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68、畅春园（上）

　　当日元芳回到余府，便同余夫人说起已安排妥当初八去畅春园见余子琰，余夫人听了顿时满脸放光：“我也一同去？”

　　元芳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想着把瑄姐儿带上，给二姐姐看看。”

　　余夫人欢喜得手脚都没地儿放：“使得使得，把辉哥儿也抱去。”

　　大奶奶秦氏生的儿子余辉已满了百日，因秦氏管家事多，便养在余夫人房中，余夫人百般宝贝。

　　元芳笑着劝道：“虽说是立春了，天气还冻着，辉哥儿抱出去哪里受得住，到了那个地方若是小孩子吵闹起来，岂不误事。”

　　余夫人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是欢喜得糊涂了，就咱们祖孙三个去。”一面笑着拿手帕去拭眼角：“皇天菩萨，总算给我盼到这一天了。”

　　晚间余老爷进来，听了余夫人喜孜孜的一番话却黑脸道：“谁许你们无端端的去畅春园？”

　　余夫人再不想余老爷竟有这么一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余老爷被他看得心头火起，鼓着眼说：“皇后娘娘与太后素来不睦，所以太后娘娘才避居畅春园，你只当是去看女儿，落到别人眼里便是我余某人的家眷去觐见太后。皇后娘娘气恼倒是其次，若是被圣上见疑，我这官便不要做了。”

　　余夫人一口气冲上咽喉，愤声道：“那莫非不是老爷嫡亲的女儿，送去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些年，好容易才能见上一面，我偏要去。”

　　余老爷站起来发怒道：“你眼睛里看出去，便只得一个女儿么！大丫头和烟丫头不算在内？原来你是这样做人母亲的！老太太说你嫉妒愚钝，枉我还每每替你掩饰。”

　　说完也不待余夫人分说，接着又斥道：“初八日让旻儿媳妇带着瑄姐儿去一趟，你说给他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是你这样的婆婆才惯得他如此胆大胡来。你如今是朝廷诰封的三品淑人，行事说话便要拿出个命妇的样子来。”气咻咻的便往外走.

　　余夫人被他排揎得摸不着头脑，傻呆着脸看着他一摔手出去。

　　过后同元芳说起，元芳低头思忖一会，反倒笑着劝余夫人：“老爷虑的也是道理，原是我想得不周，二姐姐如今在那里没人理会他恁自在，我们这一去反倒打眼了。我初八那日且悄悄儿的，省的给二姐姐惹祸。”

　　余夫人见元芳也这么说，虽然心中万分不甘，也只得作罢。

　　到了初八日一早元芳便带着余瑄之往畅春园去，进了大门便下车，自有执事太监引着穿过二门，到了春晖堂西配殿，殿内坐着一位仪态威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夫人，见元芳进来便微微点头.

　　元芳听太监尊称侯夫人便知这是太后娘娘的侄媳—慎安候夫人,元芳连忙端端正正的行礼问安，一旁的余瑄之也跟着敛衽行礼.

　　慎安候夫人本来脸上隐隐有忧色，此刻见余瑄之不及桌子高一个小人儿，打扮得粉雕玉琢，做得像模像样，忍不住笑道：“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么招人喜欢。”

　　元芳回道：“这是才人娘娘的大侄女，他父亲去年在大同没了，想着带来给娘娘见一见。”

　　慎安候夫人招手把余瑄之唤道跟前，问他姓名年龄，余瑄之一一对答口角伶俐，慎安候夫人更欢喜，命人拿些糕饼来给余瑄之吃.

　　又对元芳道：“太后娘娘今日不耐烦见人，我这便让人带你去余才人娘娘那里，你们姑嫂难得见面。这个小丫头我先带着，一会子再给你送去。你可放心。”

　　元芳心中不解，脸上却笑道:“侯夫人肯赏脸，那是他的福气，妾身可有什么不放心的。”

　　慎安候夫人见他如此识趣，一笑点头，唤人送元芳去余才人娘娘的居处。

　　余子琰同朱乾业住在春晖堂后面的寿萱春永殿的东配殿，他得了太后娘娘的许可，今日得见娘家人，伏侍朱乾业吃了早饭出门去书房，便在殿门口张望。

　　大宫女巧英见他平日里再四平八稳不过的一个人，竟等得坐立不安，便笑着劝道：“娘娘先坐下歇息一会罢，老夫人要先拜见太后娘娘，若是投了太后娘娘老人家的缘分，多留一阵也是有的。”

　　余子琰充耳不闻，远远地看见太监领着一个妇人慢慢的走过来，大喜过望：“来了来了，巧英快出去迎着我娘。”

　　走近一看却只得元芳一人，余子琰犹不死心，探头往元芳身后张望，元芳低了头缓缓地说：“太太怕给二姐姐添麻烦，便让我先来探望，太太日日都在家里为二姐姐念佛祈福。”

　　余子琰胸口一滞，站着呆了一会，点头道：“我知道，能见到你已是不容易了。”

　　一面携了元芳的手进殿。余子琰六年前入宫时元芳才十二岁。如今眼见这个小表妹做了三弟妹，言谈举止倒也聪敏沉稳，落落大方，全无幼年时的娇蛮。余子琰同元芳攀谈几句，心中倒也暗暗赞叹。

　　细问家中详情，说到余晋跟随先太子阵亡，余子琰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元芳知道他自幼与余晋亲厚，连忙拿话岔开，告诉他方才余瑄之被慎安候夫人留下之事，余子琰一怔，随即明白：“候夫人定是引他去太后娘娘跟前逗趣了。”

　　见元芳不甚明白，余子琰低声道：“安王爷年前身子就不爽利，太医换了几起都不见好，这几日愈发没精神了，太太娘娘心里烦闷，他老人家素日里最喜欢伶俐的小丫头。”

　　正说话间，春晖堂的太监来传太后口谕：“余才人与眷属难得一见，叫他吃了饭再去罢，让御膳房给他们备膳。”余子琰等忙躬身应了。

　　元芳心中记挂余瑄之，见那公公转身就走，便要开口询问，余子琰连忙一个眼神止住，待那太监走了，余子琰方道：“太后娘娘最仁慈不过的，见小丫头讨喜多留他玩一会，无妨的。”

　　见元芳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余子琰便遣开周围人，元芳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打开，里面拇指大的粉色珍珠有四颗，另有十二枚如意小金锞子。

　　余子琰见那几粒珠子晶莹凝重，粉彩炫目，最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圆鼓鼓的，个头一般大小，伸手拈起一粒，笑道：“这几颗珠子倒是难得。”

　　元芳道：“这珠子一粒能换八十两银子，小金锞子每个一两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拿出去换银子不打眼。二姐姐平日里使的东西都有上用的印记，临到急用时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余子琰手上拈着珍珠，抬眼看着元芳，元芳低声道：“三爷说如今皇后娘娘一手遮天，若哪天太后娘娘不在了，便再无人护得住二殿下和姐姐，身边带些散碎银子以备不虞。”

　　余子琰错愕失笑道：“旻哥儿倒是想得周全，那么些书倒是没白读。”

　　低头想了一想，便道：“你们这门一心为我，我便同你们透个气，太后娘娘已同安王妃娘娘议好，将二殿下出嗣给安王爷为孙，元宵节回宫时一并办了这事。”

　　元芳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霍地站起身来：“二殿下继嗣安王爷？这如何使得！”

　　余子琰不悦道：“安王爷也就是这二三个月的事了，二殿下不日便可承袭王位，出了继自然便不招皇后娘娘忌讳，安王妃娘娘又是那样和善的人，见我照料二殿下细致，许我日后一起搬去安王府，太后娘娘一片苦心为二殿下筹划，皆大欢喜的事，反倒说他不好了！”

　　元芳一时情急，冲口而出：“过继出去便不是万岁爷的孙子，日后继承大统—”

　　见余子琰一脸惊诧的看着自家，忙伸手捂住嘴，所幸周围并无一人。

　　余子琰蹙着额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出言这般莽撞，可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元芳连忙软语央告：“好姐姐，我知错了，方才是一时情急，以后再不敢这样。”

　　余子琰见他急得脸发白，便摆手道：“旻哥儿应当知道，莫说如今已经新立了皇后和太子，太子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即便先太子仍在，二殿下的那三个兄弟身份贵重，几时也轮不到他的，更何况现在这样的情形，出嗣去当个富贵闲散王爷，那是再好不过。我跟着二殿下出去，日后与父母姊妹间见面岂不便宜许多。”

　　元芳听他说得在情在理，一句话都反驳不得，心中一万个不字说不出口，正自懊恼不已，突然一眼瞥见香案上供着一尊小小的沉香观音像，心中一动，问道：“姐姐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游方和尚，一口断定姐姐有母仪天下之德，被老爷一顿乱棍赶出去了的？”

　　余子琰气道：“怎么不记得，不知哪里来的野和尚，穿一件破烂的袈裟，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看你的神情就像要杀人一样。若不是他满嘴胡诌，父亲也不会狠心送我进宫。”

　　元芳连连摇头，一脸郑重地说：“姐姐错了，那和尚说得丝毫不差。慈云寺的老神仙慈礼大师也是这么批注的-姐姐日后定会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