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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苍梧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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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里总有些事情像是雾里看花,当初是看不真切的,等那雾气慢慢的散去之后,或是站得远了之后,那事情就显现出了它的真实面貌,当初觉得的东西就这么发生了变化,原来的东西恍然之间替换成了另外一个。
      “青禾?”她疑惑地皱着眉,垂下来的发尾在空中轻微的扬起,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清澈见底,天上的星星倒映其中。
      “田里的水稻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解释我的名字,要被我爷爷听见了,必定要说这真是俗不可耐,可当时我却不由得笑了起来,她那么认真的神情,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透着股可爱的神色。
      她的自我介绍是什么来着,名字后面还补充了一句,“是个小学渣。”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就被窗外的班主任抓了个正着,她倒是不急不躁,下一节课又拿出了另一本漫画书。她并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只是不肯在这上面用心,似乎手中的漫画才是她此刻更想要做的事情,而关于这个,我不知道该说她幼稚还是独特,班上女生之间流传的大多是一些烂漫小说,还会在摘抄本上写下几段颇为煽情的句子,早自习的时候朗朗上口。
      记得有一回的自习课,身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是刚从睡梦里转醒,她胆子也真是大得很。
      “舒青禾,你累吗?”
      手里正在写物理公式的笔忽然停了下来,侧过脸就对上那双眼睛,脑海浮现出一个英文单词,amber,琥珀。
      累这个词似乎用来概括早上睁开眼之后的生活特别恰当,短暂的休息时间,一闭上眼睛就能快速睡着的疲乏,拥挤的知识像是丰富的洋流,数不清的沙丁鱼争先恐后的想要游到你的大脑里。
      我笑着,擦了下眼睛,永远不消退的黑眼圈彰显了一切,“累。”很少有人问这个问题,大家似乎觉得这已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是一种病态的正常。
      “我也好累。”她这个回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上甲课做乙事,课桌里最多的就是漫画书,晚自习的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周公。
      “为什么?”我放下笔,实在是觉得奇怪,这样的生活看上去惬意得很。
      她换了个位置,下巴枕在双臂上,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陷入了一种类似恍惚的状态,“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开心,”她再度看回来,“那么多我不想做的作业和试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我似乎明白她语文的阅读理解总是无法得高分的原因了,没有抓到题目中的关键词,答非所问。不过她说的这些话倒是有些触动我,人生确实就应该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无法让你开心,就不是你喜欢做的事,可我们还是要麻木的做着。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记得爷爷曾说,世界上那么多种不同性格的人,他最羡慕的就是那种简单至极的人,他们总是能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质,有话直说,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心灵那么纯粹干净。
      “可现在的我们没有勇气放弃,也不敢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前怕后怕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要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其实也未必,只是一群跟着大流的鱼群罢了,被河里的鹅卵石擦刮了身体,感觉到了痛楚,可是舍不得,又迈不出脚步。
      “我哥说,就把这当成一次航行,上了船就不可能轻易下去,与其莽莽撞撞的坠入海里,不如掌握好自己的舵,计划下一个旅行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崇敬的神情,接着却又笑起来,“这不就是《海贼王》的台词嘛。”
      航行啊,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
      如果让身边这个迷糊的人掌舵的话,旅程想必会精彩万分。
      2
      如果把每个人的头脑都一一分解开来,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座位上的人必定是数学曲线、物理公式、英语单词、化学符号之类的东西,而那些一上课就开始打瞌睡的人大概装的全是些精彩绝伦的游戏画面,而那些中午午休的时候争分夺秒看小说的女生脑袋里装的大概就是一些偏离现实的浪漫情节。
      “为什么茄子是eggplant?”身边传来一个奇怪的问题,明明现在不是英语课,而且物理老师正坐在讲台上监督我们做试卷,可她的脑回路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她的大脑大概是由许多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组成的吧,云为什么会动?为什么会有现在这几门学科?
      半晌之后,身边没了声响,我以为她已经开始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认真做试卷这件事了,一偏过去,却看见她正望着窗外,十足的思考模样,却是她日常发呆的模式,不由得叹了口气,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她慢慢笑了起来,认真的点了下头。
      我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英语报纸,这还是英语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可是很少有人认真去看了那些推荐,我翻过一页,放到她的面前,这上面很清楚的记载着eggplant的由来。
      “这个是什么意思来着?”她指着那个短语,derive from。
      我看了眼下面的几行字,干脆直接告诉了她,“这个单词来自于一些18世纪欧洲品种的果实,这些品种呈黄色或白色,很像鹅或母鸡的蛋。”
      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紫色的大鸡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大概跟南橘北枳一样,地域的原因造成了茄子不同的颜色吧。
      她慢慢点着头,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句话。
      一会儿,她抬起脸,唇边两个酒窝像是满溢的酒杯。
      心脏的某个角落就那么轻轻的陷了下去,我蓦的想起了流沙,不知不觉间就被卷了进去,越挣扎越往下坠,极少有解脱的可能性。
      那种略微的心慌让我不由得偏开了视线,手里捏着笔也没能沉静下来,一滩水中央掉落了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圈圈不散。
      3
      她的运动细胞很差,跑步总是落到最后的位置,体育老师经常在操场中心大声的喊,“后面的同学,快一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曲花翎,跟上队伍。”
      开始我也以为她是在偷懒,可看她一停下来就往地上一倒的样子,似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苏洛云硬是拉着她坐了起来,两个人看着对方,就那么轻快的笑了出来,接着她慢慢看过来,那么快的扬起笑容,刚才的疲惫那么快的翻了篇。
      立定跳远也是她的弱项,总是达不到标准线,还需要助跑才能勉强及格,最后一次机会用完了就会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师,老师只好无奈地喊道,“下一个。”这就是让她过关的意思了,她就会偷笑着跑开,像个吃到了奶酪的小老鼠。
      至于50米短跑,不知是跑步姿势的问题还是步调的问题,她总是逃不了绊倒在地上的厄运,体育老师实在是怕了她,只能让她在一旁休息。
      而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事体育委员,想起她指挥男生去搬东西的架势倒是有几分派头,甚至体育老师也没想到让别的人替换她的职位。
      可是到了学校运动会的时候,班上的人都没什么积极性,单个人参加的项目还好说,可接力赛跑这种凑人数的东西却没办法了,一下课就离开了座位,到处找人报名,我看到她的名字都在名单上,不由得诧异起来,拿起那张纸,身边的人立马递过来笔,“每天学习也需要运动的呀,劳逸结合才符合热血的青春。”
      也不知道这套说辞对多少人说过了,暗笑着签上了自己的名。
      真到了运动会那天,看她围在跳高那边,像是看什么马戏表演一样,倒是很捧场。
      等到了接力赛跑快开始的时候,看着三个女生跑了过来,笑着说了什么,她的脸颊一下子红了,一派粉色。视线在空中对上,看她慢慢抿着唇,视线慢慢偏移了开来。
      事实证明,即便是到了危急关头,她的运动细胞也没能发挥到超常水平,前半段倒还算是顺利,就在棒子快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指尖才刚碰上,眼见她就这么往前倾了下来,只得抓着她的手臂,免得摔得太难看。
      她痛呼了一声,右脚抬了起来。
      “崴到脚了?”难怪刚才眼皮就在跳,果不其然。
      她委屈的点了下头,“拿不到名次了。”
      其实就算她发挥出什么正常水平,也无法比过那些体育特长生在的班级,一个个都健步如飞。
      “我送你去医务室。”我把她的手放在手臂上搭着,手指慢慢滑过,身体不经意的贴靠了下,我不由得一愣,耳朵的温度慢慢烧起来。鼻翼间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午睡时总是能闻到的洗发水的味道,可现在却觉得那么近。
      那一段路那么长,烈日在头顶上照着,蝉鸣声混合着操场上的吵闹声,一切都像是被放慢的画面,时间被拉扯得那么漫长。
      4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注定这回事呢,看《向左走,向右走》的时候,我觉得那一把红伞和绿伞就是所谓的注定,那张被雨水糊掉的电话纸条就是注定,他们就住在彼此的隔壁也是一种注定,而那些上下的天桥,同一只鸟也是一种注定。世界兜兜转转,他们再次看见了彼此也是一种注定。
      每个青春期的女孩都会相信一些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情,迷信得不像个接受新式教育的高中生,可是那些传说里有某种我们心底藏着的幻想,某种我们构思中的海市蜃楼。
      我想,遇见舒青禾大概就是我人生中的注定。
      “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转过脸,那只握着笔的手慢慢停了下来,这种时候我就不由得慢慢笑了起来,舒青禾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不会给别人造成任何难堪,即便是再无聊的问题,他也会耐心回答。
      “我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朦胧的神情,那种人们谈到“以后”都会浮现的神色。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好奇的看着他。
      “梦想。”他念了下这个词语,“我不知道。”
      我竟然问倒了这个学霸,本来萎靡的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来准备成为他的精神导师,青春的少年怎么能没有人生方向呢?
      可没等我说出人生导师该有的问句,他却开始反问我了,“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漫画家,要么就是无业游民。”
      这个答案似乎让他觉得很奇怪,眉头轻微的皱起,“漫画家?可你也不是绘画特长生,那你打算怎么报考绘画专业?”
      “可是我没有画画的天赋,当不了绘画特长生。为什么一定要报考绘画专业?我好害怕自己到时候会因为专业那些学习而讨厌这件事情。”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shock到的神情,难道是我的理由还奇怪了?
      “可是想做一件事,不就应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吗?”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你觉得考大学是最好的办法?”
      他慢慢地点了下头,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奇怪,以往都是我去请教他,现在怎么反倒变成了我在跟他说教了似的。
      “洛云说,学习是同一个世界。你却觉得学习是一种实现梦想的手段,我觉得你们真是太奇怪了。”
      “真正想做的事情才应该是第一位的不是吗?总觉得时间一久,大家就会忘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就像我爸经常讲的那个故事,一个人为了登山准备了很多东西,背包里沉甸甸的,他一路都记得这些东西的用处,却忘了自己只是想到到山顶上去。
      看着他这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成就感,大模大样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没关系,人生这么长,你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结果下一节课发下来的数学试卷就把我一下子打回了原形,老胡站在讲台上一脸身无可恋,我悄悄瞥了眼身边那张试卷的分数,一下子更难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我努力的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其实一个小数点都没听懂,一下课还是被老胡喊到办公室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番,前面还只是在做我之前的那些小动作,后面却开始牵扯到舒青禾,说是一个这么好的资源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却还不知道好好学习。我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舒青禾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这让我怎么好好学习。
      5
      黑板上又列出了几个化学方程式,讲台上的那副眼镜在教室后面的位置慢慢扫了一下,整个教室都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那个声音,“方静。”
      接着那道视线慢慢扫过来,飞快地和我对上了,接着就看到他慢慢喊,“舒青禾。”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压低的起哄声,我看了眼身边,她还在认真的看试卷,可老师讲的明明就不是那一页。
      指尖都被粉笔给涂白,那种滑腻的感觉倒是没来由的舒心。
      我倒是能感觉出来她在生气,平时都是笑眼盈盈的一个人周围一下子被罩上了一层乌云,只是这个所谓的原因我倒是猜不出来,考试成绩似乎不太理想,可她平时也没这么在意,还是和苏洛云吵架了,可早自习后还看见她们俩一起出教室了。
      方静还站着,抬起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写,化学老师叹了口气,“舒青禾,你把这边的也写了。”
      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一声低低的“谢谢”。
      说起来,方静最近学习方面的热情倒是高涨了不少,经常一到下课时间就来问问题,或许开始紧张起来了。
      脑袋里忽的掠过了什么,心情畅快的写完,不由得慢慢笑了起来。
      就这么低着头在座位上,更像是个蘑菇了。
      一节课都看着那一页,刚下课就趴在了桌子上。
      看她伸出手在桌肚里摸着什么,接着一下子坐起来,看着我,眼睛瞪得很大,声音狠狠道,“你给我出来。”
      说完就潇洒的起身了,我站起来,看着前面的那个身影走得飞快,像是恨不得脚上装个风火轮,走廊上的阳光照亮她的发,透着淡淡的金黄,校服包裹着娇小的身躯。
      下课时的操场一个人也没有,走到单杠拐角处的时候,前面的身影慢慢停下来了。
      “是我跟班主任递的纸条,想和你继续做同桌。”她背对着我,声音却没了刚才的那种底气,倒是掺杂了些忐忑不安的情绪。
      她那么大意的夹在书里,我捡起来的时候早就看到了。看着上面写的“跟舒青禾同学好好学习”一行字不由得笑起来,还真以为她有了所谓的学习觉悟,结果之后却还是该睡的睡,该玩的玩。
      我慢慢走到她身后,刚想说话,她却忽的转身,似乎是被我站这么近给吓到了,要大肆发作的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头慢慢抬起来,快速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了下去。
      我正准备说话,却被堵在了嘴里。
      她的脸颊上蔓延开一大片红晕,紧闭的双眼下睫毛轻轻的颤,原来她的唇这么软,鼻翼间还能闻到一阵水果的味道,似乎是葡萄味的□□糖。
      我还在怔忪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地弹开,不自在的看了我一眼,退了几步就跑开了。
      转身看着那个像兔子一样跑远的人,唇角就那么一点点上扬起来。
      手指轻轻触及唇,她的胆子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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