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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江山美人(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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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肖诗从睡梦中被外头的嘈杂声所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只见外头灯火通明,一队队侍卫举着火把来来去去,高声呼喊有刺客。
刺客?睡的一片混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信号,起床看看外面在闹什么幺蛾子的肖诗就看见一个黑衣人当着他的面翻窗进来。
肖诗:“?”
他与翻窗进来的黑衣人视线恰巧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双方都是一惊。
这哥们大概也是没料到会被人撞了个正着,好在脑子转的飞快。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在肖诗反应过来之前,便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
下一秒,肖诗就感觉自己脆弱的脖颈被冰冷的刀刃抵住了。
“别出声。”黑衣人威胁道,低哑的嗓音竟意外的有些好听。
被迫仰起脖子,肖诗蒙圈地眨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绑架了。
他乖巧又温吞地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无辜极力想表现出自己的无害。
黑衣人身体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警惕地望向外头。
不多时,外头的人声似乎慢慢走远了。
黑衣人细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人都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真正放松下来。
一放松,他顿时感觉到了不妥。
被他挟持的女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又因为两人此刻的姿势过于贴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女子肌肤凝脂软膏般细滑的触感,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朝他萦绕而来。
此刻她微微颤抖着,像是怯弱又仿佛惊惧。
黑衣人身体不由有些僵硬,霎时感觉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
他不出声,被匕首比着脖子的女子自然也是不敢说话的,一时间内殿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不曾想安静的环境反而将感官放大了,热量通过贴紧的身体传递过来,惑人心脾的冷香一股又一股地往鼻子里钻。
那香气清冷又安静,像是雪夜松林,说不出的好闻。
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依旧柔若无骨般倚着他,屋内的氛围一下子旖旎起来。
黑衣人骑马难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置她。
一直表现的乖巧柔顺的女子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却全然不似他所想的那样害怕,反倒语气轻慢极了。
她问:“好闻吗?”
黑衣人目光一厉,方才意识到不妙,不由分说就要动手,可手脚已经软塌塌地失去了力气。
这时他哪还不知道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女子从他虚软的掌心里将匕首抽走,轻轻松松退出了他的辖制范围。黑衣人失去支撑的身体轰然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有宫娥听到动静,隔着门询问,也被她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
两人的处境顿时掉了个头。
女子微微俯身,直到这时黑衣人才真正看清她的样貌。
她生了一张仙姿绝色的俏脸,明眸皓齿,黛眉琼鼻,无一不是美到极点。被清冷的月光一映,更是如月里姮娥,出尘绝俗。
再怎么心智坚定的人,恐怕也要在这样的美貌面前心生动摇。
而他……也不会例外。
因此哪怕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黑衣人也不由得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和怔愣。
好在这月下的仙子似乎并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
她甚至没去摘他的面罩,只是挑着他的下巴,仔细地左右端详。
被人这样摆弄,本该是很屈辱的,可黑衣人心里却诡异得半点不觉得冒犯。
这样别扭的情绪让他心头不由涌出几分恼怒,面上自然也跟着显出几分薄红。可惜一切都被掩在蒙脸的黑巾下,无人得见。
肖诗才不管他现在怎么想呢,他只是挑着人家的下巴,仗着人家现在没办法动弹,左转右转可劲瞅那双特立独行的绿眼睛。
——他还以为这是女主专属呢。
在他打量黑衣人的时候,黑衣人也在看他。
在最初的惊艳褪去后,他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墨色的眸子无疑也是美的,就像是朦朦胧胧的烟雨,氤氲着无限美好的梦。
可就是这样一双美好的眸子却冷漠又枯涩,毫无期待。
而后是她毫无血色的面颊,眉宇间端的是苍白病弱,弱质纤纤。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近来疯传的那些无聊的谣言。
看来风王也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宠爱她。这样的念头鬼使神差般一闪而过。
女子长久地凝视他碧绿色的眸子,淡漠又死寂的眼睛好似变得无限温柔。
“很美的眼睛,和她一样。”她的声音突然低的微不可察。
黑衣人没有听清。
只是这样专注的凝视,总给人以她情根深种的错觉,他心跳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算了,你走吧。”她松了手,眼睛又如初时一般了无生气。
女子对他失了兴趣,随手丢给他一个瓷瓶,而后便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就是这么几步路的距离,便让她抑制不住地虚弱地喘息。
黑衣人看着她面如金纸的俏脸又白了几分。
女子没有在意,只是倦怠地打了个呵欠,怕冷似地缩回被褥里。
“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一边说着,她还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像是全然不担心他在背后偷袭。
黑衣人碧色的眼眸在黑夜里泛着幽光,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呼吸渐渐平稳,竟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最后还是默默服了解药,依言走了。
侍卫们折腾一宿也没抓着人,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总之没有追究。
肖诗也就当个没事的人似的,继续咸鱼。偶尔约女主去御花园喝茶赏花,弹琴作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如是过了一段日子,突然听说雪国来使了。
这消息倒是新奇。
雪国地理位置偏远,易守难攻,国力中规中矩。有实力的懒得打他们,觉得吃力不讨好,没实力的打不过他们,倒在乱世中得了难得的清静。国主似乎也是个偏安一隅、与世无争的性子,举国上下便也鲜少与外界接触。
等乱世过了,雪国上下也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便一直延续至今。
物以稀为贵,因而偶有流出些香料等物总被人奉为珍品哄抢。
不过雪国最出名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它的医者和珍贵的药材。
常有人说,天下名医尽出雪国。
据说就是云凌最喜欢差使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早年也是拜的雪国师父,方才有了这一身高超医术。
肖诗来了兴致,不由跟叶蓁提了一嘴。
“也不知道雪国这时候派遣使者过来是要做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蓁失神间不免弹错了调。
等回了神,她方才掩饰了几句。
“是啊,来做什么呢……”
贵妃娘娘瞥了她一眼,也没提她走调的事,只是问道:“我瞧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心事?”
叶蓁抬头正对上她平静的眼眸,像是洞悉一切般通透。
周围也没有旁人,叶蓁想了想,便也坦白说了。
“我亲生哥哥找到了我,想带我回去故土,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贵妃思忖了片刻,问她:“你哥哥是雪国人?达官显贵还是王族贵胄?”
说是疑问,却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叶蓁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不过她本也没打算瞒她。
“是雪国国主。”
她说的平淡,贵妃娘娘便也听的平静。
贵妃站起身来,伸出手触碰枝头的娇艳花朵,目光虚虚地落在半空中。
“想去就去吧,总归比做只被人仔细养着的雀儿虚耗青春要来的好。”
叶蓁听她这么轻声说道。
而她望着后者苍白削瘦的侧脸,空虚枯寂的眼眸,心里徒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和勇气。
“那你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我同行一起去看看长烟落日塞外风光,嶙石陡峭深山雪景。”
叶蓁见贵妃愣了许久,然后弯了弯眉眼,答应下来。
“好啊,如果有机会。”
其实她们都心照不宣,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因为那位,还是因为她病弱的身体。
可她像是真的被她所描述的美好愿景哄的十分开心了,就连平日里总带着郁郁之色的眼角眉梢都是毫无阴霾的愉悦。
远处走来的云凌也看见了,他停了步子,黑沉眼眸里全是复杂。
他已经许久没见月醴这么笑了……
思及雪国使者提到的名医,云凌眸色暗淡,或许让他跟叶蓁一起走也很好。
他是这样喜爱这个姑娘,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哄得开怀,如果能跟她一起走,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吧?不像他,只会惹他生气。
云凌抿了抿唇,留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
知道叶蓁马上要走了,肖诗的生活也没啥大的改变,淡定地该干啥干啥。
只有当他知道自己可以跟着叶蓁一起走的时候,他无比地惊讶。
雪国国主要把自家妹子带走他理解,但打包捞人还兴买一送一的?
最奇葩的是云凌居然还同意了。
不过肖诗吐槽归吐槽,手上还是利落地收拾包裹跟着叶蓁出了宫。
等看到了来接她们的所谓的雪国来使,肖诗无语了一瞬间。
他生的俊美,像是高山白雪皑皑,银光耀眼。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地站在街道上,像是硬生生把周围的颜值拉高了一截,端的是冰清玉洁、不染浊世的高岭之花。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哥们有一双碧绿色的像是碧玉翡翠一样的眼眸,跟叶蓁站在一起,说不是兄妹旁人都不信。
更妙的是,肖诗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他像那天晚上他药倒的那个刺客。
肖诗:“……”
天下之大真的无奇不有,有给别国当贵妃的,还有半夜三更闲得无聊翻进宫墙扮刺客的。
作为即将寄人篱下的赠品,他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这位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又客串刺客又客串使者的雪国国主没跟他计较。
见人齐了,很干脆地就带着他们走了,甚至还贴心地给他配了随行的大夫。
好歹没让身娇体软病入膏肓的肖诗挂在半道上。
不过他身体太差,再加上丹车劳顿,到了雪国就不得不开始卧床养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
叶蓁时常来看望他,她现在是雪国的公主了,身份尊贵许多人都乐意奉承她。可比起那些人,她还是更喜欢跟肖诗谈天说话。
其实刚到雪国不久,他就告诉了她真相,他不是歌女,亦不是月离歌,更不是什么贵妃,他是月醴,只是月醴。
叶蓁不怪他的隐瞒,念及他当初的处境艰难时,更不免多心疼几分。
他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个说开的秘密疏远,反倒更紧密了些,成了无话不谈的友人。
叶蓁见他想知道月国的消息,便也帮忙着收集。
等听叶蓁说月浠将月国治理的很好,月国河清海晏百姓太平富足,肖诗又是欣慰又是放心。
大概是心情好了,他的气色也跟着有了好转。
那位生性冷淡的雪国国主,表面上看起来对他漠不关心的,其实私底下也经常偷偷来看他,还亲自寻访隐居的名医,陆陆续续地为他请来了许多不世出的神医。
这事肖诗还是听叶蓁说的。
可惜每个见过他的大夫都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息,开了药就走。
凭他们的医术,如何看不出他现在药石罔效只是在熬日子?
饶是杏林圣手,也不能真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
时间一长,还心存希望的叶蓁也明白了,肖诗的身体也就是那样了,只能拿昂贵的药材细心养着吊着一条命,只是谁也说不准这条命到底能吊多久。
在雪国多位名医的不看好中,肖诗熬过了来雪国的第一个春天,夏天,又熬过了秋天。
等冬天来了,他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终于要不好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叶蓁又来看他。
肖诗躺在床上,苍白的仿佛雪做的人,呼吸微弱像是下一秒就会咽气似的。
可就是这样,他也是美的,甚至比平时更令人惊艳,就像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
只是花期过了,便要败了。
叶蓁眼眶有些红,她知道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可他看着她笑,甚至还安慰她道:“你别哭,我只是睡一觉,就是这一觉比较长。我还等着身体好了跟你一起去看遍山河风光。”
他平静的简直不像个将死之人。
叶蓁慢慢的也跟着笑。
“好,我不哭。”
“这段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肖诗的视线开始模糊,嘴角却还是勾着,“谢谢你。”
叶蓁看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望向窗外,像是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他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安然地闭上眼睛睡熟了。
叶蓁方才一直隐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告诉他,云凌其实来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惜就算是错了,也再没有机会描补了。
叶蓁沉默着,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哥哥正站在门外。
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一如多年前那场雨他撑伞送他归家。
“他睡下了?”他问。
“嗯。”叶蓁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积雪,闷闷应声。
两人都像是生怕惊扰到某个人似的,刻意放轻了声音。
他们没有再说话,唯有北风呼啸着卷过。
……
云凌也在看雪,这是风国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这雪下的那样大,让他不禁想起了他与月醴的初遇。
云凌有些怀念,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里,须臾便被他的体温所融化。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
月醴在雪国过的很好,比在他身边时,过的要开心的多。
彼时年少,郁结于心,困顿于情,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正释然之际,被他派去雪国的下属却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云凌突然心慌极了。
下属行了一礼,低声向他禀报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他如遭雷击,当场失态。
下属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娘娘去了。”
云凌登时踉跄了一下,脸色灰败。
下属见状,顿时惊道:“陛下!”
他只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小时候的他留不住那些重视的东西,长大了,他也留不住掌心的雪花。
云凌看着纷扬白雪心如刀绞。
你是在惩罚我吗,月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