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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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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贺府回来后,公主总是心绪不宁,梦魇之症复又严重许多,沈夜终是放心不下,狠了狠心,告假三天专程陪着公主。
一大早从徐记回来后,刚入内屋,便听得杏书姑娘正苦口婆心地劝公主喝药:
“公主,大夫说了,这药宁心安神,专治心虚惊悸,花了好些银子呢,您好歹喝一口呀。”
秦宁眉头一撇:“这黑漆漆的东西闻着就恶心,肯定很苦,本宫不喝,快端走!”
杏书非但没走,反而捧着药碗跨近一步:“公主您仔细闻闻,奴婢掺了蜂蜜,一点儿也不苦,您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了,还是喝点儿吧。”
秦宁捏着鼻子躲开:“你离本宫远点儿……”
“公主……”杏书不死心地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接过药碗:“我来吧。”
杏书抬头,心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沈大人总算回来了,喂公主喝药这个事儿就得沈大人来。
她忙不迭收起盘子:“奴婢告退。”
待人走后,沈夜将药碗搁置一旁,拿出油饼儿:“公主,先吃这个吧。”
秦宁嘟着嘴儿摇了摇头,从榻上爬过去环住他腰身:“我没胃口。”
沈夜默了默,把油饼儿放下,俯身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声音沉沉:“公主还在为……镇北王的事烦心吗?”
“不是,”秦宁否认,好半晌才闷道:“我做噩梦了。”
沈夜一下一下抚着她头顶,眸光深毅:“公主心里有何事,可以跟属下说。”
秦宁咬唇,她也很想告诉他所有事情,但……实在不敢,她的前世过于污浊,令她一丝一毫都不敢透露。
“我没事,”她顿了稍许,又道:“咦,你今日怎么还在府中,墨影那边不必当差么?”
沈夜抿唇:“属下请了三日假期。”
秦宁霎时精神不少,兴冲冲道:“是为了陪我么?”
“嗯。”
她开心地搂住他脖子猛地亲了一下:“沈大人对我真好~”
沈夜双颊微红,几不可察,他端起桌案上的瓷碗:“公主把药膳喝了吧,良药苦口。”
秦宁鼻头皱起,望了他一眼,撇撇嘴:“好吧,你喂我。”
沈夜用勺子自己尝了一口,试好温度后才送到她嘴边,格外小心,柔情似水。秦宁只能配合,乖乖把整碗药喝完了,杏书那丫头倒也没说谎,药汤里和了蜂蜜,只是难闻了点儿,并没有很苦。
“墨影那边还忙吗?”喝完最后一口,秦宁仰头问道。
沈夜放下药碗,用绢子仔仔细细将她嘴边的污渍一点点擦干净:“陛下最近为处置匪徒而烦心,孟将军和王大人皆主张直接处死,时大人保持中立。”
秦宁想了想,顿时明了。
此次清剿城内匪寇,可谓大获全胜,放眼望去,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当街行凶,洛安秩序复如往昔。然而匪徒数量众多,收押在监,每日的粮食便是一大笔损耗,如今米面金贵,为些丧尽天良的牢犯白白贴上珍贵的米粮当然不值得,匪徒的处置便成了一大难题。
“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依我朝律例,这些人死一万次也不够,父皇为何迟迟没有采纳?”要知道,拖一天便得耗一天米粮。
沈夜垂眸:“公主可知囚犯数以千计,若全部处以极刑,恐怕……不妥。”
处死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却不是最有利的。
秦宁看出了他的态度:“那你的意思是?”
“属下认为,将他们收为己用,或许更好。”
秦宁眯眼,盯着他瞧了半晌,忽而轻笑:“沈大人果真是栋梁之才,你若有什么想法,直接对父皇说,不必顾忌他人,值此用人之际,若能得父皇赏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沈夜敛眉,指日可待么,但他还是觉得太慢了……
秦宁说着倾身从榻案里侧抽出那本《通史》:“说起来我们许久未上过课了,今日恰好得闲,重温旧史可好?”
沈夜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模样,又回复了以往的生机,薄唇轻扬:“好。”
秦宁随意翻开一页:“让我先考考你,汉帝的功绩有哪些?”
沈夜启唇,嗓音磁缓,没有丝毫滞顿,对答如流。
秦宁随后又考了几处,依旧如此,他既能背出原文,亦能举一反三,仿佛已经把书本印在了脑子里。
“沈大人太厉害了,考起来都没意思,”秦宁把书目丢到一旁:“你是不是总躲在房里看书?”
沈夜微微点头,他如今自学不成问题,每日的确会挤出一点时间研习兵法策论之类的古籍。
秦宁扑向他,呲牙道:“怪不得你总没时间陪我,原来都陪这些东西去了!”
沈夜眼疾手快抱稳她:“公主……”
“哼,以后你不准睡大通房了,搬来我院里!”
“公主,门口有位公子求见。”杏书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公子?”秦宁偏头:“什么公子?”
杏书犹豫片刻:“是上次醉酒时送您回来的那位。”
秦宁悄悄看了眼沈夜,清了清嗓子,道:“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等等,”沈夜出声阻止:“公主不必如此。”
*
景和三十九年,贺相病重。
此时的他已双鬓发白,不复当年的风华绝代,贺府虽势大,却后继无人,只在十多年前抱养了一个婴儿,后被证实这个孩子正是当年被灭门的的张寅之子,张氏遗孤,贺相为其取名张思言。
传闻贺相一生对夫人用情至深,夫人去世后不曾再娶,每日悉心教导张思言,自己膝下却无一子一女。
“姑父,该喝药了。”十三四的少年眉目清秀,身材颀长,端着药盘子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望着静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长者,这是大靖人人敬畏的贺相,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张家的灭门仇人。
贺谨之唇形微动:“今日去看你姑母了吗。”
“看过了。”
他起身接过药碗饮下,一滴不剩,眉眼清淡如昔:“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张思言指尖一紧:“姑父?”
贺谨之将碗放回原处,不动声色:“去把房里把玉枕拿来。”
张思言颤抖着手:“你一直……都知道?”
“嗯。”
张思言几乎要笑出眼泪,是啊,聪明绝顶的贺相会看不出他这点小把戏?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死在他手里!
是啊,他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己当年全部的往事,大大方方冠他以张氏之名,又怎料不到今日?
“你自幼为皇帝伴读,已在朝中扎稳根基,日后必是一片坦途。”
听听,什么都为他打算好了,这样的人,似乎连死都是一种施舍。
贺谨之咳嗽几声:“记得将我与你姑母合葬一处,好了,去把枕头拿来吧。”
“你既然那样爱姑母,为何当初与妖后同流合污,见死不救?”
“贺谨之,你说话啊!”
“贺谨之……”
景和三十九年秋,一代权臣,就此陨落。
贺府
贺谨之缓缓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伸手触摸颈下玉枕。
“谨之哥哥,你醒啦!”守在床边打盹的孟瑶霎时睁大双眼,高兴不已,她之前还担心谨之哥哥醒不来呢!
“原来的枕头呢!?”他声音虚弱破哑,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吼出来,目呲欲裂。
孟瑶被他吓得怔怔退后几步:“谨,谨之哥哥,你,你怎么了?”
贺谨之这才正眼看向她:“瑶……儿?”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孟瑶才大胆一些:“谨之哥哥,我是瑶儿啊,你昏迷了好久,这几天都是我照顾你的……”
他已无心听她的喋喋不休,脑中一片眩晕,无数记忆直直涌进,登门,撞破,退婚……退婚!
“谨之哥哥?”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孟瑶停下絮叨,小心翼翼喊道。
那人双目紧闭,俊眉深蹙,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去请老祖宗过来。”
孟瑶愣了愣,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仍旧听他的吩咐,跑去请老夫人了。
贺谨之撑着身子走到书柜旁,费尽力气扒开外层的书卷,将最里侧的盒子拿出来,颤抖着手抚摸上去。
这是婚书,他和张妍的婚书,以一对青玉手镯为信物,贺张两家结百年之好。
只可惜后来瑶儿看上那玉镯,撒娇要了去,婚书也随之消失无踪,张妍为此与他大吵一架,而后冷战数月。
她去世后的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们的过往,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少混账事儿,他用尽余生去忏悔,不想竟回到了多年前他们还未成亲之时。
他终于明白为何总有人拖着他往张妍身边走,那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前世的自己……
“老二,老二……”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老祖宗拄着拐杖急急冲进来。
“祖母。”
老祖宗见自己的孙儿好端端地站着,喜极而泣:“老二,你真的没事了?”
贺谨之微微咳嗽两声:“老祖宗放心,孙儿已无大碍。”
“好好好……”老夫人眼中似有泪光,和善地看向孟瑶:“你这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扶着。”
孟瑶恍然,连忙上去扶住他的手臂,贺敏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下好了,老祖宗简直把孟瑶当福星了。
贺谨之修眉微皱,不着痕迹地避开,将手中的盒子递到贺老夫人面前:“祖母,您遣人将此物送去张家,告诉张大人,君子一诺千金,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切莫为些许小事毁了自己的名誉,退婚之事不必再提。”
此话一处,全场愕然:“二哥,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退婚……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他眸色清浅:“那又如何。”
“不是,问题是,”贺敏张了张嘴,压低声音:“问题是祖母已经答应你和孟瑶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