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69、畅春园（下）

　　余子琰见元芳面色凝重，好似煞有其事，便问道：“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慈礼大师？”

　　元芳点头道：“姐姐可能不记得了，我同三爷的亲事原定在旧年五月，却赶着出了腊月便成亲，便是听了慈礼大师的指点。”

　　见余子琰正了面色，凝神细听，元芳又道：“正是那位老神仙，他看了姐姐的八字之后，说三爷须得在年满十八之前成亲，方能有助姐姐的齐天洪福。”

　　余子琰疑狐道：“旻哥儿是三月十二日的生日不假，只是你好端端拿我的八字去测甚么？”

　　元芳笑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日去上香偶然遇到慈礼大师，老神仙一眼便说我福泽深广，看了我和三爷的八字又说不对，再掐指一算我们的福德原是与一位至亲女眷休戚相关，幸亏我娘记得住姐姐的生辰八字，报给老神仙一算，确确实实是姐姐无疑！”

　　余子琰半信半疑地问：“那慈礼大师如何说的，你细细的讲来我听。”

　　元芳说：“慈礼大师批出八个字来—母以子贵，至尊无上。言道姐姐二十八岁之前时乖运蹇，早年孀居，奔波流离，幸有贵人相助，还说三爷是日后保驾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才。这都是那老神仙亲口对我说的，绝不敢有一句虚言。孀居一说，那时候听来何等荒诞，如今可不就合上了！若是我胡乱凭空编些话来骗姐姐，让我出门被雷劈死，过河被水淹死，吃饭时噎死！”

　　余子琰忙阻道：“傻丫头，起这样的毒誓作什么，你我至亲，我自然信你。”

　　元芳又道：“母以子贵这四个字，放到姐姐与二殿下身上再错不了的。虽说另有三位殿下，如今都捏在皇后娘娘手心里，以皇后娘娘的手段，生死都难料。到拨乱反正那一日，二殿下已是入了玉蝶的旁支，怎么争得过他那些小皇叔！姐姐细想想，二殿下既是真龙天子，自然洪福齐天，莫要贪图一时安乐，坏了天命。”

　　余子琰听到最后一句，悚然一惊，双目炯炯看向元芳，静默半晌垂下双眼，伸手将珍珠及小金锞子都拣进荷包里，一面问道：“你这些话还同那些人说过？”

　　元芳答道：“只得我同三爷知道。咱们老爷的禀性，姐姐是知道的，若是被他听到一句半句有违圣意的话，大义灭亲也是有的。待日后再缓缓地告诉他。太太更不用说，姐姐的事在他老人家心头是一等的大事，关心则乱，瞒着他更好些。”

　　余子琰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当下两人别开话头，又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一时到了中午，御膳房送来午膳，热气腾腾的一个什锦锅子，配有六荤六素十二碟凉菜，元芳见余子琰心不在焉，便也只在一旁闷声坐着，草草吃完撤下桌子，自鸣钟当当当敲了三下。

　　余子琰吩咐巧英：“去看看二殿下可放学了。”巧英去了一趟同太后殿内的张嬷嬷一起回来。

　　张嬷嬷笑着对余子琰说：“娘娘家的那位孙小姐可投了太后娘娘的缘了，如今正同二殿下两个在太后娘娘跟前玩耍。太后娘娘说了，二殿下难得有个小孩子陪他玩耍高兴，索性让这小姑娘在园子住些时日，过了元宵节再送回去。”

　　说完指着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两匹宫缎：“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余家少夫人的。”

　　元芳连忙跪下谢恩，余子琰见天色不早，嘱咐元芳一番孝敬二老，持家勤俭云云，便命人送元芳出去，自家同张嬷嬷一起往太后寝宫去。

　　成太后穿着家常服，倚着一个大白狐毛靠枕坐在紫檀炕床上，朱乾业和余瑄之趴在炕桌一头正在玩一副七巧板，殿内放了两个大火盆，烧得极暖和，两个小孩子都脱了棉衣，脸蛋绯红，头碰在一起叽叽咕咕。

　　余子琰心中一动，看向成太后，只见成太后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两个，余子琰上前行礼，成太后指着余瑄之道：“你快来看看，你这个内侄女同小二郎倒像一对金童玉女。”

　　余子琰忙回道：“娘娘把他与同二殿下相提并论，折杀他了。”

　　成太后微微一笑：“你也太小心了，多大的毛丫头，不过是小孩子有个玩伴罢了。”

　　成太后又吩咐道：“你那里收拾出一处给这丫头住下，小二郎每日放学回来也有个玩伴。”

　　余子琰忙低头称是，成太后长叹一口气：“可怜这小二郎，嫡亲的兄弟姊妹不能一处伴着，见着这么个小丫头欢喜得那样。”

　　直至晚膳过后，余子琰才带着朱乾业同余瑄之回到偏殿，朱乾业今年八岁，虽然皇家子弟沉稳持重，到底小孩子心性，如今得了个玩伴，欢喜雀跃，守着余子琰将余瑄之哄着入睡了，伸出手指戳一戳余瑄之红通通的脸蛋，才回到自己房内习字温习功课。

　　晚些余子琰打发朱乾业睡觉时，随口同他聊起前朝宗室过继的一些野史，朱乾业听得兴起，冲口而出：“我父王为天下苍生而殇，流芳百世，要我不做我父王的儿子，除非我死了。”

　　余子琰见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说话之间自有一种帝王的气势，欣慰之余又暗暗称奇，始对元芳今日所言深信不疑。

　　再说元芳回到余府已是亥时，余夫人房中灯火通明，余夫人同秦氏两个正等得焦躁，见元芳一个人回来，又惊又疑。

　　听元芳说了原委，秦氏先自欢喜起来，扶着余夫人的手臂笑道：“太太这下尽可放心了，我早说二妹妹那样的贵人，必有菩萨保佑，如今连带瑄姐儿也沾了他姑母的福气。”

　　余夫人一面点头一面落泪：“好好的便好，只求他平安无事，其他的也不敢奢望了。”

　　让立春把熬好的燕窝粥端上来给元芳吃，又细细的问了余子琰身体容貌，衣食住行等等，一时哭一时笑，直到时钟指向十一点元芳才回到自家院子。

　　余旻正在灯下看书，见元芳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脸儿冻得红红的，心疼不已：“怎么不把那面纱带上，冻到脸可了得。”一面喊丫鬟打热手巾来。

　　元芳见他只字不提入宫的情形，先惦记自家冷热，心中熨贴，笑道：“哪里就冻着了—以前在娘家时，比这还冷的天一样和兰丫头他们在园子里疯玩。”

　　一面将今日同余子琰见面的详情说给余旻听，余旻听到承嗣安王爷一节，握住元芳的手点头不语，待听到成太后留下余瑄之便微微皱眉：“老爷知道了恐怕不依。”

　　元芳却浑不在意：“太后娘娘的懿旨谁敢不遵！老爷问起自有太太和他理论。我乏得很，实在熬不住了，我们快睡觉罢。”

　　果然第二日余老爷听说此事气得跌足，直骂余夫人糊涂，却被余夫人一顿抢白：“你不用做张做势，有本事即刻派人去接瑄姐儿回来。太后娘娘喜欢咱家瑄姐儿，那是天大的福气，难不成皇上还会为了这个罚你！若不是女儿在宫里，你能选上去大同做官？如今他孤苦伶仃的在宫里头，能得瑄姐儿陪着他几日，你这当爹的倒还要出来作怪，天底下有你这样狠心的老子么！趁早离了我这里，莫叫我骂出好听的来！”

　　余老爷气得吹胡瞪眼，却拿他没奈何，气冲冲的去到韩姨娘房中，韩姨娘也听说瑄姐儿被太后留下，正自满腔的羡慕嫉恨，见余老爷提起此事生气，便在一旁火上浇油：“要说太太也真是糊涂，瑄姐儿才几岁懂个什么。原当让烟儿同着三奶奶去，烟儿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人才那样出挑，太后娘娘见了只有更欢喜，把他许给哪位王爷，日后老爷在朝廷里不就有了倚仗么。”

　　余老爷原本瘫在椅子上，听了这话一骨碌坐起来，两眼直瞪瞪地看向韩姨娘，但见韩姨娘一脸的委屈不甘，余老爷哀叹一声，抬起手扶住额头，复又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