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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远古修真(完) ...


  •   少年一袭蓝衣怔然站在坐落于九峰山下的仙缘镇的镇口,清丽面容,仿佛岁月经年唯有他分毫未改。

      他眸中有不知该上何处的惘然,也有了结一切后的释然和松快。

      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天地之大,他何处去不得?

      唯一让他还挂念着的,就是章莪山的几位好友。

      距他离开算来也有二十年光景,不如,先回章莪山看看?

      想到就做,容云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仙缘镇在玉华宗山脚下,来往的修士自然多不胜数,镇子里的人见他突然不见了踪影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咂咂嘴羡艳地感慨一番,这么小的少年居然也是修士。

      那头镇民还在感慨果然不愧是仙门弟子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这头容云鼓足了劲,只想要尽快回到章莪山。

      他如今依旧是元婴修为,章莪与玉华又相去甚远,就是全力赶路也要好些天的功夫。

      不过待他回了章莪,找一处清修之所将云华道君送他的一场造化好好消化一番,或许能借机进阶化神也说不定。

      几日后,章莪山。

      容云身体停在半空中,他望着章莪不由颦起眉头。

      他在章莪生活了足有百年,对章莪他自是很熟的。可他总觉得眼前的景象,隐隐透着点不对劲。

      想了想,容云觉着还是先找到狰和毕方为妙。他化作一道蓝光,向着章莪深处飙射而去。

      突然有一道温文身影进入他的视线里,容云眸子一亮,喊道,“毕方。”

      坐在凉亭中品茶的那人听见声音转头朝他望来,那是一位几乎是让人一眼就能想到芝兰玉树的美男子,一如当年般风姿出众。

      可那双曾经盛满了笑意的眼眸,再也不能流露出半点欢欣。

      他看着他,只是这么平静的,语气毫无起伏地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般说道,“你回来了。”

      见到他这副模样,容云一顿心里打了个突,不过见毕方仿佛一切如常般温和地招呼他,还是强行压下心里那一点不安。

      他坐到了毕方的对面,毕方替他斟茶,他一边饮着,一边把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脉络清晰地讲与他听。

      从他初上玉华,再到寻查真相,主动接触云华道君……

      昔日是非种种,今日一一道明。

      听着他的转述,毕方不时温和地颔首。

      在讲到白蔹时,容云颦了颦眉,从储物的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块乌金的令牌来。他与白蔹相处时间颇长,自认了解这位拜在云华道君门下的小伙伴,直到白蔹拿着这块令牌找上他,容云才惊觉他或许从未看透过此人。

      虽是没见过,但上面的气息容云绝不会认错,这是妖界的东西,并且是那种从不外流的具有特殊意义的珍贵的东西。

      能拿到这样的东西的白蔹,也绝非普通之辈。他的血脉天赋堪称BUG,能无视修为差距直指根本,饶是如此,也未曾让他瞧出白蔹的一点端倪。

      毕方不过一眼便是认出了这块令牌,“这是妖皇令。令牌上的三足金乌,属妖皇独有。见此令牌如见妖皇,持者可号令万妖。”

      他说的轻描淡写,容云却是咂舌,忽然觉得这令牌烫手起来。

      “整个妖界,也只有一块妖皇令,掌握在妖皇手里。”

      那么白蔹的身份便很明显了。

      妖皇。

      这两个字一出来,容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了。

      他先前就猜测白蔹在妖界的身份可能很高,但也没想到能高成这样,再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往妖皇身上猜啊。

      原谅他想象力匮乏,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界之主什么的,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容云便听见毕方继续道——

      “我听闻那位妖皇,对妖仙容宓情根深种,容宓飞升上界后,自缚于情劫不得飞升。”

      妖仙容宓,从毕方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容云不由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在玉华多年寻找复原当年之事。对于这个曾在娘亲日记里出现过的名字,自然没有忽视的理由。

      但她太神秘了,容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与她相关的只言片语的一点零星的传闻。

      妖仙容宓,颜色绝丽姝艳,曾名极一时,追求者无数,却也未曾听闻她对谁假以颜色。有传言道,世人穷极想象也难以描绘出她半分的美貌。后勘破情劫,潇洒而去,飞升上界,是千年来唯一飞升成功者。

      除了这样寻常的传闻,容云还知道一点隐秘,与玉华宗上任宗主丹心道人素有关。

      这样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绝色天娇,原型与他系出同源,都是讹兽化人,论辈分应当算是他的外祖母。因她当年曾与丹心道人有过露水姻缘,诞下一女,正是——素问。

      丹心道人后来渡劫失败陨落在雷劫下,似乎也正是因为执于容宓未能勘破情劫,方才郁郁而终,修道之路止步于大乘。

      毕方估计也是知道容宓与娘亲之间的那点渊源,才特意跟他提了这点。

      如此算来,白蔹会出手相助,倒也可以解释的通。只是他出手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其他,却也不好说。

      好在,他思虑后,并未动用令牌。

      容云与毕方这么一聊,便是一下午。毕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会在他说话的时候出言打断,只是适时为他补充一些他所知晓的额外的信息。

      论完此事,容云终于见缝插针地问起了狰和火光兽的事来。

      “今日怎没见那火光兽?”

      说话时,毕方手中茶盏刚刚递到唇边,他放下茶盏垂了垂眼眸,偏过头淡淡道,“他出去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容云沉默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心里那点不安迅速膨胀开,塞满了整颗心脏。

      他像是急于求证般,转而问起狰来,“狰呢,为何也不在?”

      毕方抿着唇,沉默了。

      毕方长久的沉默,怪异的态度,无疑放大了容云心中的不安,不祥之感愈演愈烈。他心里咯噔一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真的出事了。

      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再次催促时,毕方开口了。

      他闭上眼,直白的近乎残酷,“他死了。”

      寥寥数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容云耳边响彻,振聋发聩,瞬间便夺去了他言语的能力。容云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问——

      “怎会如此?”

      而毕方言简意赅,将本就未能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的撕裂在阳光下。

      他说当年带着瑶池之水的那个金丹期,是颇受一位大乘修士看重的小辈。说他家中那位大乘期的老祖宗闭关而出,发现此人魂灯已灭时是如何震怒,如何找上门来。说狰如何为保全他们,与那老祖同归于尽……

      容云沉默着,听毕方讲述这样一段被他永远烙在了记忆里再也无法忘怀的悲戚的往事。

      所以毕方不再呆在往日所居的宫殿里,就如容云当日决然封了流音阁再不踏足一般。

      最后,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良久。

      那日之后,容云没有了休息的心思,径直寻了一处清静之地,闭了死关。

      几年后,容云出关,渡劫晋升化神。他没有选择回章莪山,反倒是想要出去走走。

      不想这么一走,就是数千年的光阴。

      *

      辗转千年,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看尽了凡人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看尽了道界争名夺利、不折手段只为求道。

      偶尔,他也会听到关于玉华宗的消息。毕竟是道界第一的宗门,只要他还是修士还在天玄界中,就不免听到这些消息,即使他刻意不去打听。

      他听说,玉华宗门下出现内鬼,勾结妖修祸乱玉华,掌门亲传二弟子于乱中重伤不治。

      他听说,昔日道界第一美人画仙子是冤屈枉死,当年勾结妖修突袭宗门者另有其人。

      他听说,玉华宗内部分裂,云华道君带领部分弟子叛出玉华,自立太上仙门。

      他听说,玉华宗宗主玉华剑君因错杀道侣剑心染瑕心魔渐生,囿于心魔修为不得寸进,最终陨落心魔劫之下……

      沈椞死了,那个狠狠伤了娘亲,让她直至死前的最后一秒也未能释怀的男人死了。

      容云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是并没有,他甚至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极其细微的难过。

      时不时的,容云也会回到章莪山,看看好友毕方与他说说此番游历所见所闻,或是消化这段时间得来的感悟。

      章莪山倒像是他在这世间游历的疲惫之后,可以暂避风雨的唯一的一处休憩之所。

      又一次,他回到章莪,与毕方煮茶论道。

      他说着此次的见闻,毕方如常般安静地听着。

      他越来越沉默了,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容云不想回忆起的男人,曾经的玉华宗宗主,已经陨落的玉华剑君,沈椞。

      听完,毕方阖了阖眸,没说什么,只是平静道。

      “你该走了。”

      “半月后,我要渡劫。”

      他没有说的是,此次的雷劫,他渡过的把握不足……半成。

      容云神色微微一顿,不过半息便是调整回来。他笑吟吟的,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逐客之意。

      “天玄界已经好久没有人渡飞升的雷劫了,我不留下来观劫岂不可惜?”

      “再说了,你渡雷劫难不成还能牵连到我,把我给一起劈了不成?”

      他用调侃的语气,试图打消毕方的疑虑。

      他听到他长叹一声。

      他原以为毕方会劝他。

      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赶人,像是无言的默许。

      ……

      半月的时光,如指尖飞逝的流沙,转瞬即至。

      毕方独自在山顶上打坐,他闭着眼,衣袂飘然。

      容云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远远的看他。

      天色将暗,风雨欲来,倏然一道惊雷乍响,雷云以毕方所在的山顶为中心,开始飞速聚拢过来。

      乌黑的劫云将整个天空都铺满了,足足绵延了几万里,银白色的雷蛇在其间游走,此刻天空低的不可思议。

      方圆万里内的生灵都在雷劫的压制下,瑟瑟发抖。

      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这恐怖的几乎是要灭世一般的场景,容云心里有几分隐忧。

      雷劫尚未成型,便有如此威势,若是成型……仅是想想,他的心里就不由一沉。

      毕方,真的能扛下来吗?

      漆黑的雷云中,劫雷氤氲着,粗壮的雷蛇偶尔威吓性地窜出雷云,便已有了几分天灾般的威势。

      容云盯着那蓄势待发的雷云,默然垂了垂眸子。

      要开始了。

      果然,一直在雷云里游走的银色雷蟒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悍然劈下,整片天地间都被那刺眼的颜色填满了,仿佛那道劫雷便是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这一道劫雷落下,雷云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一鼓作气连续劈落劫雷。

      劫雷接连落下,常常一道还未彻底落下,另一道便紧跟而上,势头极其凶猛。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是乍响的雷声,满眼都是刺目的银,让人几乎都要失聪目盲了去。

      天威浩瀚,在倾泻而出的雷劫下,那道笔挺的身影犹如天地间的蜉蝣那般,似乎随手就会被雷霆覆灭。

      可他偏偏透着一种坚韧,仿佛任凭海浪如何击打也不能将其倾覆的坚韧。有如一枚定海神针,是这狂风暴雨中唯一的船只。

      容云在看他,山头里的妖修也在看他,无数的目光朝他汇聚而来。

      这般狂轰乱炸,持续足有半个时辰,方才稍稍停滞下来。

      雷云已然疲软,雷电的银光都不知何时悄然撤去了,露出男人的身影。

      男人此刻可以说极其狼狈,浑身染血,却依旧坚持至今屹立不倒。就连那傲然挺直的背脊,都不曾弯曲半分。

      那身影分明渺小极了,与天地之威的雷劫相比,更只若沧海之一粟。可注视着他的众人,却又觉得他的背影无限高大。

      雷劫虽是停下了,但那雷云并未曾散去。

      只余最后一道了。无数人在心中默念着,紧盯着他。

      那些目光中,有对雷劫威力的震撼,也有对强者的崇敬,牢牢黏在他的身上。

      仿佛不舍得眨眼,害怕错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见证这天玄界千年来第二遭,成功飞升的传奇诞生。

      作为渡劫的那个人,毕方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的雷劫正在蓄势。像丝丝吐着信子的毒蛇,藏匿在阴影,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如他所想,雷云沉默地蠕动,缓慢收缩着,颜色愈发深邃。

      雷劫在蓄势,毕方同样也在蓄势,每一寸经脉里的灵力都运转到了极致。

      不多时,一道与其他劫雷截然不同的劫雷悄然探出云层。

      天地一瞬间静默极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响动。

      那道劫雷雷芒吞吐间隐隐透着毁灭的暗沉,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幽深的深紫。它的颜色无限接近黑夜却又格外妖异,仿佛梦魇一般,似乎只要注视着,就要被拉入最深的障魇中去。

      仅此一道,就比先前所有的劫雷全加起来,更要恐怖。

      这便是,心魔劫……

      毕方一个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强敌来袭他却无力抵御,更无力挽救自己的挚友。只能眼睁睁看挚友染血,拼着同归于尽的惨烈,保全了他……

      就是这么恍神的瞬间,劫雷像是极缓实则极快地劈落而下。

      可毕方的神识此时深陷魔障中,连身上积蓄着的最后的力量,都是悄然涣散开来。

      眼看着,这场渡劫就要失败了。

      就在此时,寂静的天地间,忽然有人幽幽一声叹息。

      那心魔劫雷便像是被迷惑了一般,骤然调转了目标。

      还未待众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金色的光柱便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破开前方漆黑如墨的劫云,黑压压的天空骤然放晴。

      雷劫,散去了。

      毕方整个身子浸没在金色的光柱中,先前被雷劫劈出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耳边仙音渺渺,飞升的仙阶在他面前显形,晶莹透亮犹如虚幻。

      可这些都不是眼下毕方所在乎的,他怔愣着,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孔。

      毕方伸手接住少年破布娃娃般狼狈落下的身体,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抱着他。

      容云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血如泉涌。

      他想伸手去擦拭,可他动不了。像是全身上下所有的经脉寸寸断裂,所有的骨骼都在那劫雷下粉碎了去,他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体内的神魂悄然消散,很快,就连神智都将不复存在。

      果然,替他人挡劫,哪有那么容易。这样释然的念头在容云心中一闪而过。

      毕方慌慌张张的想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却是徒劳,不断的有新的血流出来。

      他仿佛不明白这只是徒劳无用之举般,固执地专注地擦拭着,连衣衫上染了血也不在乎。

      “毕方。”他咳着血轻笑着念他的名字,嗓音轻缓又认真。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向来稳重自持的,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男人,露出仿佛犯了错的孩童般仓皇无措的表情。

      毕方终于停下了机械擦拭的动作,他微怔着,强忍着心中的哀恸对他笑。

      “什么?”

      “我讨厌你。”

      少年笑着在他怀里咽了气,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巧地在毕方耳边回响。少年言语间分明是说着讨厌他的话,可他含笑的眼眸里全是洒脱没有半分替他挡劫的不忿。

      恍然间,含笑着诉说着讨厌的少年似乎与初见时那修行不足被迫说出喜欢的兽牢牢重合在了一起。

      同样的……口是心非,深深的印进了毕方心底。

      他终于现出原型来,那是一只兔子模样的灵兽,柔软的身躯依旧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曾经油光水滑的皮毛却是不复往日的雪白莹润,反倒一片焦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模模糊糊的大道之音若有若无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飞升的金光打在他身上,神光微微闪烁着仿佛在催促。

      可他不在乎。

      他小心翼翼地极尽轻柔地抱着怀里幼兔焦黑的身体,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天边的金光渐渐消散于无形,看着联通九重天上仙界的半透明的仙阶也在他眼前化为无物。

      他一动不动,仿佛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尊亘久的石像。

      转眼间便过去了千年,沧桑陵谷,过流罔极,这片天地又多了一个新的传说。

      说的是千百年前有位脾性古怪的妖修大能,九死一生渡过了飞升的劫难,却不知因何缘由不愿飞升上界,执意存留此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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