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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回忆—昌靖兵变(2) ...

  •   “快快!热水!”

      “水盆端出去!大夫呢?快些再去找一些大夫啊!”

      房间里乱哄哄的,忙成了一团,进进出出的下人们,有些人手中端着血水盆子,有些人拿着烫热的毛巾,有些则是药品医刀。

      白荌站在屋外,看着这一幕,心跳的可怕。耳边尽是府中白管家指挥的急声话语和乱糟糟的脚步声。

      幺露站在她身边,担忧的捏着她的袖子,眼睛红肿红肿的,落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子。

      “怎么办啊小姐!老爷与众位夫人们又不在……不在府里!”

      幺露哭哭啼啼的,白荌只觉得心烦。

      府中能够主事的人前些天都去城外道观了,眼下除了白管家与她,都是只管做事的下人奴仆了。诺大个白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是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怎会不让人心慌。

      “死丹凌子!你若此次相安无事,定叫你尝尝苦头才行!”

      白荌使劲儿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牙,通红通红的眼睛,愤愤说出这句话。

      好在上天保佑,众人忙活了半晌,白管家在外面招呼的头晕眼花,白荌已经要想法子去宫里请太医的时候,几位大夫出门报了一声平安。

      “小姐,病人已经暂时稳定。幸得那箭头离心肺尚有几寸距离,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不过,这几日应当会一直昏迷不醒,时有高热。这鬼门关下捡的一条命,需小心看护才是,出不得一分的差错。”

      白荌连连应下,白管家又交代了下人将几位大夫好生安顿,就留在院子里,时刻准备着。

      屋里血气弥漫,白荌带着幺露前脚踏进去,后脚就差点儿退出来呕吐一番,好在心中担忧沉重给忍住了。

      “幺露,你去将巧娘唤来,这几日他的饮食必须小心谨慎,都由巧娘亲自把关。”

      幺露点点头,有些的担忧的朝屋中里间床榻看了一眼,后才转身离开房间。

      白荌用帕子捂着鼻子,撩开帷幔,轻步走进里间。里面两个侍立的丫鬟甚长眼色的退到外间安静守着。

      雕檀木的床榻上,锦被被染的血迹斑斑,那被大夫撕拉的血衣裳凌乱的扔在一旁的地上,有些触目惊心。

      十五六岁的少年,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可能是疼痛所致,他眉头紧紧聚敛成川,嘴唇泛白嗫嗫喃喃的哼吟着什么。

      见此情景,白荌暮地鼻头一酸,连忙几步走进床榻,也不敢直接坐到床上去,索性就直接坐在床前的木头踏板上。

      往日里,丹凌子最是意气风发,是这平昌城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处处都惹不起。一年前,将军府没落,他性子一下子内敛的许多,但那吊儿郎当的性子却还在,还是那般爱笑,跟小时候一样爱捉弄她,与她作对。

      可白荌知道,有时候他并不开心。少年的笑容早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明亮,那笑容开始变得假,变得藏着酸涩。她知道他心中藏着痛与其他东西,所以从不提及。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听到他跑了的消息,她其实还是深深不舍的。

      “爹……娘……”

      少年嗫嚅梦呓,白荌趴在那里细细去听,当听到这话的时候,便更觉不是滋味。

      将军府内,除了他,其余人都不在了。曾经荣耀一时的帅府,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痴痴……痴痴……”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荌顿时激动,连忙握上他的手,急声回答。

      “我在!我在!丹凌子,你醒醒!我在这里呢!”

      少年似乎心有所感,额间川字松了一些,但仍旧紧皱。

      “痴痴……想你……好想你啊……”

      “丹凌子,死小子!算你还有些良心,这时候还叫我的名字,着实令我感动一把呢!”

      方才在外间都没有流泪的白荌,此时的眼泪就跟不值钱一样,豆大的往下落,啪嗒啪嗒的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唤她痴痴了,一直以‘荌儿’相称。此时听他唤起,又是这般情况,感触自是颇深。

      “不……她不是……她不是你……痴痴……我好想你啊……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好想你……”

      少年一直梦呓,总也离不开‘痴痴’两个字,但是说的话却奇奇怪怪的,让人听不懂。

      “你说什么呢?什么离开离开的?我从未走过啊。”

      白荌疑惑的发问,却因心中激动,又一直落泪,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些话。

      “痴痴……你走了……她不是你……她不是你……你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三日后。

      下人禀告丹凌子醒来的消息时,白荌正吃着早饭,闻言一下丢了筷子,小跑前去。

      进门之前,白荌特意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将之前的喜悦换成严肃,又装作气势汹汹的推门进去。可是一走进里间,就看见某人被喂着喝药连连咳嗽的可怜样子,气势顿时就没了大半,只得偃旗息鼓。

      “哟,来了啊。”

      少年苍白着脸色,在看到来人以后,贱兮兮的挑了眉头,轻松随意的打了个招呼,让白荌恨不得揍死他才好,病了还这般不老实!

      喂药的侍女小心端着药碗下去,将主场留给二人。

      “叔父呢?”

      少年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靠在床榻上,后笑着看向白荌,仍旧是贱兮兮的模样。

      “丹凌子!你要是想死,也别脏了我白家的门楣!看你整这一出,闹的全府人仰马翻的!就差没一个个拴在你穆少主的裤腰带上时刻待命了!“

      “死丫头!不许再叫‘丹凌子’!本少爷说过多少遍了,要叫穆安初!穆安初!”

      穆安初朝她吼了一嗓子,扯到伤口,顿时从气焰嚣张变成呲牙咧嘴,那样子好不滑稽。

      白荌不由一笑,被他这倒霉的样子逗乐。丹凌子是他的乳名,只有亲近的人才可这样唤。从小,她便随他爹娘这样唤他,可是长大以后,他就不喜这个有些娘气的名字了,不愿让人再唤了,总显得折煞了他小爷的英气。

      “父亲与一众姨母去道观了,你又不是不知。自己偷偷逃跑,可不就盘算着这个机会的么,还来假惺惺的问我。幸亏父亲不在,要不也被你活活气死了!”

      穆安初恢复了神情,一手捂着伤口,一边还不忘与她对峙。

      “什么偷跑,我不过是去广文馆听了几天闲书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些龌龊心思!”

      这下,白荌却是懒得反驳他了。那广文馆是每年进京赶考的士子聚集的地方,他哪里会去得。分明是觉得自己编什么理由她都不会相信,索性给个最不切实际的,让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要再问。

      穆安初捂着伤口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下子凝重紧张起来,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也不顾忌伤口。后又作势要起身,眼神张望寻找旧血衣。那神色,就好像是丢了心肝一样。

      “可是在找这个?”

      穆安初听声音猛地抬头,就见白荌手中拿着一份带着大片血迹的信封。

      “给我!快给…..嘶!”

      他激动的一下子想要从床上跳起来,却扯动伤口动作太大,被迫停下来扶着床榻,表情疼的揪成一团。

      而对面,白荌的神情,不知何时悄然的变了,之前的玩笑轻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严肃,直直盯着床榻上的穆安初,一字一字的开口。

      “这是什么?信上未有署名,是谁给你写的?亦或者……是写给谁的?

      穆安初脸上一丝慌乱闪过,随后便强装平常镇定,开口道。

      “不过寻常信件罢了,是父亲旧将下属写给我的,你别过于紧张了。”

      可是白荌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动,眼睛沉抑,仍旧盯着他,手里死死的攥着那封信。

      呵,当她是傻子吗?

      丹凌子是平日里做事恣意不知分寸了些,但又有谁会堵上自己的性命去胡闹呢?若真是父亲旧将,为何不署名,又为何如此紧张?丢了大不了再回信问问便是。

      “荌儿,将它给我。”

      穆安初心知糊弄不住她,所幸不再解释,只眼神真挚的看着她,沉沉的说出这句话。

      “若我不呢?若我就偏要看看这里面写了什么呢?!”

      白荌说完,作势就要拆开那信。

      床榻上的穆安初顿时慌乱紧张,再也顾不得伤口,一下子起身站起来,作势就要抢夺。但他不顾伤口,可伤口似乎并没有不顾他,还是将他拖住,令他跌倒在地上。

      白荌紧紧捏着那封信,定固要撕的架势,眼睛却死死瞪着瘫坐在地上的穆安初,愤怒、气极的情绪映在眸中,一时不散。

      “荌儿,不要!”

      穆安初再次开口请求,眼中瞳孔都在放大,盯着那封信,一股子决然气势而出。

      丹凌子从未求过她,那样骄傲的少年,即便被她捉弄的难堪至极,也从未求过。此时,却连连求了几遍。

      终于,白荌还是狠不下心来。

      “嘭!”

      信被她重重的拍在一旁的桌子上,她恨恨的语气出口。

      “穆安初,这次我依着你,我不看。但为了这封信,你却宁愿将自己的命折进去!好,果真是好!你是穆家少主,是那城中数万穆家军的少主!凭地的有本事不是!既然我白家已经容不下你,你大可离开便是!”

      “荌儿......我……”

      “我从前说过,你爹娘不在了,我便是你的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如今看来,你是不屑的吧。呵,也怪我自己恬不知耻,没有自知之明!穆安初,你就真的打算在自己的壳里躲一辈子吗?!”

      最后一句,白荌几乎是嘶吼着出来的。她心中恼怒,气愤。恼的是穆安初不惜自己性命,气的是……气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穆安初眼中愧疚,看着她,二人沉默许久。半晌后,他才堪堪开口,却是压抑的令人颤抖。

      “荌儿,你相信我,我这是为你好。这封信,关系到很多人,甚至是这平昌一整座城。我知你一向聪慧,即便不与你说这些,你也要多番猜测的。但是,我求你,别看,也别去想。你只要呆在白府,一直呆在这里,便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外面那些事情,与你没有干系的。”

      穆安初说这话,用了全部的真心,句句沉重。白荌却是觉得可笑,异常的可笑,她看向他,带着嘲讽。

      “穆安初,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平昌城要你来关心?将军府没了,就算是城里的几万穆家军还在又能怎样?!朝中被杜、魏两位权臣一手把持,他们会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别痴人说梦了!你做不了什么的!”

      “不!我穆家儿郎个个血性,从不忘记家族使命!我们要护卫平昌,护卫天子!即便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又能怎样?!我终有一日会带领着穆家军重建将军府的!”

      一年前,他父亲穆谭带领穆家军以及他的几位兄长出征在外,而他却是按照惯例,被接到宫中作为人质。从小到大,他做了‘人质’许多次,次次都是好吃好喝的进宫,再被好吃好喝的送出来。

      可是那一次,他父亲败了,兄长尽数被屠,十几万穆家军只剩下不到五万回到平昌。母亲亦悬梁而去。他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真的就什么都没了,一夜之间。

      后来,权臣当道,渐渐侵吞了将军府,将穆家军编制成其他附属军队,辉煌一时的将军府不在了。而他也被家族世交的白家家主白雍顺接近了白府,得到庇佑。

      他们穆家军是天子的军队,是穆家的军队,不可能没了!不可能!

      白荌见他如斯,自知再说也是徒然,叹气转身离开。只是在走到外间的时候,微微侧头又说了一番话。

      “那广文馆本是科举士子呆的地方,想来如今已经没多少学子了吧。如今的天下,谁还会来平昌求荣华富贵呢?乱世争雄,诸侯霸主各据一方。你其实心中明白,父亲心中也明白,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承认。权臣当道只是表象,真正的症结,是这已经分崩离析的江山。穆家既是守护皇命而生,又势必会随星陨落,不复当初。”

      说完,白荌再也不曾回头,离开了房间。

      房内,穆安初仍旧坐在地上,却是痴然的模样看着房门,嘴中吐出一下意味不明的话。

      “你虽不是她,但比她更好,可你终究不是她。”

      苍天愚弄了人,将对的人带走,可换来的人,又似乎更合适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还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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