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48、慈父（下）

　　朱儿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喊一声“太太”，吴侍郎冷不防吃了一惊，手停在半空中，定睛一看，方认得是吴夫人的贴身丫鬟朱儿。

　　面上吃惊，心里更是疑惑：这小丫头自幼便养在吴夫人身边，时常见到的。为何以前从未觉得这等姿色出众，竟与吴兴文的亲娘杜娟有几分相像，想毕又细打量了朱儿一眼，才往抬脚往里屋去。

　　吴侍郎将谢尚书转告的吴兴文沙场立功一事说了，一时兴起，便命人即刻端些酒菜上来，要与吴夫人小酌两杯。

　　吴夫人听说那个混账种子不但没送了命，倒还立了功从此便要发达了，这些日隐隐约约的期待落了空，一腔的怨毒憋在肚皮里，喝了几杯酒下去，变成万刃穿心。

　　见吴侍郎借着酒意不时拿眼去溜朱儿，更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伏在桌上喊痛，撵了吴侍郎回去睡觉，

　　再看朱儿远远地躲在床后，不知所措的模样，吴夫人长叹一口气，唤朱儿到跟前，命他坐下拉起他的手问道：“方才老爷那样打量你，并不是好事，你可明白？”

　　见朱儿煞白着脸连连点头，吴夫人怜爱的拍拍朱儿的脸：“你放宽心，我同你娘的情分在那里，你又是我养大的，在这上头连三丫头都比不了，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朱儿自然知道吴夫人差不多把他当半个亲生女儿对待的，争奈吴兴文在自家心中比天还大，背着吴夫人暗中偏帮吴兴文，朱儿心中也时常不安，此刻见吴夫人一门心思为自己筹划，朱儿又是感激又是有愧。

　　吴夫人接着又说：“你今年足足十九岁了，我原想着留你在老二身边替我看着他，这样你也不用离了我跟前，方才听老爷的意思这次竟被他捡得个战功，那白眼狼日后定然要分出去单过的。老二媳妇那个火爆性子，连那猫狗都不待见的小姨娘都容不下，你若是去了，只怕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得。”

　　见朱儿也是蹙着眉，一脸忧色。吴夫人想一想又道：“不然把你给了祖儿，祖儿媳妇是个好的，又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日后生下一儿半女，便矮不了他多少。你心里觉得怎样呢？”

　　朱儿听见要把自己给大爷吴兴祖做小，心内一着急想都不想便冲口而出：“我不要跟了大爷—”。

　　见吴夫人一脸惊愕，朱儿低了头接着道：“我不嫁人，跟着太太过一辈子。”

　　吴夫人笑道：“傻丫头，当年你娘也是这般，嘴里说不嫁人，后来不也欢欢喜喜的嫁了你爹。”

　　说到这里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只是方才老爷那样瞧着你，再把你留在我这里只怕要生事。祖儿那边，你若是愿意，我明日一早便唤祖儿媳妇过来，先把这事儿过了明路，等朝廷的丧事一了便风风光光的给你办了这事儿。”

　　见朱儿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好似不愿意的样子，吴夫人又道：“你不愿意祖儿？还是看上了府里哪个小子，想要做正头娘子？你不要犯傻，祖儿一个房里人都没有，他媳妇又是个心善的，现放着主子不做去当奴才？乖孩子，你听我的话，都是为你着想的。 ”

　　朱儿仍旧只是摇头，吴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这有甚好害臊的。明日叫你老子进来，我自同他讲，若是珍珠还在—”说到这里停住，慈爱的看着朱儿。

　　朱儿早已心乱如麻，听到吴夫人提起自己半岁时便死了的娘，更觉满腹的辛酸委屈，鼻子一酸，眼中便滴下泪来。

　　第二日一早，朱儿便急急忙忙的去二门外小院寻他爹账房大先生段二，进了屋只见段二正坐在炕上画他那一世都画不完的杜鹃啼血图。

　　听说吴兴文战场立功，段二顿时两眼放光，放下手中画笔口中连声喝赞：“好，好！我就知道二爷能有这么一日。”

　　见朱儿仍旧愁苦着脸，便问他何事，朱儿便将吴夫人要把他许给大爷吴兴祖之事说了。段二变了脸色：“这如何使得，除了二爷，我谁都不允。”

　　朱儿着急道：“那一会子太太问起，爹要怎么说呢？”

　　段二一怔，沉思片刻便道：“你昨日不是听到老爷说二爷至多一月便可回转么？我先拿话敷衍着太太，拖到二爷回来后让他开口去讨，他如今有功在身，与以往大不同，他一张口老爷和太太必不能驳回的。”

　　朱儿见段二这么笃定，才把心放下来，周围一打量段二房中东西衣服杂物七零八落散乱着。

　　便一边动手收拾屋子一边同他爹说：“爹除了公事，便整日闷在房里，不是作画就是喝酒，女儿如今也大了，等二爷回来定了那事，女儿再不方便出这二门了，爹爹这屋里要没个人隔三差五的来拾掇一下，简直踩不下脚去。我娘已经走了那么些年，女儿也不用爹爹再操心了，爹爹不如再娶一门亲，也好有个人照料。”

　　段二不妨朱儿如此一说，一时间愣住了，出神了半晌方道：“你爹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人，他死得那般凄—，”

　　段二说到这里，见朱儿睁大双眼看着自己，便住口不言，低头望着桌上的画卷。

　　朱儿从小到大便是个心软的，见段二每次提到珍珠是总是不肯多讲一句，以为是段二对死了的娘亲用情至深，极不愿提及伤心事，朱儿心疼自家爹孤苦一人所以从不多问。

　　今日见段二又是如此只说半句便闭口缄言，实在忍不住问道：“我娘亲到底是得什么病死的，太太说自打我出世之后她便一直不好，连坐起身来都费力，他可曾抱过我？临走时可有甚么话留给我？求爹爹都说给女儿听听。”

　　段二本是眼睛直直的看着画卷出神，听了朱儿的话便抬眼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过了一会淡淡的说：“近二十年前的事，我记不清楚了。”

　　跟着语气一转：“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倒管起你老子的亲事来了，枉费太太平日里还让你读书识字，真是荒唐！”说到末了，脸罩寒霜，语气严厉。

　　朱儿早已见惯段二这般反复无常，只道他牛性又发作了，体恤老鳏夫性情孤僻古怪，也不再多言，匆匆替他收拾完屋子，自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