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从今

1、同学聚会

　　1.同学聚会
　　柔嫩的肉质吸收着汤汁，表面上被光线照耀出油的光泽，白色瓷碗内部的边缘附着着黄褐色的痕迹，那些细小的油分子在液体表面浮动飘移，自由到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白色的瓷勺慢慢搅动着汤，却早已没有了热气，只剩下冷淡的氛围。
　　白色餐桌布上堆叠着残羹冷炙，还有些许正在加热的食物，无奈的将自己的芬芳慢慢消耗殆尽，似乎刚开始的新鲜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被一层黯淡的滤镜慢慢的扫过，那些剩下的油垢和污渍转身成为了主角。
　　有一圈人坐在桌子的对面正在热烈讨论着自己的近况，夸张的表情和不动声色的变化真的很像站在台上的一群演员，而自己就是坐在观众席的那个人。坐在中央的陈瑜亭脸上有扬起的红晕，眼睛亮闪闪。她说的那些话那么快的到达耳际，关于她那位男朋友，关于她绝佳的工作。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候的一本小说，工整不算好看的字迹那么认真的写满了一本本子，甚至还按照字典上面的字体在封面认真的摹写了小说的标题。我突然很想和她谈谈那本小说，关于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因为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也许，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还停在原地没有动，还在不断的追忆以前的事情，那些回忆里面的人一直往前走，越来越远，连彼此之间交流的共同点都少了很多。
　　“秦歌，你现在在哪个公司上班？”身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循着声源慢慢看过去，是高中时候出了名的周建仁，所以他的外号很自然的就是“周贱人”。显然有些陈旧的西装外套，越发肥硕的身材，油腻腻的脸庞，这所有的一切聚合起来构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视线继而停留在他还沾着油的嘴唇上，过去的某些情绪一下子挤压过来。
　　一个女人嘴碎可以理解，但是这件事情搁在一个男人身上就有些不能忍受了。也许是因为他剥夺了女性少数权利，并且丢失了身为男人应该有的某些特质。
　　也许只是因为我讨厌这个人。
　　“鼎风建设。”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话题都会围绕工作这个中心而旋转，继而巧妙的拉扯到我最近的交友情况，男朋友什么的。
　　我慢慢往餐桌的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没有结束的迹象。
　　白天刚结束完浩大的搬家工程，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却突然被预先设定的闹钟给惊醒过来，于是快速的换衣服化妆，出门踩了双高跟鞋就来了，现在才发现脚踝止不住的酸疼，怎么放着都不舒服。
　　高中刚毕业的时候，聚一下还会很热闹的谈起大学生活，慢慢的却变成了抱怨工作，同租房客的行为，再慢慢的变成了单纯的说着自己最近发生的值得说出来的事情，那些心酸的眼泪都吞进肚子里，再也没有勇气当笑话说出口。
　　关于同学聚会，主角就是同学，自己成了看客。有规规矩矩在平行线上爬的人，有冒险闯出一片天的人，有运气让人羡慕嫉妒的人，却很少有像我一样一成不变的人。
　　秦歌，25岁，毕业接近五年，换了三个工作地点，却没什么上升。看着今天春风得意的人，我一直默默的低头吃饭，想要好好的补偿自己，偶尔回答一些稀松平常的问题，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快速的离开位置，缓缓呼出一口气，肩膀慢慢的松弛下来，似乎刚刚结束完一场难熬的战役。
　　一群人站在门口分配着接送任务，我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轻微的转着脚踝，疲惫的疼痛一下子包围了整个身体。
　　“秦歌，你住哪儿？”有人问到。
　　“素荷雅苑。”离这里并不远，走路也就10分钟的样子，但是如果能搭上一截便车就最好了，但是显然并没有人顺路。
　　“那我先回去了。”现在只想回家坐在沙发上泡个脚，看着电视，悠闲的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我顺路，一起吧。”有个声音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我慢慢的转身，那个身影微笑着站在我面前，黑色外套，颀长身姿。
　　“好。”我的声音有些不肯定，却还是不自主的说出了口。
　　刚才我说完的时候没有回应，快要走的时候他却站出来了。我看着地面上倒映的那个影子，眼神慢慢看向前方。
　　夜晚的风有些凉，裹着白天太阳的温度吹来，却像是要撕开僵硬的脸上面具，仿佛真的会出现一丝丝的裂缝，但是只有鲜红的血肉。
　　不知道是不言语的默契造成的结果还是怎样，我们就这么走在路上，路灯昏黄的光线披在肩上像是一层透明的外衣。
　　“今天星期几？”他冷不丁的问题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才回答，“星期六。”
　　所以我才会有时间搬家，所以我才会有时间来参加同学聚会，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时间点这个走在路上，极度有闲情逸致的轧马路，虽然是在吹着风和脚痛的前提下。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空荡的马路边没有别的行人，甚至马路上的喧嚣声也不是很大，所以这个问题我听得很清楚。按照反应奇怪的看向他，黑色的头发侧分着遮住一部分的额头，微微凹进去的眼睛显得深邃，高挺的鼻梁骨打磨得光亮，嘴唇轻微的抿着。
　　江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好奇他父母是不是江南人，或者特别喜欢江南，才会给他取这样的一个名字。看到他才知道这个温婉的名字放在他身上也是一样的合适，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微笑着站在那里，像是吸收了全世界的光亮。
　　可是，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当然记得。”说完才发现似乎多出了“当然”两个字，天平的一端一下子加重失衡的偏移，突兀到连我自己都听出了端倪。
　　江南算是高中很好看的人，还有篮球队长的光环，虽然成绩没那么好，但是英语口语的流利程度很大的提升了全班女生对他的好感度。作为一个正常的青春期少女，我当然也不例外，却没那么疯狂的敢鼓起勇气给他写情书送礼物，只是偶尔看上那么一眼，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离我很远，我所有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仰望。
　　其实，我才是那个该问这个问题的人。
　　也许是特殊的时期拥有的特殊心理，之后也仔细的思考过那真的是喜欢吗？还是人云亦云的随波逐流？
　　之前几乎已经确定的答案，看到他的脸不再那么心动不已，也不会关切的一直留意他的动向。现在却又泛起了波澜。
　　他此刻一定在心里笑话我，笑我的傻气，笑我的口不择言。
　　按照电视剧的发展，此刻我的身边应该碰巧有一辆飞驰的汽车或是摩托车，而我身边的人会及时的拉住我，也许还会有什么拥抱之类的，但是，现实是我们之后一直安静的走到小区门口，再安静的走到同一个单元的门口，然后我拿出门禁卡开了大门，他跟着走了进来。
　　我相信我等电梯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不时看着下落的数字，不时看着站在旁边的那个人，心里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我还是问出了口。
　　“你也住这栋楼？”就当做是之后同住一个单元的友好问候，我的脸上出现了友善的微笑。
　　“对。”
　　结果电梯刚好到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我们站在电梯的两边，像是两个门神。
　　电梯的尴尬氛围也许来自我不小心出现的那些臆想，看到他跟着我走进一栋楼我还以为这是要去做客的打算，结果理性思维飞快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至于此刻，我们两个站在电梯里，我盯着前面亮着的那个唯一的数字10，脸上的肌肉有些僵化。
　　也许，他是忘了按楼层。
　　可是他很清楚的看到我按下了那个楼层，然而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动作。
　　到达10楼的电梯门慢慢的打开，绿色的垃圾桶正对着门，整洁的数字10挂在墙上，灯光照得很清楚，甚至连墙壁砖的花纹都看得很清楚。我丢在楼道的那个纸盒还在，上面还有我用马克笔画的一个笑脸标记。
　　两个脚步声慢慢响起来，而且完全是一个方向，我看着尽头的那扇门，慢慢的走过去，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我慢慢的转身，彼此的脸上露出了几乎是一致的笑容。
　　“你是新来的邻居？”
　　“你就住在隔壁？”
　　这两个没有疑问的答案慢慢浮出了水面。
　　“再见。”
　　“再见。”
　　关上门的瞬间，我无力的坐在玄关脱鞋，边揉着脚踝，嘴唇慢慢的张开，“天啊。”
　　把包丢在沙发上，看着那面墙，微微眯着眼睛，踮着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墙上，却没有听到一丁点的声响，我闭上眼睛，仔细的想运用我的听力，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脑海里快要确定隔音效果真的很好这件事情之后却又被一丁点的声音吸引过去。
　　似乎是钢琴曲。
　　按照我的理解，这应该是从音响里播放出来的音乐，而不是手弹出来的声音。我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确定如果放下钢琴这样高逼格的器具，房间就会变得很小，很小。
　　拿着电脑坐在沙发上泡脚，等待广告的间隙突然想到同学聚会时候陈瑜亭说的一句话。说起来，就算不仔细关注江南的动态，同学聚会总是会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信息。大二休学一年旅游，现在是摄影师，经常在很多地方飞来飞去。
　　而这个人，现在就住在自己的隔壁。不知道这算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所谓的机缘巧合，明明这个城市还是有那么大的范围，明明这么多年都只是在同学聚会上才能看到一次，明明高中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刚开始看这套房子的时候，仅仅是喜欢这窄小的布局和能晒到太阳的阳台，对于不爱打扫，懒惰的自己而言，这个地方简直像是量身定做。
　　手指在通讯录上慢慢滑动，那些名字不管熟悉陌生，就那么轻快的从眼前扫过，到顾晨的名字却慢慢的停下来。就是因为那段失败的感情才决定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两个人生活的痕迹那么深刻的留在那个地方，转个身都能想起一些点滴。
　　认识他是在上个工作的电梯前，快要迟到的自己急匆匆的差点滑倒，他及时的拉住自己，扑在了他的怀里，连忙抱歉，继而飞快的跑进电梯里，才算是吁出一口气。似乎那之后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总是在早晨，彼此笑着打照面。
　　似乎每段感情的开端都是类似的情景，电话号码的交换，答应一起吃饭的邀请，逐渐熟悉的彼此，留有陌生的空间。灯火闪烁的橱窗边，不知什么时候牵在一起的手，彼此靠近的身影。
　　那种感情是喜欢吗？到现在也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也许只是两个孤独的人相互靠近取暖，两个年龄相仿的人看到了彼此。
　　吵架，冷战，分裂，告别。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已经不记得起因是怎样的一件事情，似乎是一个极其细小的问题，两个人却像是两只被激怒的刺猬，毫不留情的说着那些话，知道怎样才能一下子刺中彼此的软肋，于是，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冷淡的空气拉开长长的尴尬氛围，大门被打开，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那之后，双方的号码还躺在电话列表里，却没有响起过。没有一句正式的分手，却清楚的明白已经走到了尽头。
　　之前的那个房子是两个人一起去租的，房主留下了很多的家具和电器，但是之后的那个地方却是两个人一次次组建起来的，偶尔空闲下来的周末，睡得很晚的窝在家里，坐在沙发上做自己的事情，晚上一起去超市采购，依偎着彼此慢慢入睡。那样的日子隔得那样近，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已是过眼云烟了。
　　自己还想过两个人之后的情景，会和很多人一样结婚生子，带着自己的孩子继续生活争吵下去，浓浓的烟火味就那么覆盖了之后的全部人生。
　　没想到人生就像是一卷磁带，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卡带了，之前那么顺畅的日子就停在了昨天，之后的生活却翻腾着，和过去的画面混合在一起。那种失去的感觉就那么剧烈的卷土重来，似乎脑海中的画面只是一场太过于美好的梦，终归有醒来的时候。
　　窗外像是停靠了一艘大轮船的港口，半夜能听到很大声的汽笛声，隔着窗帘看不到那片灯海和无尽的黑暗。
　　从今天开始，就这么开始自己的独居生活，看着那么孤独，像是一不小心就能看到很久之后自己的样子。当然，除了住在隔壁的那个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