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岛》阿醪

37、向日葵

　　晨跑。
　　很大的雾。
　　马利缩着脖：“老大，咱们回吧。这没几天就上战场了。死也要安乐死不是？”
　　孙远新：“不许退，跑下去，这是纪律。”
　　王菁菁：“什么纪律啊，老师都不在。”
　　教导主任从前面的队伍中回头，用哨声警告他们：“三班，队伍散了，班长呢，跟上大部队。”
　　马利在队列里竖中指。
　　“怕他？不就是流动红旗，给他们玩一会儿，老大，好东西不能独享，也让别人喝点汤，咂巴点味儿不是？”
　　队伍开始晃动，更多的同学在观望。
　　“下雨了，下雨了啊。扯伙吧。”马利伸出手接飘下的细雨。“我就说天要下雨，老师要迟到。顺天知命方为上策不是……”
　　“不许退！ ”
　　众人回头，秦瑟出现在队伍的后面。还是那身粘有染料的粗布绿夹克。她大踏步的跑到队列前面。回头对大家说：
　　“跟上我！跑下去！”
　　她说完，已经开始起跑。
　　孙远新组织队伍，跟上。
　　雨声呜咽。秦瑟带着三班全体冲破雨阵，穿过马路，穿过阴霾，一路向前跑去。
　　终于与大部队集结在一起。
　　秦瑟远远的竟然看到了黄董。
　　他也在队列中，与学生们一起跑。
　　“家里的事决定了？”
　　“嗯。今天办手续。”
　　“决定了就去做。有什么困难与我说。”

　　民政局。
　　两排队列。一排结婚的。
　　“卡搭……卡搭……”，一个红色结婚证上大大的红色钢印。
　　工作人员抬头对两个新人：“祝百年好合。”
　　另一排离婚的。
　　“卡搭……卡搭……”，一个绿色离婚证上大大的红色钢印。
　　工作人员抬头对秦瑟与李立：“祝各自安好。”
　　他俩走出队列。
　　一列队伍一直在拥抱，兴奋的叽叽喳喳。
　　另一列队伍却沉默，各自看向别处。
　　两个人站在大门口。
　　小今远远的走过来。
　　李立望向女儿，眼里不是没有歉意和留恋的。
　　小今没有看他，上前牵住秦瑟的手。母女俩并肩离开。
　　画外音：
　　“对不起。”
　　“那是你的婚姻，你有决定权。而且，妈妈，我永远站在你一边。”
　　“那么，现在你来选择妈妈与你在一起的方式。无论如何，我只想用你需要的方式来爱你。”
　　“妈妈，我希望你学会爱自己。”

　　小岛筒子楼。
　　房东：“噢，老师啊，那小子已经退租了，去北京了。”
　　“我知道。”
　　“那您……”
　　“想看看房子。”
　　房东打开了门。“您请进。”
　　秦瑟走进去。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也已经没有华惜的痕迹。
　　床上已经没有被褥，光光的木板。
　　她走过去，推开窗子。
　　于是那窗子里就飘下去若干张画纸。她回身，那弄堂里中药锅子又开始煮沸。摇椅上久病的爸爸的背影。他的旁边勾着走廊的栏杆上飘飞着两条白色连衣裙。
　　“老师，原来你就是秦瑟，其实你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我才知道，对不起。”
　　那是华惜，他坐在画布后面，画纸上她的轮廓和窗外的桃花。
　　她伸出手去抓。于是它们消失了。
　　她恻然，侧过脸，是那幅《沉默之岛》，中间破裂，已经被粘好，但还是有一条裂痕。
　　房东走进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这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八百块，白菜价了，明年这里是要拆迁的。所以没人租。”
　　“租给我吧。”
　　房东一脸吃惊。
　　“老师您……”
　　“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高考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
　　秦瑟走进去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安静，不，是死寂。
　　她站在讲台上，目视全场良久。
　　终于，孙远新说：“老师，最后一节课，与我们说说吧。”
　　“说什么？你们想听什么？”
　　“说什么都行，不想就这样等着它来，等着判决来。”王菁菁说。
　　“不，我们一定会赢的。”马利大声的说。
　　“那么谁输？有赢的话就一定有输的。高考面前，哪一个人没有努力，没有拼命。”
　　“说什么也没有用。上考场见分晓。”
　　一个孩子拿起水壶倒水，手抖，水撒了一地。
　　“你慌什么？”
　　“我害怕。”
　　“要不去操场上跑两圈吧，师太，你带着我们跑两圈。闷得慌，闷死了。”
　　“说有雨，但一直没下起来。”
　　所有人举目望向窗外。寂寥的操场上空乌云密布。
　　“每逢高考必下雨。”
　　“太残酷了，老天爷都忍不了。”
　　王菁菁却低下头来，拿出历代名家画册，不停的翻着，越翻越浮躁。
　　最后索性趴在桌上哭了。
　　“她怎么了？”秦瑟问。
　　“她在占卦，翻到哪一页，那幅画就是未来。她翻了三次，第一次是《马拉之死》。”
　　众人笑。
　　“第二次是《最后的晚餐》。”
　　众人唏嘘。
　　“第三次……”
　　“是什么？”众人齐问。
　　“是凡高的《向日葵》。”
　　“唉。”
　　秦瑟走过去，那画册正翻到凡高的《向日葵》。
　　“老师，要是我们高考失利了，是不是也会像凡高一样穷困潦倒，死路一条？”
　　秦瑟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画册走到讲台上。转向大家。
　　“没有成功的意思就是做一个普通人。没有成功也可以活下去吗？”秦瑟自己也不知要去问谁。
　　教室里一片死寂。
　　王菁莆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
　　秦瑟转过身，用投影放大了那幅油画。一百多年来，岁月更迭，它依然蓬勃，依然燃烧，像火苗。
　　“有一天早上，我活不下去了，因为一睁开眼睛，面对的还是那个冷漠沉默的世界。然后，我看见了一幅画。在废墟上，画的是一只鸟，一只无数次被振落又无数次再奋起的鸟。凡高说，一个人在梦中作画，一个人画出了他的梦。这就是艺术家的生命，梦想是一只不死鸟。”

　　第二天清晨。艺术高中学的大门口，一台台大巴车送走去高考的班级。
　　剩下的班级有的在对答案、有的在讲要点、有的在合照。
　　三班的孩子们整齐的坐在车里默默的看着秦瑟。秦瑟站在他们中间，问这个用具有没有带齐。又理了理那个衣脚。再回头，话已经说完了，有点空场。这时司机喊：发车了。
　　秦瑟从车上下来。回望着大家。
　　车窗里几个女生在抹眼泪。
　　突然一扇车窗被推开，是孙远新。
　　“老师，为我们加油吧。还有，请放心！”
　　这时所有的车窗都被推开了，那是所有孩子的脸。
　　秦瑟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们。她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教导主任跑过来：“三班，坐下，都坐下，马上要发车了。”
　　这时一个齐刷刷的声音响起：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秦瑟送走了学生。回到教室，她无事可做，于是拿起拖把一列一列的拖地板，拿起喷水壶给每一盆花浇水。把每一把椅子都挪到桌位里去。于是空空的教室里干干净净的。
　　更空落了。
　　她坐在那里，无事可做。于是拿起粉笔，走到讲台上去，伸出手臂，想在黑板上画些东西。起笔，又放下；再起笔，又拿起抹布擦去。是的，明天就会有新的年级，新的班级驻扎进来。这里什么也不会留下。都会消失的。
　　窗外绿草青青，四野静寂。校门口传达室一个黄马夹的快递员正在与保安说着什么。一切如常，一切也都会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怅然的苦笑。
　　这时手机响，她低头看，是一条100元的微信转帐。
　　然后是一条语音留言：“秦瑟，你好，可以陪我聊聊天吗？就当久别重逢。”
　　她回头，向窗外望去。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