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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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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雪又下起来了。
白茫茫的空无一人的雪地上只有两个交叠的人影在走动着。
虽然从这里出去的路程不算太长,但唐正身上背了一个人,再加上雪地路难走,也算是用了好一会功夫才走了一半多。
雪花落在了式卿言的身上,少女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因为身下人步伐的深浅不一而微微颤抖。
看上去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乖巧。
柔软的黑发缓缓落在少女脸颊两侧,衬得本就雪白的肤色愈发剔透,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心里是有多么的慌乱。
与唐正一样,式卿言自从生病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门,因此性格从某方面而言也是单纯的很。
只是,唐正身边终究是有律和月读陪着,而式家的等级观念十分严重,式卿言的父亲式安不会允许那些奴隶随意与式卿言说话。
再加上父亲式安和兄长式谦两人政务繁忙,无法陪同那时尚还年幼的她。
久而久之,式卿言便养成了凉薄而又在某些方面过于纯白的性子。
比如现在,少女低眸表情冷漠,却也看似乖巧,她的心里想的事情却是与乖巧二字相差甚远。
先前她清晰感受到的因为心脏疯狂跳动而产生的窒息感已经消失了,但不意味她能放心。
完全不了解“心动”二字的式卿言只是脸色阴沉的用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有在面对眼前的人才出现――
是什么病吗?
还是说是因为……唐正?
因为式家虽然近几年来在朝廷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但还没有站稳,树大招风,而连根都没扎紧的树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想除掉他们的人很多。其中不少就挑着体弱多病看上去最没用的式卿言下手。
于是,少女的心思就开始往阴谋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她松开环在唐正脖子上的手,悄悄的伸向藏在腰带处的短刀,一双黑眸沉下来紧紧盯着对方因为弯腰而露出的柔软而又雪白的后颈。
“喂――”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背着的人周边氛围不对劲,唐正甩了甩头将落在头顶的雪花甩落。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我也能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她手臂用了些力气将人往身上送了送,以防对方一个不小心跌下来:“不要松手啊,你会掉下来的。”
背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等唐正已经放弃听到回答时,对方忽然轻轻的“嗯”了一声。
唐正一挑眉,继而乖乖背着人继续前进。
皇族的赏花宴还没有结束,不过热闹劲已经过去了,早已没了刚开始觥筹交错之间,谈天笑语的氛围,只剩着寥寥几人在这寒天雪地站着,有些来自远方的贵客已经去主人安置的房屋里歇息。
“式谦,你的妹妹还没找到?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席这个宴会吧。”说话的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百般无聊的倒着酒,但他身上华丽的衣服样式彰显出了男人的身份不凡。
式谦连忙露出一个笑脸,陪着不是:“张兄,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找到家妹一定立即带到你面前来。”
“那就好。”张武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式家小姐的绝世容颜可是在整个平安城都赫赫有名的,怎么说,我也是要看上一眼的。”
这里的冬天简直要人命哦。
唐正深深吐口气,脸颊冻的实在厉害,通红通红的,那个疼痛劲甚至让她产生了自己脸上已经裂出了许多口子的错觉。
不过相比于式卿言,她还算是好的,式卿言断断续续的咳了一路,声音也是嘶哑了不少,途中还咳出了血。
“就你这个身体……”唐正一开口,长时间没有得到滋润的嘴唇两边就有刺痛,她嘶了一声还是没忍住问:“你们家人是怎么敢让你大冬天来参加这个宴会的?”
“我…不知道。”式卿言心里也有疑惑。每年朝廷举办的宴会她从未参加,每逢节日也是和往常一样被关在无人的屋子里翻着书看上一天,这次,兄长却是把她带了出来……
陷入了沉思的少女全然不知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姿势。
因为受不了冰冷刺骨的寒风,一路上式卿言便下意识的把脑袋往热乎乎的地方靠,而这热乎乎的地方便是唐正唯一露在外头的脖颈处。
带着凉意的如墨色的长而柔软的发丝拂过唐正的眼尾,本来柔顺的头发已经有些乱糟糟的,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就紧紧贴着唐正的脖子,她脸的一半埋在了对方的颈窝处。
好暖和。
式卿言这般想着,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真的好暖和。
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扑闪着花色的翅膀,在唐正的肌肤上悄悄拂过。
“好痒啊。”唐正哆嗦了一下,侧过头望向了埋在自己颈窝处的少女,随即眼里便浸了如阳光下缓缓流淌过的溪水那般清澈笑意,打趣道“我说你啊,也真是怕冷。”
两人离得极近,式卿言微微抬眸就猝不及防的撞入了面前人的笑眼里。
没有丝毫的防备――
少女微微愣怔,黑色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额前的碎发在她眼中投下一层浅色的隐晦,但对方过于明亮的笑意却是点燃了少女瞳孔深处的最为不知的黑暗。
砰,砰,砰――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似乎就算是它的主人狠狠捂住也不会示弱半分,继续的疯狂跳下去。
要死了。
式卿言想,她好像快要死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如惊弓之鸟似的远离,反而是双手将唐正环得更紧。
因为太过温暖了,所以……她不想再躲开了。
等着唐正好不容易出来了,宴会已经彻底结束了,奴仆们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残食。
只有一个青衣男人还在那坐着,男人本身长了一副温润如玉的脸,但此时沉着脸色显然是处于恼怒之中。
式卿言身子一颤,轻轻喊了句:“哥哥。”
男人闻言猛地抬首,在瞧见式卿言,面上的怒气又重了几分:“你跑到哪里去了!”
式卿言立即慌乱的想要下来,唐正怕把人摔着了,就单膝下跪确定对方两脚着地后才缓缓松开手。
看见有外人在场,式谦堪堪收敛住自己的火气,勉强的挂上笑脸。
虽然他不认识对方,但要知道,能参加皇族举办的宴会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他们式家拼了命的往上爬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但也不过是这两年来才有资格得到皇族的邀请。
式谦:“这位姑娘是――”
唐正:“我叫唐正,迷了路刚好遇见了式卿言,就和她做了伴一起过来了。”
唐……
式谦眼里闪过惊骇之色。
这,这不是帝王的姓氏吗!要知道新帝手段狠毒,登基几日就把周遭的兄弟姐妹差不多除尽了,普天之下唐姓除了新帝也就没人了啊。
忽然,式谦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
说起来,最近在朝中大臣里一直流传一个消息,说是新帝认了一个民间女子做国师,还赐了对方帝王之姓――当然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荒诞,荒诞到即便是新帝亲自拧着他们的头说这件事,也没人敢相信。
现在想想看,若不是新帝真有这个举动故意放风探探他们的反应,哪个奴才敢传出如此荒诞无稽的消息。
式谦的目光在惴惴不安的式卿言和正忙着掸尽身上雪的唐正之间转悠着,随即揽过式卿言,轻声温语道:“言儿,我是担心你啊,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式卿言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躲开:“我,我也不知道。”
“言儿。”式谦眉头微皱:“说实话。我是担心你啊。”
这般说着,男人握着式卿言胳膊的手不由用了力,少女慢慢低下头,脸色变得有些恐怖,一双瞳孔逐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她嗫嚅着唇瓣不断的开口说着“对不起。”。
“喂。”唐正往两人之间一插,眼神不善的望着式谦:“我说了,她和我一起迷路了。”
式谦没有说话,松开了手。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唐正砸了砸嘴,虽然她对亲情这个概念没有太多了解,但外出的一个月也足够让她学到了许多。
所谓的亲人,可以说是给人力量的存在,即使再疲惫也会前进下去的动力。
而不是像式谦这样让自己妹妹觉得害怕的存在。
对于这兄妹俩之间奇怪的氛围,唐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思考转过身子,她现在也该回去了——嗯?
回去...!
唐正啊了一声,两腿一软差点把自己跘一个跟头。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啊!出门前律让她一个时辰后就要回家,为了防止出事还特地让月读来接她,现在何止过了一个时辰啊!
她匆匆喊住一个收拾的奴仆,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
奴仆想了下便点头说:“看见的,那位姑娘也是奇怪,什么事都没做,就单单在这里站立两个多时辰才离开。”
啊,惨了。
唐正生无可恋的道了谢,失魂落魄的往回家路上走。律的住所并不存在于现世,而是在现世的几处设了结界,最近的一处便是在平安城的一家酒肆里。
唐正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闭上眼口中念了几句,在睁眼时一切已经是天翻地覆。
眼前的是诗中才会有的场景,无边无际,没有边界的雪地似乎覆盖了一层银色的冰川,在蓝色太阳照耀下折射出的光芒比天空染雨后的浅蓝还要更为壮丽。
在这冰川上,只有几间屋子紧紧依靠在一起构成了这片雪地里不同的色彩。
此刻,月读正坐在一间长屋的榻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女。
“月读!”唐正身上的衣服湿了不少,头发也是乱了,欲哭无泪的喊了一声便抓住月读的手,眼角几乎已经泛出了泪光,可怜兮兮的说:“我,我还有救吗?”
月读本想摇头告诉她没救,但是看见唐正这幅慌张的模样,也只能叹口气,抽回胳膊动作轻柔将唐正脸上的雪花融化的水抹去:“大人等了你好长时间,你好好的去道歉。”
唐正像是弹簧似的狠狠点头,却是先对着月读说:“对不起。”
月读手上动作一顿。
“月读你手好冷。”唐正使劲揉了揉鼻尖,红彤彤的鼻尖一抽一抽的,十分愧疚的说:“你一定等了我很长时间,月读。对不起啊。”
月读垂下眼帘,轻轻叹口气,嘴角却是难得露出一个笑意,揉了揉面前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的少女的毛茸茸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滑过,即便落了雪水,依稀残留了少女独有的温暖的感觉。
月读轻声道:“嗯。去找大人吧,她很担心。”
虽然他一直对大人说不要太宠气气,但是她也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气气不仅仅是大人的愿望,也是绽放在这没有尽头的世界贫瘠的大地上唯一的明亮的色彩了。
就像是比野草还要更有旺盛生命力的花朵,不断的绽放,不断的,不断的,直到她和大人心中那早已被忘却的荒野终于成了花海。
长呼一口气,唐正一手搭在门扉上,狠狠咬牙,视死如归的推开了门。
相较于外头的寒风凛冽,屋里还是很暖和的,浅黄的烛光在墙上留下的影子被拉长,女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正在垂首看书,似乎没有注意到唐正的到来。
白皙修长的指尖划过扉页,柔美的侧脸在烛光下有几分朦胧。
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柔。
啊啊啊啊!怎么办啊!!律真的生气了啊!
唐正咽了咽口水,强行露出一个笑脸往女人面前走了几步:“律、律,我回来了...”
律没有丝毫反应,连呼吸都没有变化,似乎沉溺于书中。
唐正又往前凑了几步,讨好的笑着:“律,那个,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虽然律平日里都很温柔,无论唐正怎么故意作妖都是眉眼含笑的宠溺的全部接受,幸好旁边还有月读在,要不然唐正觉得自己怕是一定会被惯出个天下第一蛮横的性子。
不过,若是律一旦生气,那就真的是很吓人了。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发火,提高音量的大吼大叫,甚至连基本的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会沉默着看书,不吃不喝的看上一天的书。
那时的律是很可怕的,似乎没有任何人性,而是一个冰冷的器具在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这样的方式,更像是在折磨律自己。
唐正知道自己怎么喊对方也不会回应,有些灰心的垂下脑袋,律每次生气第二天就好了,虽然她也有过不如就放着不管的想法,反正只有一天而已。
但看着那样的律,唐正很害怕,很难过,也很心疼。
这样沉默着,不如喊出来,就算把她打一顿也好,也比这样如同自残一样的方式好啊...
唐正想着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的目光落到了对方另外一只藏于袖中的手上,呼吸不用一顿。
不像握书的那只手如陶瓷般美丽,连着指尖都是淡淡的如桃花点缀的粉红色。唐正知道,律的这只藏在袖子里手是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甚至是畸形的。
忽然的,唐正就恍惚回忆起了律的第一次动怒。
那是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普通人那般,对她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每次写感情线时文笔细腻尽量细腻一些 要不然自己都看不出来这是感情线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