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岛》阿醪

3、重逢

　　晚上，秦瑟去参加聚会的途中，接到了三个电话。
　　一个是王菁菁父亲的：“我们是交钱来读的，就奔着私立高中的称心如意，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走，我们是一定要留下来的，哪也不去。你听明白了吗？我们哪也不去。”
　　一个是她的高中同学于道立的：“机场进城的东快路压毁了（堵车），要不咱们各走各的吧？让刘琦自己去坐地铁。”
　　今晚是高中毕业二十年聚会。于道立是她闺蜜，洁癖到从不坐出租车的，她不能不去接；至于刘琦，当年是班里的宣传委，古灵精怪，后来嫁的老公也是万达的。秦瑟现在的房子当年就是从他那里买到的，内部价，省钱省力又放心。夫妻俩早年发迹，赚够退休，迅速移民做了香蕉人，这次为了同学聚会专程飞回来，她也不能不去接。
　　最后一个是她老公李立：“今晚有局，小今的补课费别忘了打到卡里。”
　　有局就是不归的意思，补课费是AA制。他们是合同制夫妻。
　　秦瑟的人生设计是个基本款，老公孩子娘家妈什么也不少，至于多余的一件也没有，比如感情。
　　不，她爱过。宋青松，她高中的初恋。唯一的一段感情。今晚就要久别重逢了。他们二十年没见了，不，准确说是没联系，是老死不相往来。

　　夜晚的滨海跨海大桥上，车流涌动。画家宋青松的车也汇聚在其中。他正在赶赴小岛上的私人别墅，在那里今晚要举行高中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他是东道和主持人。
　　时间有些晚了，他下意识的去偷瞄手表，却不敢劝司机（他的女友司徒静）超车。车后座还坐着他高中时的班主任黄印博，现在的房产大亨，本市私立教育集团黄氏企业的CEO。老头儿六十了，眉目矍铄。
　　“我与秦瑟说今晚一定要来，不能迟到，要不然扣她年终奖。”秦瑟是黄氏集团旗下艺术高中的老师。
　　“但愿能聚齐啊，尤其是能请到老师，荣幸之至啊。”青松避开秦瑟这个名字，一是旁边有女友，二是他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杳无音讯一去不归，即使是黄老师在感情上也有芥蒂，如今他回来了，就是来解这个结的，来日方长，这个结得慢慢解。
　　“我们一直都在这个城市，只有你一个人，国内海外的到处跑，只能在电视网络上看到你。这次，你能回来定居，大家也都没有想到。”
　　“这里是故乡啊，我的根在这里。虽然很少回来，因为很少回来，越来越想念。这边的大学一邀请，马上就答应了下来。想想，除了宽松的工作条件，还有，就是回家。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想回家，想回来，想看看大家。还想与老师学画，谈艺术，甚至一起办教育。也许是因为老了。”
　　“二十年了，一转眼二十年。”黄老师望着桥下碧蓝的海水说。
　　是啊，二十年了。但愿一切没有面目全非。
　　司徒静的车又停了下来，前方开始压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秦瑟开着车，车后座坐的是她的高中同学于道立和刘琦。
　　刘琦去年才办完移民手续。全家都搬了过去。新买的别墅，做起了全职太太。她一边往道立和秦瑟的包里塞YLS口红，一边说：“大连怎么还这么冷啊，空气也不好，机场里看到秦瑟戴了个口罩，还奇怪来着。”
　　道立说：“雾霾，她气管又不好。就一直戴着，我都习惯了。”
　　“上课时也戴着？”刘琦揶揄道。
　　“上课也戴的话饭碗就没了，我那是私立，不像你们都吃国家饭。”
　　于道立大小不济是市养老中心的副主任，正处级干部了。
　　刘琦得意的笑：“哪家饭也是砸了不要了，砸锅卖铁投奔美帝了。我现在就一家庭妇女，跟你们职场女性没法比。”
　　道立：“哼，你就等着空虚寂寞吧，中产阶级的空虚。”
　　刘琦听了心下就有了几分舒坦的得意：“空虚是真的，顶天儿了，奋不奋斗也就只赚个财务自由。至于衙门里的，也不羡慕，心理压力多大啊。唉，宋青松那才是人生巅峰，大学教授，画家，名利双收。”
　　其他两个人都不接她的话。红绿灯停，车厢里静寂，气氛有点尴尬。
　　她继续说下去：“听说还没结婚。在电视上看，保养得很年轻。搞艺术的都显年轻。哎，秦瑟，你们还有联系吗？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别放过。”
　　秦瑟：“不是一个阶级了，再见又有什么共同话题？”
　　车过椒金山隧道，虽是单向，因为是周末，又是晚高峰，车流密集，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辆电动车，左突右进。车上的人也没戴护头盔。只穿着某团外卖的黄马褂，车后面大大的外卖箱。
　　秦瑟摘下口罩握紧方向盘，低声说：“找死。”
　　道立手扶着秦瑟的驾驶座，眼神紧张：“秦瑟，咱不跟他抢啊，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刘琦：“秦瑟，不是我说你，你心态不好。焦虑。过了四十岁，要慢，慢活。”
　　“什么慢活？”
　　“慢生活啊。”
　　秦瑟忽然想到才看的一条微信公众号，上面写：“蚁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的搏命挣扎。”
　　她自嘲似的笑笑，是她和前面那个挣命小哥无疑了。
　　车出隧道，上跨海大桥，视野也并没有开阔，终于挪到桥中央的铁索连接处，又一个超长的红灯。秦瑟打开车内音响，道立眯起眼睛，已有了七分睡意。只有刘琦看什么都新奇。兴奋的前后左右望。
　　忽然她身体前倾，向秦瑟的左前方一指：“秦瑟，那个不是你老公吗？”
　　秦瑟和道立都望向车窗外，人行道对面停着一台车。车上一对男女正在亲热。
　　女的也就二十来岁，大波浪，75D，那个粘腻，让她想起红楼梦里的多姑娘。男的穿黑色小羊皮夹克，巴宝莉围巾，是她上个星期在久光特价给他买的。她心下一动，也就是一动，随即摇下车窗，只当没看见，心下只等着绿灯闪起，一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道立的眼睛睁开了。没人看不见。
　　她从后视镜里看道立在扒拉刘琦，阻止她再说下去。
　　她心下一阵鼓勇，打开车门就窜了出去。
　　所有发生的都很快，定位，截获目标，一个耳光招呼上去。那女孩的尖叫声。
　　能听到自己血流的咕咚声，她突然觉得很爽，很发泄。说不清楚她要发泄什么，就是觉得堵，哪里都堵，中医管这叫气滞血淤。她倒不恨那个多姑娘。没这个多姑娘还会有少姑娘，东西南北各路姑娘杀将过来。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还是合法夫妻，一切都按程序正常进行，都无所谓。
　　她看着她丈夫李立从车上下来，她的右脸上一阵刺痛，然后一片火热。多姑娘被护上车，他回头，一双心肾两虚布满血丝的眼睛："泼妇！"
　　刘琦彻底呆住。道立坐在在车里，纹丝没动。
　　除了她们，还有很多观众，不断的有人从车上下来，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交通混乱的像美国大片。李立的车直按着喇叭，已经开走，只留着秦瑟一个人呆立风中，披头散发。
　　这时，交警终于出现了。
　　"女士，你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
　　"你老婆出轨你能冷静吗？"
　　"家庭问题，回家解决。"
　　"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也不能妨害交通啊？你看后面的车压成什么样儿？”交警一脑门子汗。“你哪个单位的，驾照拿出来我看一下。"
　　"你搞清楚真相没？要查的是那对狗男女。"交警看向李立的车的背影，鞭长莫及。
　　秦瑟脖子上的红丝巾飘落下来，她狠拽了一下。瞪视着四处看西洋景的眼睛。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拿着手机在拍照，竟然还开着闪光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她回手一巴掌打过去，那人的手机被打落在地上，屏幕爆碎。

　　车上。
　　道立："秦瑟，你没事吧？"
　　刘琦："怪我，怪我，我这嘴。"
　　"都别说了，烦死了。"秦瑟扭转方向盘，想绕过拥堵的人群。
　　外卖小哥追上来："你赔我手机！"
　　秦瑟摘下口罩看了他一眼，再看他手里保护屏已经稀碎的手机："其实也就100元的事，可我就是不给你。你报案吧，爱咋咋地。"

　　不远处的宋青松把车窗摇下来，他什么都看清楚了，一男两女扭打在一起。穿工装的中年女性挽着头发，戴着黑色口罩，隔着二十年的时间他还是知道她是谁。但他没看过她如此的身手敏捷，像只母豹子一样，直扑过去，耳光，尖叫，高跟鞋。
　　“出什么事了？"后座的黄老师问。
　　“没事，东北人不是能动手就不吵吵吗？已经解决了。”青松故作轻松的说。
　　“这女人要是上了年纪，可真是稳准狠啊，可惜不幸福。”他旁边的司徒静一边开动车子，一边小声的与他说。
　　“放放音乐吧。除点晦气。”她问。他点头。
　　放的是《蝴蝶》："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