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39、娶亲（上）

　　那人却满脸堆笑地对着这公子弯腰作揖：“这位爷，您老人家这一向可好？”

　　那公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好，小爷我满京城里寻你，你倒说好不好呢？”

　　那人左右一张望，倒退了两步，飞快地转身就跑，那公子将手中折扇指着那人的背影，半侧着脸吩咐身后的下人：“捉住了给我往死里打!”

　　二个家丁如狼似虎的扑出去。几步便追上那人，摁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那俊美公子远远地看着那帮下人痛殴那人，拿眼瞟一眼目瞪口呆的年登高，也不搭理他，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洒金扇，摇着扇子，身姿潇洒之极。

　　年登高本是聪明机灵之人，见此情形便隐隐猜到自家方才是险些吃人哄骗了，眼前这位恣意纵奴打人的公子哥定然也吃了哄骗不忿，所以四处寻人算账，偏巧碰到自己正要入瓮，如此倒免了自家上当。

　　总要道声谢方好，想罢便整整衣冠，同那俊美公子作揖道谢，那公子也不甚理睬。

　　年登高只得讪讪告辞而去。走得两步耳中听及那行骗之人被打得鬼哭狼嚎，终是忍不住，转回来同那公子道：“那人纵然可恶，公子为何不送官府办他？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聚殴，有理反倒变作无理了。”

　　那公子原本冷着张脸不甚理会他，见年登高说得迂腐，倒拿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同那起人讲理？若不是小爷我，你方才已吃了那人哄骗，现在倒还替他求情，真正书呆子一个。”

　　见年登高窘得涨红了脸，那公子倒缓和了些问道：“你是来京赶考的罢，同行的人呢？”

　　此时正好年家下人也寻了来，知道是年侍郎家的小哥儿，那公子微微一笑：“说起来也算得上世交了，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世叔。”

　　他原本生得俊美之极，脸罩寒霜使人不敢逼视，如今展颜一笑，犹如春晓之花绽放，摄人心魄。年登高也算个唇红齿白的清俊公子，一向自负容貌，此刻却自惭形秽，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

　　那公子身后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厮得意地接口道：“我家老爷姓吴，与年大人同朝为官，连品阶都是一样的。”

　　吴侍郎家二少爷的贴身小厮福贵一个月当中约莫只能有几天的舒心日子好过，剩下的日子全在提心吊胆。生怕他们这位爷又惹出甚么事，侍郎老爷一发怒，挨罚的可不止二爷一个。福贵是二爷身边第一用得着的人，自然板子领得最多。

　　还好只得二爷有资格在老爷跟前挨板子，小子们都是在院子里按住打，福贵的爹是吴府总管，板子高举轻落打在福贵身上，连衣服都不起褶，比不得二爷每次捱完打至少得半月出不了门。

　　福总管几次三番想给儿子换个地儿，福贵打小起就跟着吴兴文，不过是自家爷捱几下，又不会伤筋动骨，算不得甚么，哪里就肯撇了主子自去呢。

　　只是看着吴兴文整日里同京城里的一干世家公子胡天胡帝，福贵虽知道不大妥当，可让他说出如何不妥似乎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京城权贵谁家还没个娇宠顽劣的少爷呢，况且吴二爷的性子也不是肯听人劝的。所以福贵担心归担心，依旧跟在吴兴文身后起劲，不过是眼睛耳朵放机灵些，少惹些祸事而已。

　　不过今日福贵倒是精神爽利，二爷几日前在南城花鸟市场上买了一幅前朝最出名画师的杜鹃春归图，不想回家竟被人验出是临摹的假画，气得连日满京城搜刮那骗他之人，不曾想还当真拿住了那人，打了个稀烂。

　　二爷还因此识得了年侍郎家的小公子，这位公子与二爷素日交好的那些朋友不尽相同，满身的书卷气，二爷平日最烦那些咬文嚼字的酸瘟，同这位年公子却颇为投缘，若是二爷肯多接交些这样读书上进的朋友便好了。

　　福贵心里琢磨着从二爷所居的踯躅轩出来，走出不远看见吴夫人的大丫鬟朱儿，朱儿生得肌肤雪白，杏眼桃腮，容貌出众，是吴府丫鬟中公认的美人。

　　因他是吴夫人的心腹丫鬟，看吴夫人的意思，迟早是要给二爷当姨奶奶的，府中下人个个都奉承他。

　　福贵见朱儿蹙着柳叶眉，一脸忧色，忙笑着招：“朱儿姐姐”，朱儿满腹心事，低头一路疾行，竟没听见福贵唤他，径直往院里去了。

　　进了院门，只见院子东侧当头立着一个箭靶，箭靶顶上插着一根柳枝，吴兴文站在七八丈开外，手里一张弓拉了个满弦嗖的一声射出去，柳枝应声而断。

　　一旁侍立的丫鬟杨柳和新纳的姨奶奶云芳都拍手叫好，云芳更是满脸的欢喜。

　　吴兴文见朱儿进来，便笑道：“你来得正好，且看我—”伸手取了一只箭拉满弦，一箭射出把那折断的半截柳枝射落。

　　吴兴文丢了弓对杨柳道：“倒茶来朱儿喝。”

　　朱儿忙说：“不用忙了，太太有一句话交待二爷，我说完了就走。”

　　说完同元芳点头笑一笑，云芳见。

　　吴兴文一皱眉，侧头避开，一手拂开云芳的手臂：“多事，你自回房去。”

　　说完两步追上朱儿道：“杨柳说太太上午打发人来寻了我几回，甚么事这门急。”

　　朱儿跨进门槛，转身看周遭无人，低声道：“二爷的亲事定下了兵科给事中老爷家的小姐，赶着年底前便要娶过门。”

　　给事中虽然只是五品的阶位，却是众人皆知的品卑权重，审核奏章，监察六部，弹劾百官，乡试、会试充任考官等等，兵科，吏科、工科、礼科、户科、刑科六科给事中均是皇帝心腹之臣。其中犹以兵科及吏科为重。

　　兵科给事中蒋齐选蒋大人有六个儿子，女儿却只得一个，名唤蒋眉，为蒋夫人所出，珍宝一般的养大，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就是性子娇宠些，蒋齐选夫妇将个女儿看得如金凤凰一般。

　　朝中够品阶的大臣家里的公子都拿出来掂量过几回，竟没有一个配得上自家姑娘的。

　　眼看得蒋眉将满十六，蒋齐选夫妇心下暗暗着急，不曾想蒋眉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庙会上只瞥见吴家二爷一眼，回家之后张口便要嫁了吴家二爷。

　　六科给事中还兼任监察御史的补充之职，蒋大人见过御史参吴侍郎教子不严的奏章可不止一次，晓得那是京城有名的骄奢公子，如何肯应。

　　蒋眉小从到大未被蒋齐选夫妇驳斥过一回，这一气可非同一般，把头发一拉，拿起剪子便铰，口口声声只要出家做姑子去。

　　蒋夫人气得哭天抹泪，蒋齐选发狠命人将他拘在房里，只道过几日便好了，谁料他竟然寻了绳子要上吊，被人夺了绳子便又拿刀要抹脖子，在地上打滚耍泼，嚎哭痛骂，无所不至，近身的丫鬟个个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口中说来说去只得一句话“嫁不了吴二爷宁可死了。”

　　蒋齐选夫妇此时深悔以前娇养太过，酿成个暴烈的性气，只是如今悔之晚矣。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心肝儿肉，哪里舍得任由她做贱自己，知道吴侍郎同谢尚书是亲家，蒋齐全只得隐隐绰绰地同谢尚书提两句，谢尚书立时拍了胸口要做保山，请了吴侍郎来保媒。

　　吴侍郎听说兵部给事中蒋老爷愿把嫡出的独女嫁给吴兴文，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下。生怕蒋齐选反悔，便托辞吴兴文明年犯太岁不宜成亲，后年又太迟了些，要把婚期赶在年末之前。

　　这边蒋齐选也怕了蒋眉在家日日混闹，巴不得赶紧打发他出门，两下一拍即合，便把婚期定在十一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