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岛》阿醪

35、真相

　　“我不离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以什么身份。可是。你不要再领我去别墅。”
　　“不去别墅。”
　　地铁到站，站口几个工人正在布置展墙，有关于新一轮全国美术大赛的广告，整整一面墙。秦瑟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华惜却停了下来。
　　秦瑟随即也站住。
　　“想参加吗？当年宋教授就是因为这个被保送国美的。”
　　“《沉默之岛》？”
　　“对，《沉默之岛》和《海燕》。”
　　华惜转头看她，秦瑟躲避他的注视，四处游移，之后自嘲的笑了。
　　华惜却不放过她。走到展墙前，手指触处：“限定40周岁以下。”
　　“干嘛？”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秦瑟笑着摇头。
　　“一起参加吧。”
　　“我输了的。”
　　“你确定《沉默之岛》没被选上。你确定吗？”
　　“获奖名单里没有我的名字。”
　　“我们走”
　　“你可以试试的。”
　　“不要。”
　　“艺术这种东西是要看机遇的。”
　　华惜继续往前走。忽然回头：“除非我们一起参加，胜负不重要，我想与你一起画。”
　　秦瑟望着华惜，回头看那满墙的广告。它就矗立在那里，昨天还没有，之前还没有，此刻却在他们面前出现。上天是想通过它来告诉他们什么呢？是在提醒她二十年前的一次失败？还是在预示二十年后他的一次涅槃重生？
　　“华惜，参赛要去北京，为了确保是本人作品，要封闭集训的。”
　　“那，它对于我们来说，就没有意义。”华惜释然的一笑。
　　“不，对你有意义。”
　　华惜意味深长的看了秦瑟一眼：“你，才对我有意义。”

　　自从与秦瑟分手回到小岛开始，华惜在油画村每日做着画件。倒也赚得盆满钵满。但一直没有接到秦瑟的电话。
　　他给她发信息，她也是很多条才回复一句，回得简短，大多上班，上课之类。
　　他能感觉到，她在后退，在慢慢的和自己拉开距离。
　　他时常拿着画笔的手会停下来，坐在那儿好一阵发呆。
　　“华惜，什么时候动身？”她终于发来信息问。
　　“去哪儿？”
　　“北京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没有感觉。”
　　她不再追问。

　　华惜只觉得心里有满满的一盆水，想一泼而出，却不知往哪里倾泄。
　　这时画工老板拿出一张3D打印高清彩图走了进来。
　　“来来来，摆臭脸那小子，我们接到了一个大单。你给我点笑脸好不？”
　　老板拿出一张照片给华惜，100幅。
　　华惜拿到后惊在那里。
　　“哈，吓傻了吧？是今年日本拍卖会拍出天价的作品。”
　　华惜用手去抚摸那上面的痕迹。
　　“宋青松的处女作。”
　　“不是《海燕》吗？”
　　“日本人就认这幅。所以一次性订了100幅。”
　　华惜突然拿起相机，拍了下来，导入电脑。搜索。
　　是外网。网页延迟很久才出现。
　　两张图片：
　　一张是画的特写，签名处清晰可见。
　　另一张，宋青松和两个日本人站在一起，在对屏幕粲然微笑。
　　然后是新闻标题：“中国画家宋青松旧作在日本拍出天价。”
　　“天才嘛，听说18岁时就获得全国大奖了。对，就你这么大。”老板看看屏幕，又看看华惜说。
　　华惜抬头看了一眼老板。
　　“人比人得死。画比画得扔。唉。年轻人，你别不信邪。虽然我们画得和人家画的一模一样，但价钱就是天壤之别。这就是现实。”
　　华惜没接话，却拨通了秦瑟的手机。
　　“你来。”
　　“马上要模拟考。暂时过不去。”
　　“你来。”
　　“干嘛？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去见宋青松。”
　　“你想通了？去做他的学生比参赛要稳当呢。”她的语气里满是兴奋。
　　“嗯，我不仅想通了，也会让你想通的。你来吧，我等你。”

　　秦瑟到的时候，华惜已经坐在宋青松画室的办公沙发上了。宋青松坐在他对面，两人一言不发。
　　秦瑟上前打招呼。想用什么话题打开尴尬气氛。
　　华惜一摆手。那样子根本不是来示好的。秦瑟一肚子狐疑。
　　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了那张3D高清打印图片，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这张画。大家都不陌生吧？”
　　“华惜，你拍它做什么？老黄历了，快收起来。”秦瑟本能的反应。那张画是羞耻，尤其是在宋青松面前。是羞耻的一切。
　　“老师，这是我在画的行画原稿。”
　　秦瑟不解。华惜不理她，他来就是来单挑宋青松的。
　　宋青松听了，却眼神一亮：华惜来者不善，原来这是他的底牌。
　　“教授，有人复制你的作品呢？名家们不是最忌讳别人的仿作吗？”
　　华惜的表情严肃。
　　宋青松没有丝毫的慌张，一脸平静。
　　“那是古代。网络时代，一秒钟下来成千上万幅的复制品。真正有价值的不是艺术，是艺术家。包括秦老师的作品，只有以我的名义出售才卖得掉。这是个品牌社会，眼球经济。人们哪里知道什么审美啊，也不在意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啊。名家的东西才是品味，才是钱。”
　　华惜不屈不挠：“您是什么时候成名成家的？是20年前那次全国美术大赛的特等奖吗？至于蜚声国际，应该算不久之前的日本拍卖会上的拍出的天价作品吧？据我所知，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沉默之岛》。”
　　秦瑟身心俱震：“你在说什么？”
　　华惜字字落实：“两幅画同样的签名，QS。但宋教授，对不起，那不是你的作品。”
　　华惜随即掏出网页复印件，一一指认给秦瑟看。
　　“这是你的作品。这也是你的作品。老师。你二十年前就是画家。你才是那个天才，你才是艺术家。你的人生只不过是被虚假的爱情给毁了。那不是爱情，那是欺骗，是玩弄，是利用。”
　　他指向宋青松：“你没必要为这种人否定你自己。更没必要让我拜这个冒牌艺术家，投机主义者，骗子，伪君子做什么老师。”
　　秦瑟看到照片和复印件，第一反应却不是愤怒，而是喉头哽咽。
　　“青松，这不是真的。”
　　青松面不改色：“秦瑟，你最好不要知道真相，你现在才想知道真相，已经太晚了。我们都人到中年。没必要……”
　　秦瑟的眼睛里烫出泪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我们……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青松吸了一口气：“好吧，你要真相的话我给你真相……”
　　他转身拉开身后的百叶窗，推开窗子。对面，是油画村。华惜工作的地方，成百上千的画工工作的地方。天气火热，他们半裸着上身，在阴暗的过道和卷帘门的夹缝中仓皇作画。墙上，地上，空中铺陈着大量名画的复制品。
　　“现实跟本不需要艺术，这些人在干的也与艺术没半毛钱关系。这就是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成功与天才毫无关系。它需要的是一个人创造机会向上攀爬的能力，是这些手段和心计让他成为艺术家。”
　　“欺骗也是能力？为了名利背叛爱情也是能力？”华惜质问。
　　“不，那些是代价。秦瑟，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你们以为不爱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吗？那相当于放弃过去的自己。那不是你们在画室里畅想蓝天飞鸟就可以做到的。怎样与画商周旋，怎样与名流打交道，怎样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中脱颖而出，击败对手站稳脚跟，和着自己和敌人的血咽下去再活下来……”
　　“收起你那一套伪善的嘴脸吧，你到现在还不是吸老师的血活着。不只是《沉默之岛》，还有《落鸟》，还有那么多幅老师的作品。”
　　宋青松冷笑一声。
　　“我现在的地位和声誉当然不是因为《沉默之岛》，是因为之后我的数张作品，作品中的才华，作品外的奋斗。当年我是走了捷径，但如今却是实至名归的艺术家。而秦瑟，你却止步于《沉默之岛》，你的天份只燃烧到18岁，之后的作品全是平庸。”
　　“你哪来的迷之自信？”华惜冷笑了出来。
　　“跟我来，我给你们真相。”
　　宋青松打开画室后面存画的仓库。一堆东西被一张厚厚的白色帆布覆盖着，他上前一手掀开，掀起多日存积的灰尘，三个人一阵呛咳。
　　里面横七竖八摆放着油画。
　　“都是你老师的画，除了那张你和她共画的《落鸟》。其他的一张也没有卖出去。之所以打包全部以高价收购下来，秦瑟，我不是想把它们占为已有，也不是看好它们的收藏价值，只是因为……内疚。我也是有感情的人。”
　　宋青松的声音颤抖。
　　秦瑟走到那堆画中，在参差错落的画中摸索踯躅。
　　“秦瑟，你的人生不是失败在《沉默之岛》上，你的失败在于不肯接受现实。不，不是你的失败，也包括我的失败，我们的失败，败在人到中年，就不得不承认人的天赋是有限的，人的才华也是有限的，说到底我们也只不过是一具肉身。”
　　华惜握紧拳头，他想挥上去，却又感觉像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力。他望向秦瑟。
　　秦瑟眼中的泪水消失了。她呆立在那堆画中，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隔绝了，像个孤岛。
　　“你再不认，你会继续迷失下去，而且，我不知道你的那套处世哲学怎么教育你的学生们？让他们和你一样，一生迷茫吗？让林华惜和你一样，走你走过的路，过你这样的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