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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   [涟漪女&柳木夕]

      涟漪女18岁初登台就已展露头角,在北方的戏园子唱出了些名声。班主看她不论扮相还是嗓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只等时机一到准能成角儿。

      可惜锦绣班只是个草台班子,没有根基亦没有背景,被京城的几个大戏班子压制,涟漪女只能在三四流的戏园子茶楼唱戏,进不了大戏楼半步。

      就这样不红不紫的唱了几年之后,班主见她年岁渐长,再不红起来恐怕就没有希望了,锦绣班也会跟着没落,到时候他们这一大班子几十号人口也就没饭吃了。

      听说南方小城正是昆曲故乡,不似北方以京剧为主。涟漪女又以昆曲见长,尤其牡丹亭杜丽娘的扮相甚美,嗓音更是水磨腔里的极品,只可惜京城观众多喜京剧,只有少数文人雅士钟爱昆曲,以致于涟漪女多年无法红起来。

      于是班主打算走一步险棋,南下一拼。

      为了拼命一搏,班主不惜血本为涟漪女备置了水晶翠羽的头面,裁制了几身绣着兰花蝴蝶的素雅戏服,还请有经验的老师调整她每一个动作上的细节。最后,又特意请了画师帮她绘制时装画像和一系列戏装宣传画。

      那一天,天蒙蒙亮时刚刚下过一场细雨,将院子刚开的海棠花打落了不少,淡色的花瓣落了一院子。他,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空气中含着泥土和海棠花香的早晨,走进了涟漪女的院子。

      站在不时还有雨水滴落的廊檐下的涟漪女,一眼便看见了他。跟在班主身后,一身浅灰色长衫,及肩的头发整齐的梳在颈后,微低首,踩着泥土上海棠残花来到她面前。

      班主引荐说:“这位是画师,柳木夕,小柳师傅。”

      他抬起头,像是工笔细细描画上的俊秀眉目,即便是冷傲如涟漪,也不免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他神情中含着几分未褪去的青涩,正是这青涩令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市井的烟火气。

      即使只是一身洗褪色的粗布旧长衫,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不凡,是位世间难见的干净少年。
      相遇那一年,涟漪女25岁,柳木夕17岁。

      班主让小柳师傅喊涟漪女为姐姐,他脸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没有说话,低下头,向涟漪女点了点头。
      班主问她想在哪儿画?

      她伸手指了指院中的海棠树。然后回头征询样的看向柳木夕,却正巧撞上他凝望的目光。她笑了,他却低下头又别过脸去,闪躲了她的目光。

      她坐在一张细瘦的玫瑰圈椅上,背后是满树盛开如雪的海棠花。

      小柳面对着涟漪女,在画桌后面落座,从摊平在矮桌上的笔袋里抽出一支细毫,墨砚里蘸了几下。笔尖停在白宣纸上半晌竟不知该从哪儿下笔。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第一次,他看不清画像人的长相。她就那样安静的坐在他面前,他却没法看清她的五官,只觉得在那张精致的面上笼着一团美丽的光。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仍旧对着一张白纸束手无策,直到涟漪女开始挪动身体,脸上现出一丝不耐。他只好在纸上草草地勾勒了一张白描。算作交了今天的差。

      离开戏园时,他想,是不会再请他了。

      涟漪女手上拿着柳木夕留下的画,画的是她在廊下伸出手到屋檐外去探雨。根本不算是画像,只能算是幅潦草的线稿。涟漪却望着手中的画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

      第二天一早,来给她画像的却是一位年长的画师。她向画师身后望了望,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画师恭敬的开了口,说道:“昨日本该我来给姑娘画像的,因为有事,就叫徒弟来了。没给姑娘画好,实在是对不住。今天我一定给您画一幅满意的。”

      老画师的技艺很娴熟,两三笔就画好了一幅半身像。待墨干时,仔细端详了会儿,又觉得不满意,撤下来又画了一张,看了看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抬首端详着涟漪女,发现她始终漠然地望着院门口出神,面上冷冷的,不见丝毫笑意。

      画师忍不住说:“姑娘,你不笑我怎么画得好看呀?”

      画师走后,班主拿着几幅画像左右端详,有些微愠地说:“这是什么呀?怎么好像在生气。不好看,不好看。”
      一旁的涟漪女对着镜子描画着眉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是之前那个画得好一些。”

      几日之后,柳木夕又走进了那座以为再不会去的海棠小院。见到了那个他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人。

      涟漪女穿了件鹅黄色的短衫,配了件水绿的长裙。柳木夕进来时,她正在院中央做着简单的身段联系。见他进来,她并没有停下来,仍旧哼着曲子,踩着或急或缓的碎步,彷佛没有看见一样。

      柳木夕也不打扰,轻步走到廊下,拿出笔和纸就画了起来。涟漪女细碎的步伐轻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像舟行于水面,只见水绿的裙摆水波样的阵阵浮动。逐渐的,步伐渐缓,腰肢轻摇,推开的手停在半空,柳木夕有人轻扶着步步生娇。一转身,托起手,兰花指在面庞绽开来。

      柳木夕一时呆在那,觉得面前的人如同一朵开在对岸孤傲又美丽的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他心里一阵颤抖,低下头不再看她,笔却无法掩饰的在纸上洇开了墨迹。

      师傅叫他再去戏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她怎么会……一整夜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她是为何又叫他去,为了那张潦草的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就这样,一夜未眠,苍白着脸一路惴惴不安地跑了去。

      直到一脚踏在柔软的泥土上,闻见了海棠花的甜香,他才有了那么一点真实感。

      然而,再次站在她面前,望着这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美丽面庞,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了。

      这次见面,两个人之间彷佛有了某种似有若无的东西。被一层纱罩着谁都看不真切,又说不清的。那是彼此看了一眼便知道它就在心里了。他将它作为一种允许,允许他走进她的生命里。

      她让他叫自己涟漪,却以姐姐的方式待他。

      画像时,她问他,今年多大了?学徒多少年了?家乡在哪里?

      柳木夕停下笔,恭敬的回说:“学徒有两年了。家在离这不远的乌青镇,今年十七了。”

      涟漪笑着说:“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马上抢辨道:“年底就满十八了!”

      她轻笑了两声,说:“这才是年初,你怎么现在就着急年底的事?”

      被她一眼看穿了心事,他无话再说。是啊。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再没别的了。紧闭了薄薄的嘴唇,只用他修长的双眼幽幽的望住她。

      被这样凝视的涟漪女,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凌乱。少年那比常人浅淡的褐色眸子里含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情愫。令她不敢直视。

      第一批画稿刻版印好,张贴出去之后,戏园子的上座明显多了。班主便叫小柳按照每周戏园的剧目的不同给涟漪女画不同情境的画像。

      柳木夕开始每周两次来给涟漪女画像。有时在她刚练完功的清晨,有时在她演出时的台下角落。他第一次见她穿戴好从相门里碎步走出时,涟漪女在台上简直是另一个人。

      他记得第一次看见她从相门里摇曳走出来,碎步移至舞台中央,抬起微低的头,半遮面的水袖缓缓展开……他竟一时恍了神,直到身后如雷的掌声,叫好声响起,他才一时到台上这位婀娜的舞动水袖,美目流转,浅笑生花的人便是涟漪女。

      她不知道那张冷傲的脸画上浓艳的粉彩之后,竟如饱满的桃花一样明艳。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拨动着台下的痴人,那个用珠宝绸缎脂粉精雕细琢出来的戏中人,有着颠倒众生的魔力。

      然而,每每前一晚有演出,第二天清晨再见到时,涟漪又是另一番模样。随便披挂在身上的水兰的练功衫子,长长的水袖在身侧,凌乱的长发披在肩头,一脸的疲倦苍白。衰弱苍白?

      见了小柳只虚弱地笑一笑,哑着嗓子打声招呼,便瘫倒在座位上再没力气多数一句话。有时候画没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见到她此刻失了魂一样的憔悴,便知她在台上是将生命力释放到了极限。见到她台上的茉莉,再见她此刻疲累,他便觉得不舍。即便这一日交不了差,被班主扣钱也再不舍得叫醒她。

      这时,他便翻出自己的画本,凝视着她的睡脸,将这难得的姿态记录在心里。

      海棠花不时坠落,空气潮湿,微风习习,偶尔的花香,偶尔的泥土味道,她用手臂支着额头,斜靠在扶手旁,熟睡了。这是柳木夕记忆里他最珍视的一刻。

      永远不忘。永不忘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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