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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以言欢(3) ...

  •   从宿舍去往体育馆有十分钟路程。路两边贴满海报,有时会挂着横跨路中央的宣传条幅,最近这些海报和条幅的主题几乎都在说:欢迎著名作家顾言来D大签售演讲。
      我在这个写满他名字的世界里穿行,一路走过,有些无所适从。
      体育选的是排球,在校体育馆里上课,蒋青松也选了排球课,大课各年级是混在一起上的,这每周一次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对我对他都是一种考验。
      不过今天是最后一节考核课,结课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两不相见。
      考核之一是团队协作,全班分了三组,轮流打比赛,很不巧,我和蒋青松又分在了同一组,球飞到我的位置他总会跳过来拦截住,即便要喂对方一个好球,也不给我任何出手的机会。就在那一下,网的那一边狠狠砸来一个扣杀,他没能救起,我也没能躲得过去,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最后我们两个分数都很低,老师说:“你们两个,私下闹情绪不要带到课堂上来。”
      我无言,蒋青松把衣服甩在肩头,得意地看着我,大约是我的脸肿得太难看,他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便败下去,表情恨恨的,却不知恨得究竟是谁。
      这次的低分对我影响很大,我对奖学金一直是迫切渴求的。因为目前我的花销还是我妈时不时打到卡里的来自她的初恋的钱,也就是说,我消费的是蒋青松老爸的钱,所以他今天的行为是损人不利己。
      “走,去校医室。”他说。
      “我自己会去啊。”我故作轻松,口气是既往不咎。
      他皱着眉,不说话,只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飞快地走。
      “嘿,”我说,“他要来学校演讲,你知道了吧?”
      “我又不瞎。”他很不乐意的样子,松了我的手腕,抬头看我,“何佳佳,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这句话,我已自问过许多遍。
      我是不是,还放不下他呢?我记得顾言曾说,我就像一只小龙虾。
      我说:“为什么呢,是因为小龙虾生长在又脏又臭的河沟里吗?”
      他笑着点头:“是呀,环境越恶劣,小龙虾长得越肥美,你这么坚强乐观的就是小龙虾精神。”我哼了一声,他又说,“你钓过小龙虾吗?”
      “没有。”
      “小龙虾也是个倔强死心眼的物种,只要给它一块小小的肉它就会死死抓住不放,被扯到岸上也不放开。这一点你也像它。”
      “我有吗?”
      “你有啊,你看上了哪块肉,也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他伸手替我撩开眼前的头发,“这种精神值得鼓励,作为你的肉,我也很安心。”
      我笑着,一把钳住他的脖子,做着死死不放的姿态。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果再见我大约会对他说,我已是只通体赤红的麻辣小龙虾,想要倔强地抓住什么,结果只能是被扯掉一只钳子而已。
      “你想这么久?”蒋青松很生气,“你还是喜欢他。那干嘛不再争取一下?这一点你不像你妈,你妈当初死皮赖脸地缠了我爸那么久……”
      我抱歉地看看他,他无所谓地笑了下。然后低下声音:“其实说实话,那时候,我真佩服你。”
      那时候,顾言忽然便来了米市镇,进了何家的一个中药店帮忙,他学的国际贸易,在这水乡古镇,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他常常来看我,陪我买菜做饭,给我带些课外书,有时候感觉,他像个爸爸也像个妈妈,我不用讨好他,因为他会自然而然地对我好。
      那时候我妈已经成功撬得墙角,只是初恋还没离婚,她住在他为她租的房子里,成为一个等待扶正的小三。她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我拒绝了。
      我喜欢这座吊脚楼,虽然楼下潮得长出绿油油滑腻腻的青苔,可楼上的窗边,能看得到街边那条万古流淌的小河。这一次是我主动离开了她。因为我不想呆在她身边,亲自目睹这又一次注定不幸的婚姻。

      顾言说:“一个人住不安全,送你条大狼狗吧。”
      第二天他真的抱了只狗过来,不过不是大狼狗,而是大狼狗的婴幼儿时期,那只狗崽只有猫那么大,一见我便将我当作肉骨头,捉住我的手又舔又啃。我收下了它,顾言说:“你们俩一起,快点长大。”
      我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
      后来我听到二婶在巷口跟邻居闲话,她压低了本来尖细的嗓音,说:“我们家那个小骚货,又开始勾引顾言那小伙子了,我说我上回介绍我侄女给他,他连瞧都不去瞧一下。”对方啧啧了一回,问:“你说的,是佳佳呀?别总说那孩子,我看她挺不错的。”
      二婶啐了一口,“听说顾言本来在上海的一个大公司找好了工作的,那年中秋节不知怎么跟她搭上了,就辞了工作来咱们这小地方了。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哎,在中药店里能有什么出息,男人都是傻子。”
      我心里又暖又痛,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黄昏,他过来帮我溜小狼狗,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该停在米市镇的,小叔。”他顿了下,猛地回头看我,语气严肃:“不许叫我小叔。”
      我咬了咬唇:“我们有代沟,小叔。”
      他忽然一把拉过我,一只手环住我的腰一只手拖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不容分说地吻下来,那么放肆那么百无禁忌,连夕阳都看不下去,悄悄退了场。
      “还敢叫我小叔吗?”他威胁地瞪着我,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原来也会这样霸道,平日里的温柔是他最大程度的纵容吗?他缓缓吐出口气,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每逢年节都要坐长途汽车来这里拜访老爷子?”
      我惊愕地瞪住他,他用指头轻轻碰了碰我的下颌:“我很早就见过你,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去年中秋,我发现我必须来这里,呆在你身边守住你。你太耀眼了,我怕那些毛头小子捷足先登,伤害了你。对不起,今天我着急了……”
      “你把自己说得很老的样子,”我偷偷去看他的脸,“其实你自己不也是毛头小子。”
      他温和地笑出来,“把我今天说的话,先放在一边。我不想你这一段岁月因为我而变得坎坷。”他把小狼狗的绳子交在我手里,叹口气,“我得多接触接触小孩子,免得将来有代沟。”
      那时我十七,是对爱情如雾里看花的葱茏雨季。
      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喜欢,他也同样没有。
      可蒋青松说,那时候的我们,的的确确是在恋爱的。
      “何佳佳,你是当局者迷吗?”他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毛,“你和他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是呀,那时候他的主要任务便是跟踪我,挑衅我,欺负我,破坏一切让我快乐的事。
      “何佳佳,”他说,“你有时候很不可思议。”
      我知道他指的一定是那件事,因为他也参与其中,且史无前例地肯出手帮我。

      高三那年的夏天,中药店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收银机里丢了三千块钱。数目不多,但收银机要输入密码才打得开,也就是说这案子是自己人犯的。最终老爷子说算了,不要再追究下去,可我知道二婶一力举证,是顾言手脚不干净。
      我从角落里站出来,语调极平静,我说:“那钱,是我拿的。密码是我骗顾言说的。”
      一屋肃静里众人都很惊愕,尤为惊愕的是二婶,因为她最知道其中原委,更不会料到歪打正着了我。一瞬她就转惊为怒,冲过来狠力扭着我的胳膊:“佳佳,我们何家对你不好吗?爷爷对你不好吗?你妈做出那种事,我们全家人也没给过你脸色啊……”
      我只是低着头,一遍遍说着对不起。爷爷啪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甩身走了。二叔拉开二婶,对我挤挤眼:“佳佳你走吧,老爷子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
      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被逐出家门了。
      第二天蒋青松在食堂里截住我,问:“不是你拿的,干嘛要承认?”他余光一瞥,整个眼神似乎都颤了颤,拽着我那只被扭得乌青的胳膊,气急败坏:“你为了讨好那个顾言吧?何佳佳,你知不知道,你那副随时都要讨好谁的嘴脸实在是让人讨厌!”
      “我不会讨好他,我给他看的一直是最真实的自己,”我说,“我只是不想他背上这些不光彩的污蔑。何况二婶不喜欢他,全是因为我。反正何家的人一直都不待见我,多一个理由也不会再差到哪里?”
      “切。”他不以为然。
      “蒋青松,你帮我个忙吧?”我恳求地望着他,“我不想他再停留在米市镇了。”
      他听完我的诉求,似笑非笑:“我乐意帮你,因为你早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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