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自己》》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2、流浪汉变成了刘辰

　　按正常逻辑，钟文轩开车把老婆儿子送回家，再开车到车库去泊车。但这次他并没有把车开去小区的地下车库，而是又开出了小区，同时打电话给老婆说，有首歌的编曲出了问题，自己得回公司一趟。
　　钟文轩的车开到了嘉汇大厦楼下，泊车在公司楼前的停车位，但他人却没进嘉汇大厦上21层的办公室，而是拐进了大厦旁的一条小路。那里通往嘉汇大厦的背面。嘉汇大厦的背面并不象它的正面那样整齐气派体面，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这里不只是嘉汇大厦的背面，而是几栋相邻大厦共用的背面。这片区域不是一个规矩的形状，而是一个不规则也无统一规划的区域。有一些大约是当初盖这些大厦时设计的绿色植物区，还有一些停车位，一个封闭式立体车库。还有相邻几栋大厦的一楼二楼有一些中式的西式的，回民开的汉民开的大大小小的饭馆，饮品店，杂货铺和便利店。
　　穿过一段两边对着吹的大型空调，轰轰震的耳朵难受的巨大的排油烟管，钟文轩去到一家兰州拉面馆买了一碗牛肉拉面，提着，拨开已长得茂盛的不知什么树叶，跨过十大功劳木的灌木围栏，踩着人工铺的青草地中的砾石小道，来到一条靠背长椅处。长椅上躺着一个男人，蓬乱的头发，左脚耐克，右脚阿迪达斯的运动鞋，一条男人的长裤外套着一条女人的裙子，上身套着一只艳黄色的大塑料袋，象件宽松款的休闲背心。从塑料袋穿出的两条袖子来看，塑料袋里面应该是一件质地优良的新款西装。谁都能一眼便知这是一个流浪汉。
　　“还不来！还不来！还不来！”流浪汉口中喃喃有词。
　　钟文轩站定在椅子头，伸手在椅背上敲了三下。流浪汉回头瞧来。钟文轩举起手中的牛肉面。流浪汉一把抓过面，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钟文轩看着流浪汉吃面，想起二人的初遇。那是在去年快跨年的一个寒冷的冬日，天空飘着小雪，钟文轩从嘉汇大厦背面的封闭车库出来往公司走，路上见热气蒸腾的供暖井盖上，这个流浪汉躺在那儿取暖。他并不乞讨，甚至拒绝别人给他的钱或吃的。钟文轩观察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并不是一个职业乞讨者，甚至不是一个乞丐。不过他的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从那天起，钟文轩只要在公司，就会带饭给这个流浪汉，有时还会带空饮料瓶和自己不穿的旧衣服给他。日子久了，流浪汉接纳了钟文轩，并开始对他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不过今夜，钟文轩决定改变这个流浪汉的生活。不过与他打造那些签约给公司的歌手不同的是，他为的不是这个流浪汉，而是他自己。
　　最近，钟文轩对自己的状态产生了极度的厌倦感。在别人的眼中，他钟文轩是在公司拥有权威地位的人。他可以挥洒自如地打造出一个又一个成功的pop singer歌手，精彩的唱片专辑。在妻子的面前，他是优雅又优秀的丈夫。在儿子面前，他是他总想向别人夸耀的完美的老爸。他的穿着和言行举止总是那么适度得体，匹配他的身份地位。
　　没人觉得他不好。所有见过钟文轩的人都敬重或喜欢他。但钟文轩觉得自己象个演员，演得好累。他想摆脱自己这已被自己和别人固化了的壳，作一把新的自己，真的自己。这是他的个人欲望，与什么人事人际也无关。但这件事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因为他钟文轩已在别人眼中建立的这个固有形象是不能被推翻的，必须得保住。这个形象维系着他的成功，所以不可以改变。但他快被憋死的那些潜隐的自己必须释放，否则他会崩溃。能帮助他达成这个愿望的只有这个流浪汉。因为流浪汉没有亲戚朋友同事同学，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他的死因，就算他流浪汉出任何事，也不会有人能戳破他钟文轩什么。流浪汉是与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无关的一个人。而且这个流浪汉的脑袋有问题，所以是最好的保密者。
　　一个小时后，离嘉汇路不远的一个城中村小旅馆一间房内，洗完澡换好衣服梳好头的流浪汉被钟文轩推到了镜子前。原来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大约十八九岁。虽然此刻的他样子看起来还有些怪怪的，但那是因为他的脑子有问题。钟文轩知道，只要用自己的欲望的灵魂代替了他的灵魂之后，他就会神采奕奕了。
　　又一个小时之后，一个钟文轩回到了家，睡在了老婆的身边。
　　而城中村小旅馆的房间内，黑暗中，另一个钟文轩躺在床上，对着空气中流浪汉的灵魂说：“别害怕！我不过是借你的身体用用罢了。用完后，我会把它完好无缺地还给你的。你放心！其实你的身体真是不错，青春漂亮，只可惜你的灵魂是残障的。说真的，你不觉得以你的灵魂配你的身体是一种浪费吗？你放心，从去年冬天我们认识开始，我就没打算放弃过你，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会照顾你一生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这个小旅馆里，我已经包了月。对了，借用了你身体的我不可以再用钟文轩这个名字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么这个新的我该叫什么呢？”躺在床上，进驻了流浪汉身体的钟文轩的欲望的灵魂，望了望窗外的夜空，眺见月亮旁边的启明星。“我想起了一些话呢，你听听看！心如尘，随风而起，随风落。时而重，时而轻。停留只因结合，分离方是永恒。莫奈何，谁让我是一颗尘！不如就叫我和你结合成的这个新的我刘尘吧？不，不好，尘，在世人的眼中是轻贱的东西。不如改作辰，星辰的辰。星辰与尘一样，也是一颗颗的，只是大些远些可见不可触及，所以在人们心里贵重些。就这样吧，我，也就是你，从些刻后就叫刘辰啦！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分身，但却分身乏术。现在有了你，我也可以象孙悟空那样玩分身啦！我这算是什么分身呢？欲望和正常生活的分身？不知道！无论如何，谢谢你啊！晚安！睡吧！明天咱们玩去！自由自在的！”
　　……
　　早上9:00点钟，钟文轩准时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秘书送咖啡进来。
　　早上9:00，刘辰从小旅馆出来，在遇见的第一个叫三鑫的小铺子买了包烟并打火机，揣进兜里。
　　9:10，钟文轩走进会议室，见所有其他人都已就位，吩咐打开投影仪。
　　9:10，刘辰溜达出了城中村，干掉最后一口豆浆，咽下最后一口韭菜盒子，看见一棵法国梧桐，十分兴奋，对着手哈了口气搓了搓，起跑，上树，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冠。
　　本在树的另一侧站着发呆的周影，被这大动静惊觉，抬眼朝树上瞧去，看见一个漂亮的少年在树顶上也正俯视着她，心想这人干嘛呢？修电缆的？
　　树顶上的刘辰望着树下正仰望着他的周影，心道，这个女人很美啊，跟自己老婆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但她看起来很慌张不安，这是为什么？以钟文轩的人生经验，这种味道的女人通常是养尊处优不烦愁的。周影有点勾起了钟文轩的好奇。
　　“小伙子，你干嘛那？要爱护树木，你不知道吗？”一位爱管闲事的大爷同时惊醒了树上树下两个人。
　　周影赶紧拔腿走了。刘辰也急速跳下树，朝周影的方向追去。
　　见周影进了嘉汇大厦，刘辰站住了，掏出烟点了一根来抽，思忖着什么。
　　……
　　钟文轩拉开厕所门出来，走到洗手台。
　　“总监！”一个正在洗手台边抽烟的职员马上拿掉嘴里的烟，并向钟文轩点头问好。
　　“少抽点儿，吸烟有害健康！”钟文轩边洗手边说。
　　“唉呀！到处找您！”钟文轩才走出厕所没二步就被拦下，“总监，这个急着要，您赶紧签个字吧！”
　　就在钟文轩低下头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人事科的职员领着已换过工作服的周影来到厕所门口，指给周影，“还有这个厕所要特别注意！”悄悄指了指钟文轩的背影，压低声音，“那是我们总监！他上厕所的时候，你千万别在他面前出现！他有审美洁癖，要是看你不顺眼，你就完了！”
　　周影紧张地抻长脖子盯住钟文轩细瞧。她得牢记这张脸和这个人，以免才刚找到工作就被扫地出门。周影见这位总监签完名后，径直朝前走了，并没有回过头来。所以从头到尾，她也就只看见他一个侧脸，还是低着头背光的。不过她还是记住了这位总监。因为他西装衬衣内与众不同地系着一条丝巾，而不是打着领带。
　　12:00，钟文轩约了老婆吃午饭，乘电梯下楼，去了另一座大厦2层的日本料理店。
　　12:00，周影排队在员工餐厅买盒饭，轮到了才发现自己钱包里钱不够，一下窘住，脸胀红。
　　“你的饭卡！”有人递了一张饭卡给周影。
　　周影回头瞧，发现是早上树上的那个人，怪道，怎么他也是聆听唱片公司的职员？
　　“你的饭卡！”刘辰把饭卡递到周影手边。
　　周影心虚地接过饭卡，脸胀红得直到耳朵：“给我一份青菜炖豆腐。”小声对窗内的打饭员说。
　　“我可以刷你的饭卡吗？”刘辰笑笑的。
　　“可以。”周影极窘地。
　　“给我一份西红柿炒蛋，一份宫保鸡丁！”
　　“我们一起吃可以吗？”刘辰。
　　周影点点头。
　　坐下后，周影把饭卡悄悄还给刘辰：“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小事！”刘辰。
　　“明天我把钱还给你！你在哪个部门上班啊？”
　　“哦，我主要是在外边跑的，作外勤，大部分时间不在公司！不如我给你我的电话，你可以打我的手机找我，好吗？”
　　“好！”周影。
　　13:00，吃完饭回公司的钟文轩电梯上行。
　　13:00，吃完饭下楼的刘辰电梯下行。
　　隔着二部透明电梯的玻璃，刘辰冲钟文轩闪闪眼。钟文轩先是一愣，接着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
　　手机响，刘辰掏出手机接听。
　　“楼后绿地等我！”钟文轩。
　　“好！”刘辰。
　　13:05，钟文轩和刘辰并坐在昨夜流浪汉睡过的长椅上。
　　“钟文轩，你要控制好自己，你明白吗？”钟文轩。
　　“是啊，你得控制好自己啊钟文轩！”刘辰。
　　“不能让自己不为人知的欲望打扰自己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这是你的原则，你别忘了！” 钟文轩。
　　“原则太多，束缚就会太多，那么你要的自由就是扯蛋，你明白的钟文轩！”刘辰。
　　“总之要控制好！”钟文轩。
　　“是啊，要控制好！可是怎么才能控制好呢？”刘辰。
　　“算了，先不谈这件事了！静静吧！”
　　钟文轩和刘辰坐在那椅子上发呆，让自己放空。
　　“我要稳稳的幸福！”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吓了钟文轩一跳。来电显示是自己的秘书。
　　“喂？”钟文轩。
　　“老板，您在哪儿那？公司都乱成一锅粥啦！您赶紧回来吧！”秘书。
　　“出什么事拉？”钟文轩站起来往楼前走去，“什么，阿Ben要解约！”
　　钟文轩的办公室挤了一堆“相关人等”。
　　“要是能谈谈就好了！以阿Ben跟总监的关系……”有人提出。
　　“现在他就是避而不见那！谁能找到他吗？”有人。
　　“避而不见就是不想谈！找有个屁用！” 有人。
　　“真是忘恩负义啊！也不想想当初他象条野狗，被人踢来踢去没人要！要不是总监收留他！要不是总监肯捧他……”有人。
　　“人谁不是现实的！他现在这么红！总监能给他的只有纯粹的音乐，但他现在主要靠演戏！为了钱，为了名，当然要以演戏为重啦！你以为他是有真心多爱音乐的人啊！”有人。
　　啪！重重地杯子摔碎在地的声音，喧闹的房间顿时静寂。
　　“都出去吧。”坐在大班台后的钟文轩轻轻地说。
　　众人瞅了瞅散在大班台地上的咖啡杯的碎片，没人再敢出声，赶紧着悄蔫地往外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