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37、秋闺

　　两日后一早余老爷便辞了余老太君，带了韩姨娘及一双儿女起程赴任。

　　余老爷临行前将三个儿子一番训饬，余旻下场之事是余老爷的心头之重，更是切切实实地嘱咐一顿，就连赴考当日须着半新不旧的衣裳都一一交待了。

　　余晋、余昌及余旻三人一路送至十里长亭方回。

　　余旻回府之后便日日关在书房用功，辰时起身，戍末才归房，元芳派了白霜每日带着个小丫鬟递茶送水伏侍。

　　大奶奶秦氏病好了些便起来同二奶奶叶氏打理家务，余夫人偏疼三奶奶元芳便托辞要他照顾余旻读书，不令她操心其它。

　　元芳乐得清闲，每日里去余夫人房中坐坐，陪余老太君抹抹骨牌，余老太君没了韩姨娘和余子烟在身边，看余夫人等一干人倒顺眼了许多。

　　转眼进了八月，阖府上下皆以余旻下场之事为首要，余夫人更是紧张，唯恐余旻落第余老爷回家交待不了。

　　自初三日便开始打点下场所需物品，忙乱不休。

　　元芳却是早知余旻必中的，所以不以为意，见余旻自家也是忐忑不安，便劝他放宽心，只道凭了相公的文采，轻轻松松便可高中的。

　　余旻见她如此笃定，倒激起了一股自负之气，不再患得患失，愈加敬重元芳是个知己。

　　到了初八这一日，去余夫人院里吃过午饭元芳便回到房内打点余旻明日下场的物品，只见他娘王氏带着丫鬟腊梅进门来。

　　元芳喜道：“这会子日头正毒，娘过来怎么不先派人来告诉一声？”

　　王氏径直走到大案旁坐了，拿出手帕子抹汗，口中连声唤白月：“快拿些冰凉的水来我喝一盅。”

　　白霜忙寻出把大蒲扇子给王氏扇风，白月端来凉好的桂花酸梅汤，王氏接过一气喝干，才对元芳道：“明日姑爷下场恁大的事，我坐在家里只觉得心里发慌，昨儿南边铺子送了些夏日清凉解暑的药材来，我便拣些实用的出来，正好明日姑爷好使。”

　　白月忙上前接过腊梅手中的包袱，取出铜钱大小一个圆铁盒子，拧开盖子，满满一盒淡黄色的油脂，一股辛辣清凉的气味扑鼻而来，骤闻之下不由得精神一爽。

　　王氏道：“这药膏名叫做万金油，南方湿热，被蚊虫咬了，搽一下便好了。明日给姑爷带上，做文章做得头晕脑胀的时候，拿指甲挑抹一点在太阳那里，很是提神醒脑。”

　　说罢又指着一个拳头大的白瓷缸子道：“这是密封的龙眼蜜拌核桃芝麻泥，涂在馒头上吃最香甜不过，天气这门热，姑爷每次在号舍里都得要足足地呆三天呢。有了这个那油腻腻的吃食便少带些。”

　　另有一些吃食用度之物俱是给余旻的，元芳一一看过命白霜收了，口中笑道：“娘如今眼里竟只得个女婿，没有女儿了。”

　　王氏嗔道：“姑爷下考场是头等要事，自然要精心这些。你几时也学会说这些歪话了。”

　　说完伸头往里屋张望，问道：“姑爷人呢，还在用功？”

　　元芳道：“他说今日不用看正经书了，倒要看些杂学览文松活下脑子，这会子许是在书房歇午觉。”

　　又想了一想，唤白霜白月带腊梅出去歇着，低声问王氏：“我这一回忙着打发他下场，也忘了问问家里爹爹可好？还有便是二妹妹那里，可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便停住，拿眼看着王氏。

　　元芳当初把庶妹拿去顶缸给了吴兴文做妾，实实在在是二姑娘云芳心甘情愿求来的，云芳心中爱慕吴兴文宁愿给他做小，苦苦哀求元芳，元芳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他。

　　云芳自幼性子懦弱，在王氏和元芳跟前从来都是谦卑顺从，他姨娘算计元芳的事他并不知情，元芳对他倒还有两分姊妹之情，心里盘算着有一日能同云芳见上一面，探探吴府的情形，再提点云芳几句省得日后白白送了性命。

　　王氏却是一向待孙姨娘母女不薄，故而对孙姨娘算计元芳之事恨之入骨，连带着也深恶云芳。

　　见元芳问起便啐道：“那人自打六月里吴家把他抬去之后，半句话也不曾递回来过。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累的你和兰丫头都没脸，你爹爹同我只当家里从不曾有这个人。你日后回家莫要也在你爹爹跟前提起，省得他生气。”

　　停了一停，又说“你爹爹还能有甚不好的，就是兰丫头淘气得紧，不肯好好读书，日日被老师罚他功课。”一面说一面无奈摇头。

　　三姑娘兰芳是王氏的陪嫁丫鬟花姨娘所生，花姨娘性子本分，对王氏素来忠心，王氏对兰芳便同云芳全然不同，兰芳性子活泼率直，容貌清秀绝俗更胜过上面两个姐姐。

　　凌老爷同王氏发嫁了元芳，便想着留三丫头在家日后招个女婿入赘，王氏闲来无事，兰芳每日放学之后还要跟着王氏学着如何打理家务，元芳想到那个面若梨花娇憨妩媚的小妹被王氏强押着料理家务，不禁微微一笑。接着又问道：“闻书和玉芳呢？”

　　王氏一拍大腿道：“是了，竟忘了打发人给你报个喜讯，你六婶子上月末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六斤六两重，你爹和你六叔都欢喜得紧。因闻书和玉芳同着兰丫头一起跟着这个老师读书，你六婶生产之前便也挪进来住着了，如今家里个多了个奶崽子，倒是热闹了许多。”

　　元芳突然省起一事，便王氏说：“有一件事娘家去一定和爹爹说，咱家在山西太原的银楼和钱庄，让他想个法子务必在十二月前歇了业。”

　　王氏笑道：“跟着就到年底了，银楼的生意就等着过年这一大单，钱庄也是一样的，你女孩子家不懂这些尽知道胡说，现在把门关了，让那些掌柜和伙计们喝西北风去？”

　　元芳见王氏不以为意，心中着急，前世鞑靼正是年末来犯，偷袭了大同城，抢掠一番而去。

　　嘉和帝从不把鞑靼放在眼里，兴冲冲地御驾亲征，满以为要在史书上添一笔文韬武略，不料却被捉了个活鳖，从此大成朝便在腥风血雨中飘摇。

　　元芳深知这些话讲出来不但无人信，只怕还会被人当做妖孽附身，捉住关起来做法去祟。

　　见王氏不理会，心中暗忖等挨过这几日回娘家亲自同凌老爷说道，总不能像前世一样，白白地折了那些铺子去。

　　母女正说着话，余夫人的丫鬟春分从门口进来，口中笑着说：“太太听说亲家太太来了，让我赶紧来把人请过去。”

　　元芳听了忙扶了王氏的手臂一起走到院门口，嘴里说：“娘自去太太那里坐坐，我这里还未收拾妥当，今日事情太多，一会子我也不过去了，待他中了之后娘再来贺喜也不迟。”

　　王氏奇道：“我儿倒是知道姑爷一定能中？你爹和六叔还担心姑爷年纪轻，做不出上好的文章来。”

　　元芳笑道：“一个举人算什么，就是状元公，你女婿也当的起。我这话娘只管回家同爹爹说去。”

　　王氏没口子的说：“好好”一面同着春分去了。

　　这边元芳同白霜逐样细拣明日下场的吃食考具等等，万事妥当之后去了余夫人房里，晚饭时候余旻也到了，因明日便要入场，吃了饭余夫人便打发他二人早早回房歇下。

　　八月初九日一早子时余旻便已收拾齐整，焙墨拎着考篮，元芳的陪房来运赶了驴车在二门外候着。元芳和余夫人送至二门外，婆媳两个四只眼睛望着他去了。

　　余夫人日日茹素早晚焚香祷告，婆婆如此虔诚元芳只得装装样子，不像往日般四处闲逛，却跟在秦氏和叶氏后面看料理家事。

　　第三日上接了余旻来家，通身的汗臭馊味，人却是精神抖擞，问他只道：“四书文的题目倒暗合了老爷以前讲过的文章，写得极为通畅。”言下颇为得意。

　　余夫人同元芳听了俱各欢喜，连忙打发他沐浴更衣，吃些东西早早歇下。

　　第二日绝早余旻便又往贡院赶考，同样的三日出场。

　　隔日便是最后一场乡试，三日归来时人清减不少，却是意气风发，众人都道此番必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