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72、因果（上）

　　余夫人查了黄历，选了四月初八黄道吉日，摆酒请客，热热闹闹地把芙蓉抬作姨娘。

　　余老太君本是不允，余老爷陪笑央告：“儿子已是须发将白的年纪了，不过是想要个可意的人侍候，母亲只当心疼儿子罢。况且芙蓉年青体壮，指不定还能给母亲再添个孙子呢。”说道末了，不免洋洋得意。

　　余老太君啐他一口，脸色倒松缓下来：“我也懒怠理你，莲儿替你生儿育女辛苦了这么些年，你要是有良心便不可为了新来的委屈了他。”

　　余老爷自然满口应承，韩姨娘称病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余老爷虽然延医看诊，时时过问，却仍旧日日歇在芙蓉房中。

　　韩姨娘在余老太君跟前哭诉过几回，余老太君唯有对着他唉声叹气。

　　三姑娘余之烟已经十三岁，余老爷素日最爱这个最小的女儿。为他聘了教习在家读书，闲暇时又跟着秦氏叶氏学习操持家务，如今已颇有些大家小姐的矜贵持重。见韩姨娘一味胡搅倒劝他娘收敛些。

　　韩姨娘孤立无援，无奈只得把病慢慢的养好起身，此是后话不提。

　　进了四月，算来王氏便该生产，元芳想到王氏已是近四十岁的人，心里七上八下，早晚焚香祷告，时时打发人回娘家探望。

　　到了四月十日这一日，中午时分凌府来人来报喜—王氏平安产下一子。

　　元芳终于放下心来，欢天喜地吩咐赶紧收拾东西要回娘家小住几日，被余夫人拦住：“那里刚刚生产，血气污垢的不小心客撞到反而不好，到洗三那一日再去罢。”

　　元芳无法，只得让白霜先回去探望，白霜回来道：“小少爷足足有七斤二两重，肥肥白白的，一双眼睛恁大，生得俊着呢。”

　　元芳笑道：“刚生出来的奶崽子你就看出俊来！我娘身子可好？”

　　白霜点头道：“太太精神头足的很，一大碗鸡汤吃下去还嚷饿。还吩咐我回来嘱咐你洗三那日早些回去。”

　　元芳却另想起一事：“咱们洗三礼备下的是一男一女双份的，你去把女的那份取拿出来，看看再添些小子的东西进去。”

　　一面又问道：“哥儿叫个什么小名儿？我爹一早拟定那么多个。”

　　白霜说：“小名唤作宝哥儿。”元芳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个宝贝麽！了不得，这下我爹爹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

　　却说此时凌府内，凌员外坐在床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王氏抱在怀里的宝哥儿，被王氏一掌拍开：“满嘴的酒气，臭也臭死了，还不离我们娘儿俩远些。”

　　凌员外笑得合不拢嘴：“生了儿子还不许我喝两杯么！我再瞅一眼，瞅一眼便出去。”

　　一会又说：“好让奶妈抱下去喂奶了，你也再吃些鸡汤，歇一歇。”

　　王氏拿脸偎着襁褓中的宝哥儿的小脸蛋，嘴里说：“刚刚才喂过一次，不用你多嘴，正经的去把后日洗三礼的事铺排好了。”凌员外唌着脸又掰扯了一阵才笑眯眯的出去。

　　王氏连声道：“阿弥陀佛，总算走了，这屋里本就关得严严实实，他那一身的酒气，熏着了我的心肝宝贝儿，看我不把他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一面抱着宝哥儿儿子左看右看，只舍不得放下，花姨娘一旁笑道：“太太也忒不讲理了些，这是老爷盼了一辈子的喜事儿，还不许人家高兴高兴。”

　　王氏听了也失笑道：“老娘拼了老命给他生下儿子，骂他两句算什么，他心里欢喜着哩，只别理他。”又说：“我这腰酸痛得紧，先把孩子抱着，我先歇一歇。”

　　一旁的奶妈忙接过襁褓，花姨娘上前扶着王氏躺下，腊梅进来说：“徐嬷嬷来了。”

　　花姨娘一怔，看向王氏，王氏本已躺下，翻起身来道：“快让他进来。”

　　一会徐嬷嬷挎着个篮子进来：“早上听说太太生了哥儿，我赶紧便往城里头来。头半月我就四处捣澄，好容易凑齐了这二百个鸽子蛋，人说一鸽当九鸡，这一个鸽子蛋不也得抵上九个鸡蛋。太太月子里正好吃他。”

　　王氏笑道：“嬷嬷有这心就够了，白花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徐嬷嬷憨笑道：“上次太太给的二百两银子，我分出一大半给我那老大去贩货，还剩下不少。”

　　腊梅接过篮子去，徐嬷嬷探头看看奶妈抱着的宝哥儿，笑着向王氏说：“哥儿这眉眼生得同大姑娘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看着好像比大小姐还机灵些。”

　　王氏听了更喜：“我原说他长的像他姐姐，那老东西还跟我这儿邦邦的，明日他进来看他还嘴硬!”

　　又对徐嬷嬷说：“天黑了，嬷嬷这会子也出不去城，索性住两日，陪我说说话，待宝哥儿过了洗三再走。”

　　徐嬷嬷乐呵呵的点头：“老爷同太太盼了这几十年，好容易得了这么个金贵的哥儿，我也替老爷太太欢喜欢喜。”

　　王氏吩咐腊梅把徐嬷嬷安置在后罩房里，徐嬷嬷年纪虽大，身体倒还硬朗又还闲不住，在王氏跟前忙里忙外的转悠，他原本就是王氏的奶嬷嬷，侍弄起小孩儿来比新来的奶妈还利落。

　　倒弄得奶娘除了喂奶的时候，几乎摸不着孩子的边，奶娘也乐得清闲，一旁自去偷懒。

　　王氏得了这个儿子，那真是比自己的眼珠子还珍贵，整日眼不眨地看着也看不够，晚上便让他睡在自己身旁，徐嬷嬷在床前打个地铺，奶娘倒让他睡在外间，半夜宝哥儿哭嚷起来才唤他进来喂奶。

　　第二日一早起来，王氏见徐嬷嬷两只眼睛落凹，面带倦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嬷嬷不如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你的一双儿女仍旧让他们这里来，强过在外面东奔西走。”

　　徐嬷嬷倒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王氏，过了一阵，抬起手拿衣袖拭眼角：“太太大人大量，过了明日我回去就叫他们来。”

　　王氏笑道：“明天忙完了宝哥儿的洗三，后天便打发人去接来便是，何必你再跑来跑去。”

　　正说着只听见花姨娘在外间道：“六太太和姑娘们来了。”

　　门帘掀起，云芳，兰芳和玉芳三人跟在李氏后面鱼贯而入，兰芳三两步抢在前面，凑到王氏跟前，伸手抱过王氏怀里的宝哥儿，脸对脸喜孜孜的唤道：“宝哥儿，宝哥儿，我是你三姐姐。”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王氏也忍不住笑道：“你这傻孩儿，一时憨一时鬼机灵，没个正形儿。等明儿有了人家，还这么疯疯癫癫的，人只会说是我这当娘的把你养歪了。”

　　玉芳在一旁拿手绢捂在嘴上笑：“三姐姐平日里那么利害的，就会大伯母跟前撒娇，也不害臊。”

　　李氏一面接过兰芳手中的宝哥儿，一面道：“女孩儿家没出阁之前，可不就应该在母亲跟前撒撒娇么，你要能有他一半懂事我就念佛了。”

　　王氏笑着把兰芳搂在怀里：“不是我夸兰丫头，真是个好孩子，比你大姐姐都强，这么样样俱全的孩子，也不知哪家有福气的哥儿能得了去。”

　　兰芳滚到王氏怀里，拿手捂了脸，把身子扭来扭去：“太太好端端的又拿我出来说笑，我不依。”

　　王氏拿手抚着兰芳的背说：“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可害臊的。这里并没有外人，咱们娘儿几个说说有什么打紧。”

　　说完抬起头看一眼站在李氏身旁逗弄宝哥儿的云芳，道：“明日你们大姐姐家来，我同他好好说道，等过了今年，给二丫头也重新寻个好人家。”

　　云芳听了猛然一惊，苍白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连连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伏侍太太。”

　　王氏一怔，拉长了脸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哪家的姑娘留在家里一辈子的，以前的事是你自家糊涂，揭过便罢了。这一次再容不得你胡来，让你姐姐替你好好地选一户人家，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去。”

　　云芳又羞又愧，低了头不敢作声，兰芳见事不妙，连忙拉着王氏撒娇扮痴把话岔开。

　　云芳又站了一会，正在尴尬难受，玉芳在身后扯他衣袖，示意要走，两人一起告退出来。

　　刚刚跨出正房门槛，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二姑娘”，云芳回头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嬷嬷，看着很是面生。

　　云芳正犹豫间，那嬷嬷笑道：“二姑娘不认得老婆子，我是以前伏侍大姑娘的白露丫头的娘。”

　　云芳想了半天，省起白露是元芳的贴身大丫鬟，因生病打发回通州王家了。

　　云芳素来同白露不甚亲近，便点点头随口问道：“白露姐姐如今还好么。”一面说一面脚下不停往外走。

　　徐嬷嬷乐呵呵地笑道：“托姑娘们的福，他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