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34、丁忧起复

　　不出三日，在家丁忧已有五个年头的候缺县令余老爷便接到吏部行文，曰其三年服制已终，例行起复，拟升为山西大同府同知,着即日赴吏部报道。

　　历朝以来丁忧守制名为三年，实则二十七个月,便可投供吏部候补听用。

　　余老爷的履历递到吏部已有两年，半点音讯也无，他朝中无人，只道补缺遥遥无期。

　　如今女儿册封了东宫才人仅一月，便轻轻松松得了一个起复，还升了一级，实在是喜出望外。

　　这一日早早地到了吏部，去到吏部文选司拜见郎中，办理公文，领了敕牒和告身。便欲告退却被人引到吏部尚书严拱面前。

　　饶是余老爷一向以秉节持重自诩，此刻见这手握天下官员升迁贬谪的尚书大人，身着二品绯袍，头戴乌纱帽，一脸肃穆的端坐在书案后，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家，不怒自威。禁不住腿脚发软，口称下官躬身行礼.

　　却不想因太过紧张，张开嘴喉咙竟发不出声音来，只愧得面红耳赤。

　　严拱早已见惯这些小官在他面前紧张失态，并不以为意，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

　　攀谈几句，知晓是个通透的人，便正了面色道：“此番升任大同，余大人作何想？”

　　余老爷自接到吏部行文之时，便反复掂量，天下一十三省，一千四百余县，自己被派任大同定然是有缘故的。

　　他想了半日也拿不定主意便唤了两个儿子余晋与余旻来商议。

　　余晋尚在思忖，年仅十八岁的余旻便朗声道：“吏部尚书大人既是兼任詹事府，老爷这次起复必然也是东宫的协力，老爷不妨往那上头想便是。”

　　如此一言便点醒了余老爷。此刻余老爷正垂首站立，听见垂问忙答道：“大同府属山西布政司，为我朝九边重镇之一，俯陲北漠，乃京师西北的屏障。镇番的王爷如今是第十三代桂王爷，大同知府刘畚刘大人前年由礼部五品郎中任上调升，与大同总兵官谢大人交厚。”

　　说到此处，大起胆子抬头看向严拱。严拱见他三言两语便点中要害，暗暗点头。

　　伸手轻捋着稀稀松松的山羊胡须，口中称赞说：“余大人闲赋日久，仍目达耳通至此，忠君报国之心可鉴，如此栋梁之材竟不得即时起复，却是本官疏忽大意了。”

　　余老爷不意得了尚书大人的夸赞，心中大喜，面上却诚惶诚恐的回道：“大人缪赞了，下官委实惶恐。”

　　严拱笑道：“余大人不必过谦，朝廷既是委了你这个官，你便放手去做。本官这里却有一事要提点余大人。”

　　说到这里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点头示意余老爷上前几步，压低声音缓缓地道：“本官听闻不仅刘畚，就连桂王爷也与谢总兵甚是敦睦，大同乃京师咽喉要地，如今却被他人收入囊中，于殿下却是百害而无一益。刘畚现在动他不得，余大人上任之后须得谨慎小心，密切留意这三方的往来，如有异动，即刻报与我知道。待来年刘畚期满我便将其调任，由你补缺。”

　　大同总兵谢预定是谢尚书的大哥，余老爷见严拱如此开门见山的将储位争斗抖落给自己，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户部尚书大人摆明了要抬举，晋升是指日可待。忧的是自此便深陷夺储风波，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转念又一想自古富贵险中求，况且本朝非元后嫡子继位的寥寥无几，心中大安。

　　遂一脸忠勇地道：“下官不才，幸蒙大人厚青眼，定当尽忠竭力，决不敢负大人所托。”严拱见他如此上道，心中称意，又嘱咐他了几句，便端茶送客。

　　余府位于南城米市胡同，余老爷回到府里，径直去了余老太君屋里。

　　韩姨娘正在老太君跟前凑趣儿，老太君命人翻出黄历来一查，三日后便是上好的出行日子，便转头对韩姨娘道：“即这样你一会便回房去打点行装，这两日也不用过来我这里，只管好你们出门的事罢了。”

　　韩姨娘满脸欢喜，忙不迭点头。余老爷面上作难道：“儿子想着此事还是先问过媳妇一声。”

　　余老太君即刻沉下脸道：“你是嫌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么？”

　　余老爷见韩姨娘咬着唇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把心一狠道：“儿子方才在吏部得蒙尚书大人亲自召见嘉勉，尚书大人乃是东宫首辅，儿子此后仕途全要仰赖东宫。”

　　余老太君冷着脸道：“莫非为了你以后做官，我这当娘的在家里便做不得主？倒还要看媳妇的脸色了？”

　　余老爷向老太君陪笑道：“母亲这话儿子如何承受得起。这满府里自然是以你老人家为尊，不过是些繁琐小事由他去操办，省的被外人说我家里尊卑不分，失了规矩。”

　　余老太君面色稍霁，半晌方说：“那你便去问问他。”

　　一眼看到韩姨娘苍白着一张脸，委委屈屈站在一旁便又加上一句：“我先把话放在这里，你出去做官身边得有个人照应，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人也不行。我这身子骨也不比得头几年，媳妇须得留在在家里照看着。”

　　说着拿手指着韩姨娘道：“莲儿服侍你这些年，有哪一处做得不周到？你若是撇了她在家里，单带着媳妇出去做官，那才是失了规矩。”

　　余老爷连连点头道：“那时自然，据儿子看来，那一位便是求着他他也不愿去的，不过是面上的功夫，总得问一句。”

　　余老太君方笑道：“如此便好，你赶快过去吧。”

　　见一旁韩姨娘破涕为笑，余老太君恨恨地长叹一口气，摇头道：“等哪一日我去了，你可怎么得了？”

　　余老爷亲自去余夫人房中说了上任之事，余夫人自然是留在京中，韩姨娘老老实实地在余夫人端茶送水，立了半日的规矩，听了余夫人一番告诫之后，回房连夜收拾行李，巴不得赶紧离了京城。

　　第二日一早阖府上下都知道老爷将要带着韩姨娘出门做官，双胎中的四爷余显跟着去，却留下三姑娘余之烟在家里跟着老太君和太太过活。

　　早饭过后，老太君院子的丫鬟婆子们三两个一堆，远远地站在老太君院子里，立起耳朵听三姑娘余之烟的哭闹声从屋里传出来：“甚么劳子规矩，我才不理呢，我只要跟着爹爹和姨娘去。”

　　夹杂着噼噼啪啪的摔东西，余老太君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祖宗，你要打要摔都容易，总不能不吃饭呀。”

　　一众下人正听得捂嘴偷笑不已，只听得一个清脆冷冽的声音响起：“怎么着，都跟这儿这杵着。”

　　抬眼一看，却见一个美貌的年青丽人俏生生地站在院门口，身着一件蜜合色织金妆花锦鸡通袖罗衫，底下一条米白色绣花百蝶纱裙，头戴一顶赤金点翠缠枝菱花箍儿髻，满身珠环翠绕，身边簇拥着着几个媳妇丫鬟，正是新进门的三奶奶凌元芳。

　　这三奶奶高高地抬起头，一个尖尖的下巴，竖起柳眉，圆瞪杏眼，艳若桃李，微侧着脸，拿眼冷冷地打量着众人。

　　嘴角似翘非翘的看着这一干人：“敢情这府里的主子倒成了给你们这帮子奴才取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