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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庭树不知人去尽 ...

  •   初升的旭日终于又照亮了繁华的东京城。脚夫们开始上货,小贩们陆续出摊,一切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街上会路过一些十六轮的大车,车厢几乎与民房同高,四面都被黑布包着,看不见里头装的是什么。
      拉车的骡马有百余头,浩浩荡荡地往城外开,惹得好些百姓驻足来看。有些人离得近了,便能闻到里头浓浓的血腥味儿,连忙掩着鼻子往后退。
      “这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怎么这么大味儿?”
      “你瞧那轮子上的血渍,还能是什么?我听说啊,昨夜那宫门外头死了好多人,今个儿顺着宫墙流出来的金河水都是红的。”
      “宫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难道童贯真的造反了?”
      百姓们话音未落,就听见几声锣鼓,紧接着童贯骑着高头大马,在一队侍从的护卫下冷着脸穿过了街巷,行向了自己的府邸。
      “童贯这不好好的嘛,谁说他造反了?”
      “不是童贯?那是谁?”
      “喂,你们快去张府前瞧瞧,我刚看见有一大队禁军朝那边儿去了。”
      好事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争先恐后地朝着张府的方向跑去。

      沈常乐是在一阵激烈的摇晃中被晃醒的。
      “沈哥,你醒了?!”正背着沈常乐一路飞奔的路鸥见他醒了,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打算往哪儿去?”沈常乐晃了晃脑袋,才发现路鸥一众此时已经褪去了甲胄,急匆匆地出了张府后门。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陈宁与魏渊已经被杀,邓公和郑居中在集英殿里生死未卜,连希泽公子和陈东都落在了张浚的手上。”
      “你说什么?!”沈常乐听着这一连串变故,恍若梦中。为了这一天,他们筹备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却一觉醒来告诉他全失败了?
      “张浚和种伯仁正带兵往张府赶来,我们现在只有先离开,才能从长计议。”
      “希泽都被抓了,还从长什么计议!”沈常乐大吼一声,挣扎着从路鸥肩头滚落。
      “不成,我得去救他。对,去救他。”沈常乐身上的余毒刚清,走路尚有些摇摇晃晃。路鸥见他这副样子还想逞能,也气得吼出声来。
      “沈哥你别闹了!你明知道现在你救不出希泽公子的!你想逞英雄不要紧,难道还想让弟兄们一同给你陪葬?”
      沈常乐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
      “你放心吧,希吟公子说,他之后会恳请太子想办法的。”
      “希吟?是了,还有希吟……”沈常乐一边叨念着一边按住了沉重的脑袋,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便在此时,兵甲的铿锵声渐渐近了。
      “沈哥,再不走来不及了!”路鸥与众人心急如焚地看着他,终见他一咬牙,冲大伙儿做了个“散”的手势。
      众人精神一振,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
      路鸥扶着沈常乐往东面的民墙上攀,攀到一半又忽见他停了下来。“等等,你们是怎么从朱琏手里拿到解药的?”
      “……希吟公子自有办法,您就别再问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定是朱琏那小毒妇拿什么威胁了他,不成,我得回去瞧瞧。”

      张灯结彩的张府大院里,此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被锁在房中的宾客亲眼看见外头看守的士兵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却无人敢闯出门去瞧上一瞧。
      彭地一声,府门忽然又被人踹了开来。
      王黼与李邦彦头靠着头睡得正香,猛地被这一声巨响吵醒了。
      “喂,李士美!醒醒!”王黼厌弃地看着哈喇子直流的李邦彦脑袋一歪,还想再睡,急忙撤开了胳膊。
      “哎哟,我的脖子。”李邦彦叫唤一声,却见王黼冲他急使了个眼色。
      “有人来了。”
      李邦彦闻言一个激灵,连忙伸头朝门缝外瞧。外头好些兵甲又渐渐填满了空旷的庭院,最前头带队的二人,一个是斯文秀丽的书生,另一个则是面容粗鄙的武人。
      “张浚和种伯仁?!”李邦彦认出了这二人来,心中顿时一喜。
      他们身后的官兵正操着刀斧一间间劈开房锁来救人,只是还没等他们救到这屋子,李邦彦却听见房门前传来了一声娇呼。
      “爹爹!”李秀云满手是血地摇晃着门锁,她与丫头是第一个破门而出的。
      “秀云!你别怕,爹爹这就出来。种伯仁,我在这里!”
      种伯仁听见呼喊,立刻命人砸开了门锁。劫后余生,李秀云哭着与自家爹爹抱在了一起。李邦彦拍着女儿的背刚想宽慰她几句,却见她一抹眼泪抬起脸来。
      “爹爹,张郎人在哪里?”
      李邦彦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种伯仁与张浚别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眼,单独请过了王黼与李邦彦,将昨夜外头所发生的一切据实相告。他们没有提邓询武,只说是郑居中联合了陈宁与魏渊,想要兵变逼宫,迫使官家诛杀朝臣,从而大权独揽。
      王黼与李邦彦听后面色铁青,特别是李邦彦。因为张浚还告诉他,他那在新婚之夜失踪的好女婿极有可能也参与了这一切。
      “司丞,找到苏墨笙了。”
      张浚回过头,看见琴师被左右两个士兵提了上来,“苏先生,终于能请您去清平司坐上一坐了。”
      “敢问司丞,在下所犯何罪?”苏墨笙面上还保持着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可若仔细瞧去,便能发现他洁白如玉的指尖正在轻微颤抖。
      “等你见到了张子初,你或许会想起一二来。”
      “你说什么?张郎在你那里?”李秀云本在一旁包扎手上的伤,听了张浚这话,立刻朝这边走来。
      可刚走到一半,又被李邦彦硬生生拉了去。
      “爹爹,你放开我!你要拉我去哪儿?”
      “先随我回府再说。”
      “回府?!不,我不回去!我已嫁予了张郎,怎可……”
      “闭嘴!”李邦彦命人将女儿塞上了马车。李秀云拼命挣扎,却反被绑住了手脚。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解,自己明明已经是张家的新妇了,为何要这般对她?张子初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去猜,只求他平安无恙。

      “苏先生,请吧。”张浚见对方频繁地看向门口,二话不说便将人往张府外押。他知道他在等什么,只可惜太子此时怕还伺候在官家面前抽不开身。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苏墨笙进了清平司,张浚就有一百种方法即刻撬开他的嘴。
      但张浚没想到的是,此刻愿保苏墨笙的,已不止太子一人。
      “慢着!”就在苏墨笙将被带离张府的一瞬间,朱琏忽然冲了出来。
      “放开他。”
      “朱娘子?”张浚不解地回过头去,只见这女人脸上一副护短的样子。
      “张浚你好大的胆子,太子府的人也是你随意动得的?”
      不仅是张浚,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按常理来说,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是断不可能站在琴师一边的,哪怕说她是为了讨好太子,可朱琏也绝不是这般乖软的性子。
      “娘子见谅,此人干系重大,必须带回清平司问话。若是查明他确与昨夜之事无关,我自保他无恙。”
      “笑话!进了你清平司大牢,还能有无恙的道理?他是否清白太子自会查明,不敢劳张司丞的大驾。”
      朱琏的不依不饶让张浚皱紧了眉头。就在他思考着要如何应对朱琏时,一道黑影忽然冲入了院中。
      沈常乐到的时候正瞧见朱琏在和张浚说话,他下意识以为朱琏要对张浚袒露线索,便想也未想冲了进去,直扑朱琏要害。
      沈常乐这一击防不胜防,背对着他的朱琏本是毫无生机。可许是老天觉得她命不该绝,种伯仁刚搜查完张府回到院中,便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他站的位置极佳,顺势往前一迎,恰恰挡住了沈常乐的攻势。
      就这么一喘气儿的功夫,朱琏拾回了一条小命,而沈常乐却陷入了绝境之中。气势汹涌的兵甲瞬间将他团团围住,抽出的雪白刀刃几乎晃得他睁不开眼。
      种伯仁当机立断,第一个举刀冲了上去。沈常乐拼力抵挡了几下,却感觉脚下虚浮、力不从心。
      噗哧一声,刀刃入脊,划出一条血缎。沈常乐踉跄两步,眼瞧着就要摔倒在地,忽然身旁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
      路鸥一手挥舞着刀刃,一手扶着沈常乐往墙边退。可军甲如山,步步紧逼,二人身上很快又多了数道伤口。种伯仁看准时机对准沈常乐的胸腹来砍,路鸥急忙一个转身护住对方。他右肩一痛,整个肩膀被种伯仁的刀所贯穿。
      “路鸥!!!”
      沈常乐眼看着路鸥在自己面前缓缓滑倒,还不忘用身体替他挡住那些迎面而来的利刃。几把军刀毫不留情地从他后背插入,直将人牢牢钉在了地上。
      “沈哥……快走……”
      这是路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沈常乐就这么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他完全不顾那些还在冲向他的士兵,只将双拳捏得咯吱作响。
      就在最前头两个士兵冲到他身前时,沈常乐骤然出手,一拳击飞了一个兵,并从他手里夺过兵刃开始一轮疯狂的搏杀。
      身若刀旋,脚踏流星。将士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身手,一时拿他不下。
      可到底是以寡敌众,体力有限。随着时光的流逝,沈常乐再次显得不支起来。王希吟在一旁瞧得心惊胆颤,几乎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你不能去,你此刻若去了,他才必死无疑。”眼尖的朱琏刚看见他往前迈了一小步,便急忙拽住了他。
      朱琏说得不错,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沈常乐死,他做不到!
      王希吟甩开了朱琏的手,大步向前迈去。朱琏见拦他不住,眼珠子一转,劈手夺过旁边一个小兵的军刀直直冲着沈常乐扑去。
      她的武功不弱,三两下就窜到了沈常乐跟前作势要砍他。沈常乐侧身一躲,腹上又不慎挨了一刀,脑袋逐渐昏沉起来。
      朱琏见他快支撑不住了,索性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往自己脖子上一绕,大喊道,“别杀我!你们都退下,快退下!”
      沈常乐身子晃了两晃,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清楚看见朱琏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心中满是不解。
      “挟着我往门外退。”朱琏小声道。
      沈常乐下意识去看王希吟,只见对方用几乎恳求的神情地冲他点了点头。于是沈常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从地上架起了路鸥的尸体,缓缓挪出了张府大门。
      “通通不准跟出来!若我少了半根头发,太子定要你们陪葬!”
      在朱琏的恶声威胁下,士兵们只得乖乖退进了张府。张浚与种伯仁虽不甘心,却也不敢拿朱琏的性命做赌注,只能任由沈常乐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沈常乐强撑着身子走了几条街巷,直到看不见张家的院墙了,才终于松懈了最后一口气,歪倒了身子。
      “喂,你没事吧?”朱琏看他仔细将同伴的尸体靠在路边,却连自己流了一路的血也顾不得包扎。
      “为什么要帮我?”沈常乐虚弱地问。
      朱琏一挑眉毛,蹲下身来,“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苏墨笙。”
      “你?帮苏墨笙?”沈常乐忍不住呵笑了一声,却见她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如此紧张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朱琏故意用指尖戳了戳沈常乐腹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伤口正巧与自己之前伤他的地方重合,旧患新伤,不严重才怪。
      沈常乐闷哼一声,低头不语。
      “啧,瞧瞧这一路的血。本是想帮他救你一命,好教他念着些我的好,可莫到头来,却让你连累了他。”朱琏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悄悄拔出了自己髻上的发簪,“左右你看上去也活不成了,未免落到张浚手中受罪,不如我痛快送你一程。”
      话音落下,簪子也直从伤口刺入了沈常乐的小腹。沈常乐早已失血过多,意识不甚清醒,再被这么一捅,反倒解脱一般歪下了脑袋。
      朱琏本想伸手去探探他的气息,可巷子外已能听见士兵跟来的声音。于是她只好拼命挤出几滴眼泪,佯装惊吓地跑了出去。
      朱琏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一只蝴蝶轻盈地飞过了院墙,紧接着,另一张煞白的小脸便从墙里探了出来。
      “山神……小郎君?”
      等官兵赶到,除了墙边的一具尸体与满地的血迹,什么也没找到。那个在金明池中担任着关键角色的男人,再一次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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