，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我正好奇，连翘好端端怎么会惹上病，便听说，有人又将这祸事扣到了我的头上。

　　建康六年，也便是我为父母守孝三年后，作为山阳秦家唯一的子嗣，我听从已亡父母的指令，带着娘亲病亡前为我筹办的嫁妆，嫁与了指腹为婚的戚家大公子戚蒙晨。

　　可我‘丧门星’的称号，却没因这场盛大的婚事有所消减。

　　自然抗争了如此久，我也累了，既然爹娘和管家令我嫁，我便嫁好了。管那个从未谋面的戚蒙珏是个阿猫阿狗，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根本没得选，于是过门前，我将家中仆从遣散，管家携妻高老归田，我则抱着满满当当的丰足嫁妆，嫁入了戚家。

　　虽是说，之前我对这戚家大少爷没想法，但想着，不出意外就要嫁的人，还是先了解一下为好，得外人口传，这戚家大少爷是个不错的老实人，而所谓的老实，自是与自己的二弟戚蒙珏相比较而言。那二少爷戚蒙珏是洛阳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哥哥戚蒙晨则鲜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听说书虽读的不好，但很听话敦厚，成年后便跟随父辈掌管家中要务，名下的水库冰窖，都是稳赚不赔的行当。

　　当然我也不是期待自己嫁去的人家成龙成虎，只一个呆瓜般木讷的老实人，实在非我心中良配。可已经坐到了花轿上，我又能如何呢？

　　三年已过，我早早定下的郎君也如约娶了我，冒着我‘丧门星’的名号，也愿意收下聘礼迎娶我，按管家的话，我是该知足的。于是乎，我只得在心中默默劝慰，便算这戚蒙晨长得丑，性格又不是我期待的，也要好好做他的夫人。我可以用我最好的一面，去辅助他，努力活成，爹娘生前希望我成为的模样。

　　一个自由自在的贵妇人，有钱有情趣，有生活有滋味。

　　我会努力爱戚蒙晨，便算我实在不爱，我也会装□□，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这些就是女子的本分，而就算我不爱对方，我也要努力让对方爱我，如若我无能，他还是喜欢上了其他人，我也愿意他纳妾。只要那些妾室不会挡了我的路，我便无所畏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于鲜红盖头下，我本想偷望眼对面的戚蒙晨，可对方却早早抬起头来。可能我愣了一瞬，但怕失礼，忙跟着起身。

　　一遭繁杂的礼节过后，我被戚家的丫鬟扶到新房。初初坐下，感觉床扎得很，这时想起，未过门前，老嬷嬷与我说过的一些圆房细节。脖颈处红到耳根，但想，便是怕，也还是要做下来的，要讨戚蒙晨的喜欢，早早为他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地位，才能彻底保住。

　　我已经无辜遭了克父克母的丧名，千万要努力，让这个自己也许不会喜欢的夫君喜欢上自己，活成我这种模样的年轻姑娘，唯一希冀的，便是这些了。

　　试想如今，我早不期待什么书中的良缘了，更加也不在乎自己在外的名声，这些早早毁了，我唯一渴望的就是之后，嫁入戚家，便请老天成全，让我悲惨的人生重新开始吧。

　　正这般想着，我于盖头下深深弯起嘴角，门外忽传来一声惊叫。

　　我不明发生了什么，试想是哪个冒失的家伙要来闹洞房，吓得往床中央缩了缩，鬓角处的金钗适逢掉落，我慌张着去捡，低身时，闻门外有人喊道：“大少爷醉酒落水了！”

　　我腿脚一瘫，登时跪在地上。扯开盖头往窗外望时，院中曲水蜿蜒，流淌在月光之下，看不出几分变故。

　　自然这戚家做的，是与水有关的生意，宅中多修葺几道水景也实属正常。可谁知，整个戚家大宅中，唯一那么一道深水湖，偏是往新房来的这条路上，戚蒙晨这家伙兴许真和人一般说的老实，经不起劝酒，几杯下肚便醉的昏沉，天黑路茫，一不小心，便与旁人打闹着栽进湖中。

　　一整夜，我坐在新房中等待，清晨时，等来了戚蒙晨的死讯。

　　真是想不到，苍天终究不肯饶过我，我刚一过门，便成了寡妇。

　　戚蒙晨落水而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阳城。我则彻底成了，洛阳城人尽皆知的丧门星。

　　摸着良心说，我心里实在不在乎戚蒙晨的死活。可他死了，又给了我一个什么下场？好死不死，他非要等我刚刚过门死，哪怕他早个几日，或者晚个几日，我都可以接受的，可偏偏，我成了他‘名副’的夫人，未来及‘其实’，便成了寡妇。

　　自然我也有些怀疑了，是否我真的是丧门星，只若是我亲近的人，都会遭到恶报？可为何，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明明只是想要做一个，普通些的夫人，这样都不行么？

　　想若他早死，我也可直接将婚事退了，抱着我的聘礼，继续待在秦家做小姐。若他晚死，我起码也算他的夫人，大不了找个下人通奸，怀个孩子稳定地位。可为何…为何偏是这时候？

　　刚脱下了嫁衣，便换上了丧服。我能敏锐察觉到，戚家人看我时的目光，那妒恨而排斥的模样，真是让我…恶心！

　　可终究，戚家人看在我已嫁了过来，又着实不能以市井传言定罪的缘由，没将我扫地出门，甚至我那所谓的小叔戚蒙珏，对我更是格外照料，陪着我守在棺木前，直至长辈退席，下人四散，热切着凑到我耳边，与我关切道：“嫂嫂莫要伤心了，这事本不该怪你的，都是那些嘴贱的乱传……”话及此，戚蒙珏摩挲着捉住我的手，放入手心拍了拍：“嫂嫂放心，日后蒙珏会代哥哥好好照顾嫂嫂的，可好？”

　　我愣了一小下，随即抽出手，辨着手中余热，越发泛起厌恶：“代你哥？你不怕死么？”

　　戚蒙珏神色一冷，这时见门外有下人走进添火，忙收身撤到一旁。我闷头跪在棺木前，疲累时懵怔几许，睁眼时，像是又守了三年的孝。

　　真想直接问问老天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若我真是丧门星，那么下一个，能让那戚蒙珏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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