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该死》章鸮笑

4、肆 步近天

　　王者正坐龙榻之上，把玩一支竹片。这是一只竹简上取下来的竹片。
　　上书六字，篆笔娟秀。
　　“人已除，妖欲收。”
　　她感觉有人为她解开了枷锁。她被扶起来，靠在那个人的臂弯里，呈一个温柔而礼节的角度。
　　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抚去她脸上被血污粘着的头发，毫不在乎的以衣袖拭干她满脸血泪。识相的睁开眼。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样一个人。
　　细如云烟的发丝颜色不浓不淡，青晶发簪尽数在脑后挽一个女气的髻，没有碎发。眉目淡淡，柔得像是一汪初春的泉。
　　这是个美人。样貌也许不算绝佳，但是全靠气质也是惊才绝艳不必寻常。全无仙风的气质，虽不至于艳俗，却也让人觉得他是那十丈软红中最俏丽的灯火阑珊。
　　她又哭了，虽无法哭得声嘶力竭。
　　多半日前，这个大美人着实忙碌。
　　忙着捉妖精。
　　这个女妖精其实已经捉到了，但是要想收伏她，还得把比自己先得到她的人干掉——他父亲这样说的。
　　所以他受权力所指引，开始忙着把伏妖的台子搭起来。他是个角色，到哪里都是。
　　择一处偏僻的茂密林子，裁去方圆半里书上所有枝干，独留枯干，松烟熏之，作枯槁萧肃之态。从北山外很远的戈壁上掘来白沙，铺缀在地面树端，泉水撒之，使其冷冽似雪。
　　最后把剜去双目，疯疯癫癫的男人放在这一片跨越时空的白雪上。
　　美人依稀，脱掉的厚重朝服又穿上，然后又脱下来披在失血过多、冷得不辨四时的小女妖身上。
　　现在她和她的心该换个主人了。
　　姣美的公子抱着哭累了后睡得像死了一样的女孩走在幽深宫墙之间的阴影中。
　　她在他怀里笑出气音。
　　诡异而却真正应该属于一个妖精的笑声。
　　空气仿佛有千钧之重，在这笑声里凝结起来。
　　她依公子手臂凌空而起，朝服从她肩上滑落下来，环佩轻响。公子抬手撩起衣袍，那厚重的面料在他手中舒展，似一张青翠未脱的落叶。她迎风飘举，仿佛飞升。踏在衣袍上，似踏足于坚实的地面。回身，衣袂飞扬，她是一只落于萍上的黑色蝴蝶。
　　她就这样翩跹而舞，几个旋身竟绕自公子周身走出一段惊鸿，又到他眼前。公子手中的衣袍随她舞步绽放如莲叶，盈盈落在公子窄窄的肩上。
　　簪子在她手中挽成花，她刺向他眉间像是挥出一柄长剑。但是奈何那不是长剑，他抬起如玉的手，指尖绕过银簪。那簪子如青丝绕指般随他折弯，首尾紧接。他顺势握住她手腕，另一手将她圈住，稳稳放在他脚面上。
　　这个动作出奇的体贴，他居然会考虑到她没有鞋子。松开她手腕，扶住她的肩，然后又松开她腰间的手，执起她垂着的残臂细细摩挲。
　　这个动作是旖旎的，他们四目相对，似是情人神情对视。她踩在他足面，如同要与他共舞。公子软绸般细腻的手掌慢慢向下附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然后抬起她残臂，稳住她肩膀。
　　甚至没有声音，她感觉剧痛自指甲一直连到肩膀，所有错位的关节都一次性被他分开，重组。然后他抱紧她，把她因为疼痛握的发白的手掌摆到唇边，似吻似嗅，却终是没有触及。
　　最后，他把折成环的簪子套在她手上，小心掐紧，簪花像是一对展开的双翼，在她腕间展翅。
　　抽出那手，把玩腕间的七寸软银，尖俏的簪花上还有血迹，勾了出细腻的纹样。扶苏知道她不会妄动，因为她有求，因为只有他公子扶苏有她想要的。
　　她只想，簪是银物，此类金属会疲劳，不能多扭。
　　那是枷锁，还是铠甲？
　　都是，都是。
　　她被困住了，也离十步之内近了，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