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93、叔侄（中）

　　绿茵唬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姑娘莫非忘了，那人有几个跟着的奴才好厉害的。”

　　兰芳得意笑道：“好巧便只得那下流东西一人，我说要去取一件要紧的东西，让他悄悄地在那石头后面等我，他定不会声张的！你快去罢，不然一会子让他跑了。”一面撵着绿茵去了。

　　朱乾业见兰芳兴高采烈的，想了想问道：“你可看真切了，别要一会拿错了人。”

　　兰芳鼻子里轻哼一声：“那无赖嬉皮笑脸的賊模样，再错不了的。我装作不识得他，还和他说了两句话呢。”

　　朱乾业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这种泼皮无赖，理当教训他一顿再送去衙门里，不容他再作恶。”

　　王家内院西南角上，太湖假山石旁几株红梅开得正艳，一个年轻公子负着手站在树下，正抬头看着树上的梅花。

　　兰芳让其他人先躲在一旁，隔着一两丈开外，笑着说：“你果真还在这里！”那人转过身来，长眉凤目，正是太子朱正坤。

　　太子见兰芳笑语盈盈，眉间眼角说不出的娇俏憨媚，微微笑道：“为你么，等一日也无妨。”

　　成太后百日祭当晚，嘉和帝梦见老娘手持一根荆条抽打自家，惊醒之后夜不成寐。

　　第二日便命太子前往五台山为成太后诵经百日，太子在五台山菩萨顶上足足住满百日才得返京城，却听说兰芳已定下人家，就要纳征，再也按耐不住，吩咐年探花安排要会一会佳人。

　　恰好王老太爷寿日，王媛便安排停当，让太子与兰芳孤身巧遇。

　　太子被兰芳哄到这太湖石偏僻之地候着，哪里知道兰芳是扮作不识得他，存心要他吃个大亏，只当兰芳有意于他，心中喜悦无比，溢于言表。

　　兰芳是听他言语轻薄，心中更加气忿不已，面上却仍旧巧笑嫣然，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太子走近兰芳身旁，说：“你有甚么话？我听说你家里已经给你订了事。”

　　兰芳见他竟说起自己定亲的事来，倒吃了一惊：“你是谁？如何知道我家里的事？”

　　太子伸手去握兰芳的手，口中笑道：“你不用问我是谁，你放心，我绝不会令你嫁给他人。”

　　话未说完，只见身后人影闪动，砰地一声，脑后大痛，眼前阵阵发黑。

　　耳听得兰芳脆生生的说道：“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叫你吃一顿利害。”

　　太子身不由已地跌倒在地，胸口肋间被踢了几脚，两眼一翻白，昏厥过去。

　　那几人见他不捱打，便住了手，朱乾业吩咐：“把他送到大兴府衙门去问罪。”

　　绿茵却认出这是方才门口见到那人，听说是年探花恭恭敬敬的领着进门，随从里面最年长的那个连忙蹲下，细细一看，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全身瘫软在地上。

　　颤颤栗栗的伸出手指指着地上，抬起头对着朱乾业说：“王爷，这，这，这”，他心中惊恐之极，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

　　朱乾业皱着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太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低呼一声：“太子皇叔”，连忙用手捂住嘴，眼中尽是张惶。

　　兰芳听说这泼皮无赖竟然是当今太子，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了太子，敢是死罪么？”

　　朱乾业那几个人吓得傻了，面面相觑，对兰芳所言充耳不闻。

　　绿茵在一旁哆哆嗦嗦的说：“不会认错人罢？太子是何等的尊贵，怎么会有这样的行径”

　　兰芳听了这话，灵机一动，伸手便去拍木头般站着一动不动的朱乾业：“你们几个人快些回去，只当不曾来过这里。”

　　朱乾业被兰芳拍醒，摇头道：“我们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作甚！”

　　兰芳指着地上的太子说：“我并不知道他是谁，这样的泼皮无赖，原该扭住送官的。”

　　朱乾业原本是极聪明之人，一怔之下恍然大悟，迟疑道：“你一个人能行么？”

　　兰芳一努嘴：“快走，啰里啰嗦的一会子这下流胚醒来就糟糕了。”

　　那年长的随从此时也听明白了，赶紧起来几个人簇拥着朱乾业一溜烟的去了。

　　见这几人走远了，兰芳吩咐绿茵赶紧寻白霜，自家急奔刘氏的正房去。

　　一路走一路把头发扯开，众人见他云鬓蓬松，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都吓了一跳，兰芳一头扑进刘氏怀里，一面拍着胸口，一面气踹吁吁的说：“舅母，花园里有一个强盗，快使人去捉住他。”

　　刘氏伸手抚着兰芳的背，看一眼王媛，王媛笑着说：“兰丫头敢是又要发疯，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强盗。”

　　兰芳脸涨得通红，转头对着王媛嗔道：“姐姐带我去看腊梅，谁知一绕就不见人了，害得我四处找你，撞见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强盗下流胚，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混账话。”

　　王媛故作沉吟道：“我家大爷有位朋友今日一起来给祖父贺寿，莫非兰丫头方才撞见的是他？”

　　兰芳一脸诧异道：“年姐夫怎么会有那样的朋友？”

　　接着又说：“正好绿茵来了，我趁他不注意，拣块石头把他打昏，就跑了回来。”

　　王媛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抓住兰芳臂膀，一张脸煞白：“你打了他？伤到哪里没有？如今人在哪里？”

　　兰芳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说：“不知死活的下流胚，动手动脚的拉扯，活该打死了！现在太湖石假山旁边林子地上，舅母快使人去绑起来送官。”

　　兰芳还在嘟囔，刘氏一把推开兰芳，和王媛急急忙忙的往外跑，一片声嚷道：“快去寻年大爷姑爷和大老爷。”

　　花姨娘抱着宝哥儿在一旁早看得呆怔了，这时候回过神来，见兰芳伸长脖子望着刘氏和王媛的背影，翘着嘴角满脸得意。

　　花姨娘顿时悲从中来：“眼瞅着就来定亲了，还闹出这样的事来，这要是传出去，坏了正经姑娘家的名声，可怎么得了！”一行说一行便开始呜咽起来。

　　这时候白霜和绿茵两人从外面进来对着兰芳使个眼色，兰芳来不及和花姨娘分说，主仆三人逃一般的出门去了。

　　白霜一路上催着马车紧赶慢赶回了余府，元芳正在房中拟兰芳的陪嫁单子，只见这三人慌慌张张的回来，兰芳满脸不自在，白霜和绿茵更是惊慌失措。

　　元芳顿时心里一沉，听绿茵说到兰芳教唆着朱乾业打了太子时，只觉胸口一阵烦闷，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半个身子伏在案上，两手扶住额头。

　　兰芳和白霜连忙抢上去扶住，兰芳见元芳闭着眼脸色煞青，气息急促，一迭声说道：“原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莽撞惹事，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任凭姐姐怎样罚我，只不要气坏了身子。”

　　元芳睁开眼看着兰芳，见他急得紫胀了脸，心中又气又急，既恼他胆大妄为，又自悔不该在这最后关头百密一疏，酿成祸端。如今的情形，保全兰芳要紧，其它的也顾不得了。

　　元芳打叠起精神，一面命人马上打点行李，一面去凌府把白霜哥哥凌勇找来，嘱咐交代一番，领着兰芳去向余夫人辞行，只说凌员外吩咐兰芳回家准备亲事，马车却径直出了崇文门往城外去了。

　　送走了兰芳，元芳仍是坐立不安，焦躁不已，太后国丧期间，太子私入民宅，调戏良家妇女，若是伸张开来，落个荒淫无道的名声不说，皇帝老子也不能轻饶了他。从上午到此刻已过去大半日，锦衣卫要明火执仗的拿人问罪了早该上门了。

　　可太子吃了这个闷亏，岂肯能干休，早晚查出朱乾业。朱乾业能做这个逍遥自在的忠顺郡王，一则倚仗着嘉和帝心存愧疚，分外悯他，二则他生母位卑，年纪小，不足为虑，留着他能彰显太子仁厚。如今太子要弄死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侄儿简直易如反掌。

　　朱乾业与兰芳这两个前世从未谋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会有这许多瓜葛，竟生出这样的祸事来。

　　元芳正自心神不宁，白霜进来说回隔壁才人娘娘打发了一个人来请元芳过府进来，元芳随那人行至郡王府花园，迎面遇见朱乾业。

　　朱乾业脸色苍白，一脸的焦虑，不待元芳行礼，劈头就问：“余夫人，我听说兰姑娘回府了，能否请他过来，我有事问他。”

　　元芳回道：“方才家里派人来接了他去，这些日子恐怕都不会来了。”

　　朱乾业着急道：“我有紧要的事要和他商议，请快派人把他接回来。”

　　元芳一阵气恼上来，再也按捺不住：“今日惹下这么大的事端，稍有应对不当便是粉身碎骨的祸事。请小王爷赶紧告诉才人娘娘和府中长史，商量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来，才是正理。这事全因我那妹子而起，他既是那样糊涂不懂事的人，留在这里只会惹祸，我已经把他送回山西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