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104、第104章 故人旧颜心归来

　　地窖深处昏暗无光，殷昭平执了灯盏随卿寒入内，满目皆是堆叠粮草，杂乱交错。暗门以前，石纹雕刻清晰了然，卿寒近前覆指其上，只轻然拂过尘灰，便转眸明了。

　　“郡主？”

　　卿寒偏目，将双手腾出寻着机关：“替我看着窖口，莫要让突厥人进来。”

　　殷昭平会意背身。卿寒将凤目细细扫过石间裂纹，指尖轻敲叩击，不多时便寻至一处极微断痕，再探之时，尘灰落尽，石块轮廓已晰然显露。

　　石痕似星芒微亮，卿寒抬指缓缓用力按下，却许久不见暗门抬升。石门裂缝轻微摇震，卿寒俯下身来细望，心下猛然有悸动一闪而过。

　　双环联动，这是她在读研时查阅古书方听闻的皇陵封陵之法，以数块数斤青石承起千钧重负，是极精妙的机械联动装置。纤指挥动，卿寒心底存疑，却也知此刻不是追究之时，只疾速地沿裂缝轻划，寻至另一块裂石，屏息按下。

　　潮涌般巨大的气流自石下掀起，齿轮于门后极快转动，低沉转动声响间，暗门亦自地面抬升。气流掀起两人衣袂青丝，殷昭平回眸，见是机关已开，步伐一动便至门前而望。卿寒却长松一气，悠悠踱到窖口眺望陈桥城楼，只待墨军自地道而上。

　　乱马奔腾，急步似蚁。

　　卿寒正思忖着步云飞可已趁乱将地牢劫下，不觉身后暗门之内已有步履匆匆。带头的那人身形轻盈，脚尖一点便一跃而上，自暗门急急而出。

　　“十四殿下！”

　　殷昭平不想泠王竟先行出现，此刻更是喜出望外，片刻竟忘了行礼。卿寒本望着黑沉夜空中星辰变换，浮云缱绻，此刻闻声下意识地回眸，只四目相对间，皆是一愣。

　　眼前的男子面容清澈，身形颀长飒爽，腕上一把北华弓金光微闪，青衣银甲，唇边笑意涟涟，不是十四却又是谁？

　　“十四！”

　　卿寒喜极，只顾疾步跑去，一身狐裘披风随风扬起间，未及他多言便抬手握拳往他肩上顶去：“十四！你怎么来了？”

　　十四笑容淡淡，只任凭卿寒往他肩上捶打，良久才道：“五哥担心你，才派我先来陈桥地道护你。如今突厥主力与墨军皆在白郊城下，他身为主帅作战，离不得兵阵。倒是你！在突厥营中数月，可都把我们忘了？”

　　卿寒一闻忙收手：“日夜想念。”

　　十四笑意更浓，回望身后众兵已有数十人登上，也不多犹豫：“五哥在白郊等你。”

　　卿寒点眸：“我现在便去阵前。”

　　十四毫不踌躇接下她的话：“你尽管前去，我到城楼上护你。”

　　夜幕沉沉，喊声震天，十四取弓在手，极快地便率八千兵马冲出地窖，不多时已领兵占据东门，又沿城楼夺下南门城垛。卿寒与殷昭平两人相顾去往马厩，牵了两匹快马，暂辞十四，便催马加鞭自南城门一路断尘，往两阵交锋处而去。

　　此刻两军阵前，数万兵马正列开相望，战鼓擂动天地，风拂黄沙遍山，猎猎将旗布半角卷起。

　　突厥可汗勒马在军阵最前，手中一柄弯刀寒光凌闪，偏刃正对墨朝中军前锋绫胜武。墨千离立于白郊北门城垛之上，面容冷峻，一双剑目横扫过战场尘土，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尘沙遍地扬起，卿寒与殷昭平自陈桥城南门处匆匆往山下而驾，马蹄铮铮踏地有声，带着二人往侧阵处迂回到突厥中军以前。湛白狐裘披风于疾风中高扬，墨千离扬眉望见一瞬，心底已猛然一动。

　　是她。

　　卿寒勒马止绳，青骢抬蹄高嘶间，突厥可汗亦回眸而望。她容颜本生得英色十分，如今佩剑带马疾行，青丝于风中凌乱飞舞，更添几分风傲，突厥可汗望她一骑绝尘，心生疑虑：

　　“你来此处做什么？”

　　卿寒似未听闻，一身狐裘覆马，只将冰冷指尖抵剑，眸底凌光：“小女闻墨军来势凶猛，如今特来助可汗，夺下白郊。”

　　突厥可汗并无多言，两军阵前，黄沙千里扬起遮面。凛风自西北而起，疾疾便将身后狼头旗漫卷，卿寒忽偏头而言：

　　“可汗，如今墨军讨战，阵脚未稳，此时若再不攻，待他们尽数备战，便错失了良机。”

　　突厥可汗本已等不及战罢夺下陈桥，如今听闻卿寒如是道，更觉有理，当即便点头举刀。金言一出，众将皆起，突厥可汗刀指长天之时，已下令攻阵，唇间唯有一字，力震南山：

　　“杀！”

　　身后众突厥军士抽刀冲上，卿寒微下意识，亦趁势将剑挥出。两军短兵相接，刀剑相碰，血色不时沾满残雪，卿寒目下微冷，勒马又靠近突厥可汗身侧。

　　刃光闪透，动若惊鸿。

　　白刃掠影从身侧猛然激起，墨千离于城墙上看得清楚，卿寒手中三尺青锋，已蓦然抵在突厥可汗颈侧。微弱脉力于剑刃上游走，卿寒只觉手腕间疼痛难忍，却终不愿松手，只于唇齿间咬出数字：

　　“杀我墨朝数万将士，夺我江山，死不足惜！”

　　刃光飞逝，卿寒怒声掷地时，一抹猩红指天，血染衣襟。

　　她用尽全力斩下这一剑，腕间再提不住缰绳，恍恍便垂将下来，满袂都沾上鲜红血迹。身侧之人自马上坠落，卿寒扬目一望，终于阵前高呼：

　　“突厥可汗已亡！”

　　她此声于战阵之中，力拔山兮，突厥众王回身望见可汗堕马而死，皆拨马回撤，怒执弯刀朝卿寒身前而来。卿寒抬目望见，却是周身皆被围困，一时难寻出路。

　　“郡主小心！”

　　殷昭平本在卿寒身后数里之处跟随，此时也急忙赶赴上来，几招交锋便斩一人于马下。卿寒平息凝神，重执缰绳驾马，另三人却踏沙似风至她眼前，横刀拦她去路。

　　风啸山海，北华弦还箭出。

　　羽箭随火星急转啸叫着掠过冷夜清风，定定正贯三人心间，势若千钧。卿寒回身一望，却见陈桥城楼上十四挽指抵弦，见她回眸方露淡淡笑意。

　　卿寒平下气息重又执绳于疆场驰骋，马踏伏尸遍野，身边两军互搏溅起血色洒落，她回首右翼厮杀声时，却见萧酌平刀横插率了骁策军自陈桥郊野而来，已与白郊守军形成前后夹击。

　　喊杀遍野，卿寒仍定心一路南去，不经意间却望面前一人挽弓阻她前行，箭出生生往她心口而来。她失声一喊，勒住青骢马抬蹄间，箭也恰入马腹，凄厉鸣声猛然冲天。

　　“若儿！”

　　墨千离于城头望见那一袭染血披风乘骑忽失了控制，马嘶长天间已抬蹄朝西狂奔。他猛将长眉一扬，剑目似冰封回问：“此处朝西是何处？”

　　士兵微愣答话：“朝西十余里地便是紫檀悬崖，千仞绝壁。”

　　墨千离闻言目光几近停滞，只一思转间已有低喝长悬：“晖玥！”

　　晖玥长鸣自白郊北门缓缓步出，墨千离扬袖落剑，丝毫不犹豫便纵身跃下，正落马背之上，旋即回转缰绳，勒马紧追。

　　“若儿！”

　　卿寒尽了全力欲要勒停青骢，隐隐听闻身后有熟悉唇音唤她，心下微喜却也无力回身。夜暗月黑，青骢只载着她一路向西狂奔，不时便至悬崖之边。

　　她只觉青骢一声凄厉哀鸣，自己身体便急急下坠，几近腾空。也就此一刻，一人有力的指尖正攥紧她的披风，将她稳当拉回到自己怀里。

　　晖玥于悬崖边踱了数步停下，卿寒惊魂未定，方平下心来，才觉自己周身温暖遍传。方才狐裘披风于情急中已被攥落，此刻她着一身绛红色双鹤喜服，满发金饰，正躺在一人臂弯之处。

　　卿寒不由一惊，只将头轻然一偏，目光停滞。面前之人，峻冷面容上血色几分，一身银甲寒光遍泛，高冠上五珠轻摇，青丝微散。一双剑目里凌光却不见，眉间长风，唇齿只缓缓微启：

　　“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