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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疼痛 ...

  •   春季,在现世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在这里,复苏的不仅仅是那些温暖而又美好的东西。

      被寒冬冰川一同带入沉睡的不祥之物在这个季节也会苏醒过来。

      大地铺满了干净而明亮的绿色,这片翡翠海似乎要延展到在望不尽的尽头处,远方的山上开满了零星的野花,吸引了色彩鲜艳的蝶群。

      孩子睁大眼睛,眼神发亮的凝视着面前难得一见的蓬勃而美丽的景色。

      这里的四季交替并不遵守现世的规律,在百年之中,冬季占了一半。

      因此这是气气第一次见到春天。

      与书中用冰冷的语言去详细描述出来的虚假的幻境不同,在她眼前展现的是真正的,如画卷一般的色彩斑斓的景色。

      “律,好漂亮!”

      孩子满脸喜悦的赞叹着面前的景色,如黑夜的双眸在这一刻亮的惊人,太阳的光芒折射在孩子的眼底映出一片水光,就像是初春下刚刚探头的花骨朵,沾着晨日的初露。

      一直注视着气气脸庞的律在对上孩子像是初生幼鹿一般干净明亮的眼神时便也露出温柔的笑意,五指穿梭过孩子柔软而浓密的发丝,轻轻点头:“嗯,很漂亮。”

      “律,我可以去那里吗?”气气指的是不远处的森林,在冬天时因为地上冰层较厚,律害怕她摔跤就没同意让她跑太远,气气便只能在律规定的范围内玩耍。

      久而久之,那片紧紧挨着律所规定的界限却又不在界限之内的小森林便成了小孩心中最为向往的存在。

      律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在气气水汪汪的目光中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目的达成,刚刚眼中还跟小松鼠乞食一般可怜兮兮的目光立刻被狡黠的眼神代替,墨色的瞳孔滴溜溜转了一圈显然是没忍住开心,如果小孩身后有条狐狸尾巴的话,那现在一定是得意洋洋的高高翘起。

      将对方的小表情纳入眼底,律几分无奈几分好笑的叹口气,随即弯下腰来,凝视着与自己拥有相似面容的女孩,柔和着声线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女人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对方的眼角,将孩子细碎的额发捋到白玉似的耳后。

      “嗯。”气气眯着眼在女人的掌心像是小动物一般蹭了蹭,笑眯眯的说:“遇到危险,就跑回来找你。”

      .....

      拍拍衣服上的沾到的泥土,气气失望的瞅了瞅四周,百般无聊的将停留在自己肩上的蝴蝶赶走。

      孩子对一件事的兴趣一般持续不了多久,在往森林跑了四五次后气气就缺了兴致,早没了当初那个冲劲。

      要不再去求求律把界限扩大一些?要不然天天就在这几个地方转悠是会憋死人的。

      正这般想着,也不知道忽然从哪里传来一阵哭喊声。

      “救命,救救我啊。”

      这声音掐的是少女的声线,软软绵绵的,带着哭腔倒是让人不由自主的便会心疼不已。

      气气一愣,想也没多想就往声音方向走去,她一边拨开草丛一边大声喊道:“是谁?怎么了吗?”

      话刚落,一头野兽便蓦地从草丛深跃处,长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獠牙朝气气袭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孩眼中的错愕立即被凶狠代替,她毫不犹豫的抽出佩在腰间的短刀,冰冷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快的肉眼无法察觉的冷光。

      孩子的眼神狠戾起来,紧紧抿起唇瓣,没有半点犹豫,只听噗嗤一声――

      冰冷的刀刃顺着皮肉完全插入野兽的脑袋。

      野兽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像是被抽去所有的力气般高昂着粗壮的脖颈轰然倒下。

      溅起的飞尘迷雾了双眼。

      喘了口气,小孩做出攻击的姿势谨慎的靠近,踢踢了脚下瘫着不动的野兽,那是像狼一样的动物,浑身覆盖着黑灰色的毛发,颈部处却有两个脑袋,此时这两个脑袋都靠着地面,没有半点的动静。

      律和月读虽然疼爱小孩,但该教的一样没少,特别是因为两人的身份特殊,气气学的最多的便是如何解决威胁。

      那求救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后又响了起来,似乎就在耳边。

      气气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对着空气喊道:“等一等,我去喊人来!”

      “不要啊,不要离开!”听见对方要离开,声音哭得更厉害,像是害怕极了:“我会死的,求求你救救我啊!”

      被对方语气里的恐惧感染,气气还是没离开,她一咬牙弯着腰朝着声音呼救的方向跑去。

      墨水在纸上晕染出一团黑色的印记,握笔的主人轻轻皱眉,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在一旁候着的月读察觉到自家大人的不对劲,便开口问道:“大人,怎么了?”

      律放下毛笔,垂落在桌上的几缕黑发衬得旁边的手格外白皙,她揉了揉眉间,说道:“气气她还没回来。”

      月读看了眼天色:“现在不过还是下午,气气回来晚些也无事。周边的祸妖小鬼都清理干净了,大人不用担心。”

      “我知道。”虽然心中肯定着月读的话,但律眉头皱得更紧,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她的心中不安像是被一颗石头砸到的湖面而产生的波纹,迅速的扩大。

      律反复提了几次笔,都没有在纸上再写下一字。

      “大人。”月读站起身,将桌上其余的笔墨收拾好,干脆利落的说道:“您去看看吧。”

      拨开挡在眼前的最后一丛杂草,即便这一路下来没有再遇到危险,但气气也未放轻一丝警惕。

      她从来没有走出过律规定的界限。

      这是第一次。

      “呜呜,好疼啊,好疼啊。”

      少女哭泣的声音让气气握紧刀柄,粉嫩圆润的指尖黏着还未干的兽血,她把心底最后的一丝犹豫抛弃掉了。

      她跨出了界限。

      没有杂草丛生的遮挡,在气气松开手踏出那一步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在变得明朗的同时,而又黑暗起来。

      小孩的眼前没有她想象的熟悉的景色,浓稠到了极致的黑色布满了她视线的每一处。

      紧紧挨着她头顶的是尖锐的齿尖,似乎下一秒就要砸穿她的脑袋,轻而易举的穿透她。

      这是一张张得很大的嘴,浓浓的血腥味冲撞着她的鼻尖。

      黏滑而又巨大的舌头就在她的眼前在以缓慢的速度蠕动着。

      小孩甚至来不及恐惧,她只能茫然的抬起头――

      她此刻整个人都被这张血盆大口包裹住,一旦这张嘴闭上了,那么唯一的余光便会消散。

      “救,救命……”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这张巨大的嘴的舌根,慢慢的从喉咙处爬了上来。

      “好疼啊……我好疼啊……”

      顺着巨兽喉管爬上来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的五官因为巨兽的唾液已经腐蚀了一大半,就像是一个没来得及雕刻五官的人偶,唯一还能依稀看出原样的只有嘴巴。

      “好疼,救救――”

      巨兽喉咙微微一动,那个已经腐烂了还在挣扎爬上来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咽下去。

      手臂在那一刻近乎痉挛的抽搐,气气想要去拉住她,但极度恐惧只能迫使她站在原地亲眼看着对方消失。

      那一刻,被遗忘的恐惧终于重新苏醒了过来,像是极速生长的藤蔓迅速的勒紧了小孩的心脏。

      接着,怪物闭上了嘴。

      “气气!”

      熟悉的声音将破碎的思绪狠狠拉了回来,小孩瞳孔如同针尖一般缩成一点。

      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将她牢牢抱住,气气几乎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不过恍惚之间,面前什么东西爆破了开来,就像是烟火一般,血肉飞溅。

      “大人!”

      律一手抱住有些呆愣的小孩,另一手则被巨兽尖牙彻底刺穿。

      气气蓦然抬起头,只看见了对方一双泼墨的双眸。

      女人也在看着她,紧紧抿着失去颜色的唇瓣,面无表情的硬生生的从巨兽的嘴巴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任由巨兽的牙齿从手肘一路刺穿到掌心。

      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似乎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似乎真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而已。

      明明那只手臂都快被分成了两半,骨肉翻开,血淋淋的露在空气中。

      月读惨白着脸给了巨兽最后一击。

      “律……”气气嘴巴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喊出女人的名字,她的视线落到女人受伤的那条手臂上,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尖叫。

      律没有说话,松开那只紧紧的抱着小孩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血骨的手臂。

      她垂下眼帘,慢慢站起身来,没有看坐在地上的小孩和在一旁面色波澜起伏的月读一眼,径直的离开。

      月读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她将小孩扶起。

      孩子慌乱的想要跑过去追律,但被月读一把拉住,少女神色复杂的对她摇摇头。

      烛火摇曳,虽然已经过了最寒冷的冬季,夜晚的烛光还是摇摇欲坠的像是随时会松手坠落破散再消失一般。

      诺大的房间里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律低垂眼帘,垂在一侧的手在月读尽力治愈的情况下也只是堪堪将其缝合在一起而已。

      月读将散发着涩味的药粉收拾好,她想,大人的那条手,算是毁了一半。

      律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一如往常的坐在木桌前,用着另一只完好的手在翻书。

      只是,那翻着书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跟在大人身边很多年的月读知道――

      那是恐慌,是害怕。

      一旦大人出现再晚一点,一旦大人没有赶上,那么那个时候她们看见的只有那孩子冰冷的而又残缺的尸体。

      “律……”

      扒在门口的小脑袋忽然探了出来,气气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平日里看不见的浓浓的愧疚,明亮的黑色黯淡无光。

      “对不起,律……”

      孩子说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一些,就像是为了表达主人的急迫般,但在下一秒又僵硬着慢慢的缩了回去。像极了犯了错误想要靠近主人但又畏畏缩缩不敢靠近的幼犬。

      可怜兮兮的只能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的主人。

      月读悄悄的看了眼律。

      这已经是这个孩子第十三次道歉了,但大人没有开过一次口。

      本以为这次气气又要做无用功,但月读没想到,在气气垂着脑袋退回去的那一刻,大人竟然开口了: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那样做吗?”

      这个忽如其来的问题让月读和气气都一愣,但两人很快明白律所说的含义。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去救那个人吗?

      气气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想要说出“不会”二字,但最终出口的还是“会。”

      月读闭上眼,想着:完了。

      律和月读教了小孩许多,但唯独没有教她说谎。

      气气不会说谎。

      “但是,但是如果知道律会受伤的话。”小孩猛地抬起头来,说:“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月读:……好像还有救。

      “不知道呢,假如你不知道我会受伤呢?气气。”律的语气似乎缓和下来,里面却是诡异的掺杂着故意被隐瞒的怒气与冰冷。

      女人面上有了笑容,但没有半分温度。

      “你会怎么做?”

      “……我,我还是会去救她。”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种沉默是恐怖的,一点一点的犹如蚂蚁啃食心脏。

      “出去。”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里的冰冷慢慢将最后的温度吞噬,她冷漠的看着面前的孩子。

      “出去跪着。等你改口再起来。”

      小孩不会说谎。

      因此这一跪便是跪了一天半。再加上气气心里有愧,她心甘情愿的受着罚,似乎真的要跪到天荒地老。

      这个小小的身影就跪在律的房间前。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

      但是,律硬是一次都没抬头望去一眼。

      小孩跪了多久,律就看了多久的书,没有阖过一次眼,就像是陪着气气受罚一样。

      在孩子一次没忍住睡意软了身子把头磕在地上,磕破了头皮而流血后。

      律没注意将手中的书页撕了下来。

      到第三天,小孩终于昏倒时。

      律那双没有闭上过的眼睛里似乎有可怕的东西要肆虐破出,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堆加到顶点。

      她在那一刻,不再冷静理智,暴虐几乎要喷涌而出。

      在月读的照顾下,气气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两眼乌青,嘴唇干燥发白。

      她的精神还没有聚拢,就如此恍惚睁开眼,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地。

      月读简直要被气笑了,面无表情的给人一个爆栗,气气吃了痛,两眼水汪汪的眨了好一会儿,嘟囔着说:“月读,你打我干嘛。”

      看样子人是清醒过来了。

      月读递给她一杯温水:“气气,你确定不去找大人吗。”

      “我……”小孩端着茶杯,抿嘴摇摇头:“我没有办法骗她。我不想让律受伤的,我也不想让她生气,但我没有办法……”

      月读这才发现她们把气气教的太好了。

      因为想要小孩平凡,她们教会了气气善良,这让气气会无数次去选择救那个未曾谋面的人。

      也因为想要小孩平凡,她们又去教小孩自私。因此在得知律会受伤的情况下,气气选择了放弃救那个人。

      一直以为平衡的支点却是在此刻过分的错综复杂。

      这是第一次,月读有了无力感。

      “气气,你知道吗。”将孩子嘴边的水渍擦去,月读轻声说道:“大人她并不是因为你去救人生气,也不是因为受了伤而生气。”

      不如说,在遇见气气之前,大人从未珍惜过自己,反而是故意为了寻死似的,一次次的把自己的性命抛之脑后。

      在有了气气后,大人才学会去珍惜自己,因为这个孩子的生命如她们一般漫长,所以,大人想要继续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这个孩子。

      “那律为什么会生气?”气气茫然的问道。

      “大人和我赶到的时候,你知道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怎样的光景吗?”月读说:“只要再晚一秒,你就会祸妖被咬断头。”

      “你有没有考虑过大人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那种程度的祸妖对大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只需要符咒便可让它灰飞烟灭。”

      “如果那一刻在祸妖嘴中的不是你,而是其它人,大人不会有半点动摇……大人,根本不会受伤。”

      “因为是你,大人才会受伤。”

      小孩瞳孔慢慢扩大,眼角逐渐殷红,泪水像是冲破了河提的水流,她攥紧月读的衣袖,牙齿狠狠的咬紧下唇,想要将爆发在喉咙的酸涩全部咽下。

      律原本是不会受伤的。

      但在看见她处于危险时,律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任何思考的,像是本能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护好。

      因为担心她,因为珍惜她。

      ……

      屋外的阳光从窗户倾洒了一地,像是散落的珠玉。女人因为小憩而抵在额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她睁开眼,眼神波澜不惊,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也没有办法打破这片死气沉沉的黑色。

      她坐在那里,如一块遗弃在寒冬千年的苍柏,整个世界都与她相隔甚远,而她就如此心甘情愿的被遗忘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是有些可怕的寂静。

      “律。”

      孩子独有的稚嫩的嗓音让这份寂静破裂出一条缝隙。

      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溢出。

      没有得到回答,气气有些沮丧的撇了撇嘴,但很快她便握紧小小的拳头,没有像之前那样退缩,她迈开小腿,噔噔的跑了过去。

      然后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女人。孩子将头埋在女人的腹部,身子微微颤抖。很快,女人便感受到腹部一阵温热的潮湿。

      律依旧没有说话。

      小孩肩膀抖得愈发厉害,微弱的故意压抑住的呜咽声音也慢慢的从小孩口中溢了出来。

      那双手仍然抱紧律的腰,似乎推也推不开。

      在这片唯有哭泣的沉默中,律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目光触及到孩子露在衣服外面高高肿起的满是淤青的膝盖,眉眼几分柔软,几分心疼:“怎么了,很痛吗?”

      孩子拼命摇头,她这点伤相比律受到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她在明白了月读的话后,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在一瞬间扩大了几倍。

      特别是心脏,没有受过任何伤的心脏,却是最疼的一处。

      律低着头将小孩揽进自己的怀中,冰凉的指尖轻轻拍打着气气的后背,让这个哭的快喘不上气的小孩平静下来。

      “律,我、我错了。”

      女人手一顿。

      “我明明和你说好的,遇见困难先去找你……但我没有做到,我让你担心,让你受伤……”

      孩子一边抽噎着,一边努力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气气,那个时候你可以来找大人,但你没有。

      ――大人是因为你轻易的把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而生气,你不知道在前方究竟是怎样的危险,但你仍旧一意孤行。

      “律……”孩子把所有的歉意全部展现出来,“我错了。”

      而女人也将自己所有的温柔与柔软全部给予了这个孩子,她捧起孩子哭得通红的脸,在孩子的眼角温柔的如同微风吹过的落下一个吻。

      “嗯,我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敲喜欢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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