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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陈易葳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言语里多少还是有了那么几分羡慕嫉妒的。
      他说,“卫童……是啊,他是挺清高的——说什么来着,不和日本人来往?”他说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黄家和日本人的来往可少不了,他呢,借着那边的关系,自己又摆出一副爱国的样子……可笑……多么的可笑啊……”他朗诵般地“啊”了一声,然而又垂下头去,仿佛濒死的鸭。
      我想纠正他言语中的错误。
      卫童并不是清高,他只是不想和爱国的商人搞得那么僵罢了。毕竟还是有几个硬骨头的,毕竟还是有几个宁死不屈的,而这些人,不见得多么的弱不禁风,而卫童,正是哪边也不想得罪,于是一边借着黄家借着日本人的光,一边又和这边打得火热——况且他与妻子不和是出名的——虽然这种不和的存在与否已经未知。
      我送陈易葳出门,他并没有再继续抱怨,街角的霓虹灯不停的闪着,配着未歇业的小店里昏黄的灯光,酿成了奇异的而又温暖的气氛,我不由得呆了片刻,陈易葳点了烟,然而又灭掉,叹着气走了。
      我远远地看着街灯下的陈易葳上了黄包车,又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走向了灯光的尽头。
      我走回去的时候,挽秋斜倚着大门,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凉薄的夜里挽秋的笑容也如夜色一般的凉薄。
      似笑非笑,似倦非倦。
      他就站在那样一个凉薄的夜里,那样凉薄的挑起嘴角,淡着微微的倦意淡淡的望着我。我想我大概是永远都忘不掉这一刻的了,只这一刻的挽秋就可以让我心碎神伤。
      上海的夜太凉,凉得刺骨锥心。
      6月12日安庆沦陷。10月21日广州沦陷。10月25日武汉沦陷。
      不断频繁的沦陷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报童喊得更加的响亮;越少见到陈易葳了,听说已经赔得差不多了,别说是聚会,恐怕连回家看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邻居的德国男人依旧一脸沉着,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回散步,碰到的话还会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打招呼?!他的温柔的的妻子总是陪着他;卫童近来真可谓是“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所谓的发国难财,也就不过如此了,说他的时候我还真是没什么底气,毕竟这“发国难财”也有我的一份;梁家不比陈家好上多少,近来也落魄起来,上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的和破产的,梁家仗着底子富足,也许还能再挺一段时间——而挽秋,却是很久没见到他了。
      菊香进来送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的暗了下来,低垂着满窗的黑,菊香笑道,“二少爷怎么不点灯?”说着,将台灯拧开,光晕打在桌上,迷离如月色彷徨。
      “这是几日了?”我问道。
      菊香笑了一笑,道,“少爷还真是过糊涂了,都十一月了。”说着,走去把窗帘扯上,微晕的白挡住了窗外的一片漆黑,菊香又叹了一声,“可见的……明年就39年了。”
      我微微的一怔。
      可不是么,明年,就39年了,一月,就是39年了。
      回过神来菊香早已拿了帕子擦着灯罩,灯罩早盖了一层灰,细腻极了,软软的仿佛汗毛一样的贴在上面。
      我的房间不让旁的佣人收拾,一直是菊香在打理,书房和卧房合在了一块儿,做什么也方便。
      “天天不见光儿的,少爷你学什么呢?”菊香一边擦着一边抱怨,终究是把灯开了。
      我笑了一笑,也不生气,只关了台灯,笑道,“没大没小的。”
      她知道我不会真的同她生气,只吐了吐舌头,笑得满脸的调皮。
      可到底是姑娘大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我正想为她物色人选时,母亲却又提起了放下许久的那件事。
      “我不逼你娶妻,你先把菊香收了房吧,我看这丫头不错,又一直伺候你。”母亲做了结语,站起身来,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踏着碎步袅娜地去了。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再见到挽秋的时候,已经是月末了。我仿佛无路可走一般,只在街头来回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梁家。怔了半晌,却还是掀了铃。佣人开过门,似乎知道我要找谁似的,打过招呼就进去了。
      然而我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挽秋。他仿佛更瘦了一些,不厚的大衣里包裹着颀长的身体,他的头发已经又长了一些,但并没有修剪过,随意地盖住了眼,挡住了那双如琉璃似琥珀的双眸。
      他见我,只是笑,笑罢了才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我怔住,不知如何作答,他却笑起来,无法遏制。半晌,他敛了笑容,静静地望着我,累一一般半倚在墙上,“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半晌才讷讷道,“看你。”
      他仿佛很惊讶似的,看着我笑,摇头道,“看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他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道,“你看见了——那我回去了。”他说着便转过身,我急忙拽住他的胳膊。
      “等等。”
      他回眸看我,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苦笑道,“几日不见,心里惦记得很,您大人有大量,陪我走走,可好?”
      他笑道,“找人陪?去夜总会。”
      我苦笑,这祖宗又开始找我的茬,我只得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他,“近来,想念得很。”
      挽秋倒是毫不客气地给我一拐,疼得我差点就没抱头痛哭,他指着我鼻子笑得毫无形象,“凌陌白,你就是一登徒子。”
      我苦笑,“是是是,在下不但是登徒子,而且当街调戏良家妇——”
      他眯了眼睛,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我只得噤声。他又狠狠地在我的鞋上留了一个痕迹,话也不说地走出去,我只得捂着肚子跟过去。
      “去那儿?”
      “外滩。”他淡淡地说了一声,径自地叫了黄包车,我只得苦笑着跟上。
      暮色晚照,暗红里透着金橘的颜色,渲染霞采成锦。暮色下流光熹微,就仿佛清晨前的那一抹明亮,却又透着更多的温暖沉醉,少了几分明亮与活泼。
      暮光斜缀,黄浦江滔滔而过,在暮色的环绕下染江水如血。
      挽秋把身体靠在栏杆上,微长的发被风吹得微乱。
      “这么晚了。”挽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码头上依旧还有工人在忙碌。
      “一点儿都不像打仗的样子。”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又道,“听说了么,梁天奇的船被扣在维多利亚港。”
      我点了点头,对他现在还直呼兄长的名字并不惊讶,只是道,“这件事我的确是听说了的。”我微微的顿了一顿,把大衣脱下来给他,“不过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生意可以途经香港。”
      挽秋毫不客气地接过大衣裹上,一面给我白眼,“你说是什么生意?你说是什么生意能被扣住?”他微微的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淡然的惆怅,“还不就是,你现在也在弄的东西?”
      我一怔,随即明了。
      阿芙蓉,又称阿片,普遍上被人称为——鸦片。
      转移话题一般,我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外滩?”
      “我想跳进黄浦江里洗澡……你有意见?”他挑了挑眉,一双眼扫过来,勾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痕迹。
      我顿时就不敢言语。
      他顿了顿,突然又一笑,只这微微一笑,便足以让我神魂颠倒,“这就吓着了?”他说着,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在他身便坐下,他淡淡道,“你不冷?”
      我笑,“我冷,你把衣服还我?”本就是玩笑,他居然真的就把衣服还了我,我苦笑,披在身上,又很自然地把他搂在怀里。
      他似乎并不诧异,只是道,“说吧,什么事儿?”
      我忍不住就笑,他很自然地靠在我肩上,不悦道,“你笑什么?”
      我急忙抓住他要打我的手,讨好道,“我没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是啊。”他懒懒的瞥了我一眼,闲闲道,“凌少爷一向可是忙人,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说拽我出来就拽我出来。敢问您凌大少爷是我什么人啊?”
      我微微的笑,“我想你了。”
      他翻一个白眼,没有理会我。外滩的风吹过,并不温柔,我的大衣用重新回到了挽秋的身上。
      “这么冷还不穿衣服。”
      “不是有你。”话一出口,挽秋似乎就后悔一般,我微微的笑,拥着他的手微微的用力。
      “凌陌白我——”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拒绝他再吐出我不想听到的字眼,可是就在那一刻我清楚的感觉到胸口的疼痛。
      他不爱我。
      纵然他可以接受我的拥抱,他也无法接受我的感情。
      他爱的人,始终,都只不过是陈如霜罢了。
      而我,永远都是一个一相情愿自说自话唱着独角戏的傻瓜,永远都只是一个跳梁的小丑。
      “喂——”耳边听到挽秋的声音,衣角被人拽了一下。我回过神来,偏头看身侧的挽秋。
      “那个——”他似乎有些尴尬,连声音都软了下去,半晌,才轻轻地道,“那个,我不是说——呃……”他说话的时候,鞋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地面,仿佛想解释什么又说不什么一般。
      “我知道的。”
      “凌陌白——”
      “我知道。”
      “我是说,如果你是女的,我会考虑把你娶回家的。”
      “…………”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他笑起来,眉眼柔和了下来,“我是说真的。”
      “回去吧。”
      “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再把他拽起来。坐得太久了,腰臀都有些麻了,那些寒冷,仿佛都渗透到了身体里一般。挽秋似乎比我还惨得多,走路都有些瘸了,我牵着他的手,在月色暗淡的夜晚沿江慢慢地走着,挽秋跟在我身后,像学步的孩童,那双如琉璃似虎魄的眼里,干净得让人心疼。
      真的希望,其实这一刻,可以地老天荒。
      与我的卧室只隔一道墙的,是对张涯以外所有人宣称的“二少爷的杂物室”,我的房间只是菊香在整理,而那间房,是任何人都进不得的。理由我也有,一些杂物,用得到的你们若是整理乱了我找不到,用不到的你整理也是整理,不如就那么放着,况且还有曾经的私人物品。
      除了张涯和我,没有人知道那间屋子里堆的是阿芙蓉,肥皂箱水果箱或者印着其他文字的箱子或者面粉袋子里装的都是那种东西。
      生存所需,没办法的事。
      1938年的上海,除却战争,完全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上海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和破产的商人。
      卫童一直没对我下手,但我却不信他看不出我对挽秋的情感,或者他更讨厌陈易葳多一些。
      大家都说是朋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玩玩乐乐,可真到了紧要的时候,谁是谁的朋友?更何况,我们根本就是一群“要命”的朋友。
      “二少爷,你的电话。”菊香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仿佛缺氧的鱼一般拼命的张大了嘴呼吸,“打到书房的,应该很重要。”
      我点了点头,往卧室走去。她总是喜欢叫那里“书房”,不过,无所谓。
      “君禺?你在上海……怎么……”我有些怔然,他却笑道,“陌白,你也别问了,有时间么?不如出来见一见——电话里终究不方便的。”
      我急忙答应,却忍不住问道,“清水——你见到他了么?”
      君禺道,“出来再说吧。”慌乱一般,他又只匆匆地说他来找我,便挂断了电话。我回拨过去,却是一家药房,说是刚刚打电话的年轻人走出去好远了。
      我隐约的觉得,其实君禺是一直在躲着清水的。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就那么想了。茫然间忽然又记起挽秋那时的模样来,眼里含了七分讥诮地望着我,那一双如琉璃似琥珀的眸子里泠然的颜色……
      那不过是去年的事罢了,而现在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洪荒宙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没过多大工夫,佣人匆匆来报,说是有个自称方君禺的人在门外,问我要不要见。
      我笑一笑,道,“我亲自去接。”她怔然,我奔下楼去,出了门直到大门口,亲自给他开了大门。
      他的脸依旧没变,一副文弱清秀的书生模样,但仿佛也瘦了很多,却又似乎比晚秋矮了大约半头,因此显得不算得十分的颀长,一件长衫()罩在身上,很是宽大,却又显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将他引进屋,来不及让他参观新居,只匆匆地在客厅让了坐,迫不及待一般地聊了起来。
      他笑了笑,只是道,“这么大的事,恐怕早就传遍上海了吧。不过倒也没传得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了笑,并不告以实情,只是将同子曦说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君禺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倒不知怎么搬得那么急?”
      我苦笑道,“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事。这年月,不安不稳的,家母最近是怕得很,天天炮声不断的,生怕出事,硬着着急要搬家,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幸好我那朋友正得了这房子,否则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君禺对此表示理解,推了推眼镜,笑道,“伯母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里倒是安全得很,不管怎么样,都打不到使馆这边。”他微微的顿了顿,又道,“那,你那个朋友怎么没搬到这里住?”
      我笑道,“有家有业的,哪儿能说搬就搬?再说人家住的地方,总是安全些的。”说着,不禁就又想到了挽秋,卫童最近虽然很安静,但不见得就这么收手。
      君禺恍然道,“这么说来,你那朋友也应当是个生意人吧。”
      “也不然。”我思忖片刻,“应该说,他的父兄是生意人——光说我了,倒是你,回国这么多年,怎么都不声不响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都是不得已的,三搬两搬的——哪儿如你这么安定。”
      我摇头道,“恐怕有人比你还不安定。”正说着,菊香捧了茶来,对我道,“二少爷,刚才梁少爷打了电话来,说——”
      “说什么?”我倒有些好奇挽秋究竟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一向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的菊香吞吐成这样子。
      “那我——说了?”菊香迟疑道。
      君禺一脸莫名,我笑道,“说吧说吧,一来君禺不是外人,二来我也没少被他骂,无妨的,说吧。”
      菊香忍笑道,“梁少爷说‘告诉凌陌白那个不要脸的老混蛋——’”说着,她已经笑了出来,君禺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我苦笑,“说——接着说。”
      “接着——梁少爷说‘下次找人陪上夜总会找去,大半夜的也不怕吹出羊颠疯来,下次要是再莫名其妙地把我拽出去吹风,就把——就把那混蛋扔黄浦江里去凉快。’”说完,已经是捂嘴笑个不停,我挥了挥手,她逃似地跑了出去,还能听见依稀的笑声。
      “陌白——这是怎么回事?”君禺笑叹道,“被人骂成这个样子——哈。”
      “我活该。”我苦笑着解释,大致的说了一下昨晚的事,隐去了必要的情节。
      君禺摇头道,“你呀你——”
      我连忙转移话题,重新将问题引到他身上,“君禺,其实——”
      “什么?”
      我思忖着该怎样措辞,却终究没想到适合的词汇,只试探道,“清水信一——你在上海见到他了吗?”
      君禺微微怔了一怔,仿佛很尴尬的模样,半晌才摆了摆手道,“相见不如不见——再说——”他苦笑了一下,踯躅道,“我们,见了又能怎么样?”
      我顿住,叹息道,“他——倒是一直在找你。上次碰见他时,聊起你,他说他找过很多地方。”当时清水是将地名说了的,可惜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
      君禺点头道,“这我都知道的。他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一直在躲他。”他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我,一字一顿地道,“就算上野的垂枝樱一如当年,我们却早就不是当年了。”
      他此言一出,我突然就有些怅惘。纵然不是感情多么的深厚,纵然也不是什么挚友,至少当年的樱花下,还有当年最纯真的梦想。
      只得苦笑,当年事,不提也罢。
      “清水一直在找你。”我淡淡地重复着一个事实,“你也不能总是躲着,说清楚了,大家都好办——说实话,君禺,我觉得他来中国,就是来找你的。”
      君禺怔了一怔,“找我?为什么?”
      我向后一靠,摊手道,“我怎么知道——我既不姓清水又不叫信一。不过你想想,他一不是家中长子,二不是主战派人士,这是战乱,游玩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你说是不是?所有的理由都不可能,那你说他还能来干什么?”
      君禺半晌不语,只笑道,“你,恐怕多虑了。”
      我端起茶浅呷一口,笑道,“君禺呀君禺,我究竟是不是多虑了,你心里还不是最清楚的?”
      君禺半晌不语,我又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君禺叹了口气,叹息道,“在女校教书,刚调到上海来。谁知道刚来,就有了你的消息。”
      我笑出声,“做教师,不错。不过在女校,压力很大吧。”
      他点了点头,耸肩道,“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做什么不都一样嘛,提心吊胆的。”
      我点头,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现在还在那个什么抗日组织。”
      “对,全称是——”
      “停。”我急忙打断他,“清水再问我的话,我会告诉他我没见过你的。”
      君禺感激似地笑了笑,低声道,“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他。”
      我静静地喝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绪。的确的,怎么见呢?诚然,是好友的,不仅仅是好友,而且是挚友——然而不但如此,也同样的,是日本军官和抗日分子,怎么想怎么可笑。能瞒得一时便是一时,清水也不见得会一直找下去的。
      也只能希望——他别在找下去了吧。
      月亮斜斜地挂下来,破了夕阳的薄暮,黄黄白白的,映着阴沉的夜色,显得浑圆而可爱。夜色悄悄地弥漫了起来,一切都睡了,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仿佛是嘈杂的一般,铃声的突兀惊醒了夜的幕布,仿佛划开了一道雪亮的口子。
      “凌陌白,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挽……”
      “快点。”
      未等我再说话,电话已经挂断。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时五十九分。
      所有人都睡了,我尽可能轻的下楼。幸而当年学过驾驶,便直接驱车直奔梁宅。然而真正让我惊诧的,是梁宅灯火通明。
      “凌陌白?”梁天奇看见我,仿佛很吃惊的模样,眼睛瞪得极大,像青蛙欲裂的眸一般,“你来这儿干什么?”他的声音里不仅仅是诧异,还有着一丝的慌乱和半分的不可置信。
      我正在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是挽秋叫我来的时候,挽秋就已然出现了我的面前,用极其冷淡的声音道,“我叫他来的,你有意见吗?大哥。”最后的“大哥”二字,明显的加了重音,梁天奇的脸色更加的阴霾,却始终没说什么,半晌,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望向挽秋,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淡然,笑意清浅。
      “不问我什么事?”他走过来,在我面前站了,一双眼里无悲无喜,声调不高不低,他的喜怒哀乐的瞬间的转变,仅仅是因为他高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我无所谓地耸肩,解释道,“我来都来了,你会不告诉我?”
      挽秋斜我一眼,冷笑道,“狡猾!”
      我笑,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狡猾。”
      挽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只是道,“你觉得,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微微的怔了一怔,因为这不寻常显得太突出,他这样问起才显得突兀。半晌,我才道,“挽秋要晓得,我可不是盲者。”
      挽秋微微的笑了一笑,淡色的唇抿成一道弧,片刻才道,“吓到你了么?打电话的时候。”他补充似地跟上了一句,正当我要出声的时候他却制止了我。
      “没我的事——”他微微的顿了一顿,显得苍白的脸上绽了孩子般的笑容,“那我们就躲起来,反正他们也不会来找。”
      而我却始终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挽秋话里的含义,我也没有听得太懂,但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于是疑惑道,“你还想去外滩?”
      挽秋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没给我好脸色,我赔笑道,“那么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挽秋很坦然的样子,理直气壮地道,“就躲在这里呀!他们忙他们的去,你陪我就好了。”他说得随意,听在我耳中,却又已经是另一番含义了。
      不过挽秋说得倒没错,偌大的梁家虽然灯火通明,但佣人却都不见了,碰到零星的几个,匆匆的叫一声,“少爷”就迅速地去了,我倒是更加的莫名了起来。
      挽秋却只是淡淡的,神色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的清淡,清淡里隐约地带上了几分的讥诮,尖的下巴映出了几分的刻薄。
      我本以为,挽秋的房间会同他的人一般的清淡。
      挽秋的房间,造型很是古怪。四面墙,只留出了门和窗,其他的地方都被打成了书架。窗台旁有一张桌子,床在房间中央,两把折叠椅。东西虽然不多,但一眼就觉得乱。
      “这么多书?”我惊讶道。满满的一屋书,至少也要有几百本。挽秋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鄙夷地斜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挽秋却不理我,只脱了外衣自顾地往床上一躺。
      我也不指望他能和我说什么,只得看书脊上的文字,然而不看还好,一看竟是吓了一跳。
      从柯南·道尔到程小青;从醉西湖心月主人(笔耕山房主人)到曹梦阮;从但丁到雨果……甚至涉及到欧洲古典哲学的范畴……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看到了一本《圣经》……然而不但有《圣经》,竟还有手抄本的英文版《古兰经》。
      我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这样博学的人。在这样一个文化流通闭塞的年代里甚至还可以有这么多的外文书,不得不说是神奇的。
      甚至有很多书的书脊上的文字我都完全看不懂,要知道,我的德语和法语相当的粗陋。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了解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明白他。
      挽秋……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但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斜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那一双眼波光流转。
      我歪头瞥见书桌摊着的书的封面上那熟悉的文字,微微的怔了一下。
      “《绿衣之鬼》”他突然间开口道,“江户川乱步去年的作品。”他微微的顿了一下,又道,“到现在,有五部作品依旧没办法得到。来往不是很容易,宪兵队检查得太严,出入都不方便。”
      我很是吃惊地望着他,他却淡淡地道,“其实,以前我就认识你。”
      我愣住了。
      挽秋嘲讽似地一笑,淡淡道,“事实上,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了。毕竟,凌千岩不仅仅是一次提到过他的弟弟。”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他却继续道,“这些书,一部分是苏七帮我弄到的,一部分也是你哥帮忙的,他总是觉得他对不起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讷讷,然而我自然是不知为何的,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开口。
      挽秋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哥,我不会认识卫童。你哥……一直觉得心中有愧,所以干脆逃到了日本去。”他笑了一下,几分轻蔑,几分怜悯,“至于么?我都没说什么……他就那副样子?我若是说几句其他的,他不就得一气跳了黄浦江?”
      我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口中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仿佛濒死的鱼一般张了口。
      他又笑,那一笑间芳华万千,“傻子。”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漠然道,“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后来发现,其实你不是那么值得讨厌。”
      我苦笑道,“这……我能认为是夸赞吗?”
      他理直气壮地点头,“当然。”
      我笑着叹息,又摇了摇头,“你……”其实很想问他,当初他接近我,是否与大哥的事有关系;其实很想问他,当初他接近我,是不是另有其他的目的。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也终于不想问。我想我是了解挽秋的,挽秋做事,向来与原则无关,只是由着性子,想了什么,就是什么。如此的别扭,如此的任性,也如此的——让我不可自拔的深爱。
      “过来。”他突然道。
      我怔了片刻,如他的愿。
      我在他身边坐了,他突然靠过来,一口咬在我肩膀上。隔着衣服,我都可以感受到他牙齿的锐利。
      幸好人是杂食性的动物,若是肉食性的动物,那牙齿会比这尖利得多。幸好……想过之后又想笑,对自己离奇的思考感到好笑。
      然而却没有笑出来,诚然是因为太过于疼痛,以至于让笑都噎在了喉咙内部,然身体的痛却更加刺激了神经,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在床上。
      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感觉,其实他真的很瘦。压在他身上,仿佛就在身底垫了一副骨头一般,硌得生疼。
      他却一直不松口,哪怕让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着也绝不松口。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了口,笑得异常灿烂,“你太重了。”他这么说着。
      “你太重了。”他重复着,声音依旧很淡,笑容却很璀璨。我清楚地看到已经变了颜色的衣服,也清楚的看到了他嘴角的血痕。
      那是我的血。
      我想我疯了,但就算是我疯了,也是挽秋将我逼疯的。茫然间才想起,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吻挽秋。
      他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我结束这个吻,他始终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完了?”他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微微一怔,瞬间挨了一巴掌。愕然间被他一推,竟就那样跌在了地上。
      他靠在窗头,只吃吃的笑。
      我苦笑一声,爬起来在椅子上坐了,摇头道,“你真是……”我想说话,却终究没有说下去,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他只是笑,但那一双如琉璃似琥珀的眼里笑意全无,半晌才道,“疯够了?”
      我看着他,直直地望进他眼里去,浅笑道,“没有。”
      听到这里,他面色微微的变了一变,冷笑道,“凌二少好大的胃口。”
      我大笑道,“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半晌,又嫣然一笑。
      他表情变换,我却并不觉得奇怪。
      他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想怒就怒,没有理由,只是因为他想。可能因为他突然想,就突然靠过来,也可能是突然就后悔,然后再把我推开。
      都无所谓,我知道的,我所扮演的,就是朋友外加玩偶的角色。然而挽秋没有想到,一向言听计从的我会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他吓到了,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无所谓。
      我承认我卑鄙,我从来就不是好人。他会爱上我的,我只不过是一直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的渗透到他的生命中去,一点一点的,让他越来越依赖我,一点一点的,让他离开我就无法生活。
      卑鄙吗?也许吧。
      我想我的目的,现在至少已经达成了一般,至少我在挽秋的生命里,已经是一个必要的、一个不可或缺人物了。
      我已经,成功的在他的生命里,烙下了属于我的,永远无法取代的痕迹。
      挽秋是最自私的,我却是最卑鄙的。
      就那么一瞬间,我近乎残忍地想,只有我们,才是绝配的。
      “衣服脱了。”他淡淡的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语调。
      我怔了片刻,却又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有几分自嘲的味道。
      “你笑什么?”他歪了头,睁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动,仿佛一个无辜的孩子,惹人心疼。
      我摇头,他见我不动作,便自己过来,抓了把剪刀就剪开了衣服。虽然如此,可还是很疼,毕竟布料已经沾在了伤口上,他这一撕,免不得再流些血出来。
      “很疼?”他依旧歪着头问,连口气也无辜起来。
      我苦笑,他自己咬的,难道他不清楚。他那一口,咬得倒是狠——我敢打赌,他咬了至少有五分钟,虽然后来几乎只是含着,但也差点把我那块肉给咬下来。
      “在书上写名字,给房子起名字,在物品上做记号。”他淡淡地说着,竟然不避讳地直接跨坐在我腿上。那一瞬间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煎敖。
      想做点儿什么,但却又不敢;不做点儿什么,但却又不甘。
      我只得苦笑,大不了喝几盏苦丁败火。
      他伸手环住我的颈项,左臂正压在我右肩的伤口上,疼得我一抖。他却笑得格外灿烂,慢慢地接下去道,“所以凌陌白,你是我的东西,记住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微微挑起一个笑痕。他继续道,“你要的,我给不起。”
      “所以?”
      “所以……”他歪着头,依旧很无辜的模样,“所以只要让你给我了。”
      我叹息着,他却脱离了我的身体,自顾地将桌子上的书拿起。
      “所以凌陌白,你还是认命得好。”挽秋笑吟吟地看过来,“伤口自己处理吧,乖……”
      听到他最后一个字,我只觉得我的额角痛苦的抽了一下。
      乖……
      冷!
      真的是太冷了!
      一般来说长衫大概是在20世纪40年代趋于流行,30年代中山装与满化男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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