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掠夺与被杀害的人》弗rar

3、三角恋

　　“我和徐先泽好像是六岁的时候见的第一次面。”
　　温航心里突然有些怵，试探性地去观察黄沛。可黄沛还是之前的样子，平静地接受他讲的所有事情。温航于是觉得自己的这些小心有些可笑，更是和自己下的种种决心不符——人都打了，现在开始关心对方的感受，就虚伪得连他自己都恶心。
　　所以他从裤兜里摸出烟，自己点了一根，用力吸了两下，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放松身体靠在了沙发上，给黄沛也让了一根。
　　黄沛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记不太清了，太早。再说谁小时候不傻逼，所以那时候的心理活动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唯一记得的就是徐先泽那时候，怎么说，就是特别不显眼吧。没有特别好看，没有特别聪明，没有特别安静，也不吵。虽然是老老实实跟在他爸妈屁股后边，说让和我打招呼就和我打招呼，但明显那个注意力就不在我身上。”温航笑了起来，“我脑子里有一个特别清楚的画面，就是他低头特别认真在那踢石子，都没兴趣多看我一眼。
　　“所以小男孩子嘛，难免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服我让他主动和我做朋友。所以我就提出来，如果谁能先跑到对面的楼下，谁就是大哥。
　　“然后我们俩就开始疯跑着玩，用现在的话说，算是’破了冰’吧，也没人再想起来什么当大哥的事情。”
　　温航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解了锁，调出了相册，却没有立刻拿给黄沛看。
　　“我……我慢慢讲。”
　　“嗯。”
　　于是他把手机推到了黄沛面前。
　　那是他之前翻拍的他和徐先泽小时候的照片。之前他看着这些照片哭、抽烟、喝酒，他的脑子会被那种渴求徐先泽能够回来的无望的希望完全填满，填满到想不出其他事情，说不出其他话。他想徐先泽，无声嘶吼，可是天地漫漫，宇宙有那么那么大，没有人听得到他内心的声音。
　　现在，也许是因为有一个完全陌生的第三人在，温航的情绪反而收住了，只是红了眼眶。
　　“这张大概是我能找到的最早的我俩的合照了。应该是我俩刚认识一年的时候。在海德公园。”
　　照片里，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站在一个喷泉前边，互相搭着肩。两个人的嘴都咧得快占了半张脸大，因为逆光都睁不开眼。黄沛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在照片中认出了温航。徐先泽那时候个子比温航高一些。
　　海德公园四个字，温航还是没有守住，声音哽咽了。
　　这让黄沛抬头看了他一眼。黄沛张了张嘴，脸色好像比之前更加暗淡了一些，还伸手给温航抽了一张纸。
　　“谢谢。”
　　然后屋子里沉默了四十几秒。徐先泽，如果非让温航说的话，他觉得徐先泽是个特别可爱的人。就是有点那种孤独温柔的感觉。明明他父母经常出差，所以应该也挺缺爱的，但是可能因为本性吧，一旦真的去跟他接触了，就发现他特别温柔心里装的都是对别人的好。为了对别人好，很多时候难免做出一些愚蠢笨拙的事情，嘴上又不会说，所以虽然朋友多，但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我从哪里跟你说呢……”温航靠回了沙发里，抽了几口烟，“哦，那件事情吧。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俩还抢过女朋友。
　　“三年级的时候他突然就不一样了，个子窜特别高，生活委员，招女孩子喜欢。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小女孩，叫李彤，很优秀的那种，小小年纪特别好强，什么都是第一，什么都会都知道。就是那种，你知道吧，眼都不往地上看的那种。我跟她坐过一个月同桌之后，开始特别喜欢她。后来我成了她在班里唯一的男性朋友。她也就还和我聊聊天吧，其他人我觉得都是应付。
　　“咳，我们班那个时候特别有意思。三年级的时候班里就三角恋了，各种狗血爱情故事。后来听说几个班主任在办公室把我们班那点花边新闻当电视剧一样追。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吧？突然有一天，隔壁班的说要来打群架，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的，就是互相呛声。但是班长不在，全班同学和班委都看着徐先泽。不知道是该找老师还是直接上。当时徐先泽特别搞笑，他就问了一下来报信的同学，说现在已经参与进去的都有谁。
　　“然后那个报信的说好像班长也在。
　　“然后徐先泽招呼大家拿上各种扫帚柄裁纸刀，直接杀过去了！
　　“我也有点被这小子吓着了。没见过他那种煽动性和，怎么说，团队意识？等隔壁班那群呛声的人被吓跑之后，我们班主任觉出不对专门开了个班会讨论这件事情，其实就是想把具体情况问出来吧。就见徐先泽和我们班长互相配合，一个比一个无辜，演戏天衣无缝。真的是绝了，一个四年级的小孩子啊！
　　“不过，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李彤第二天突然特别认真地和我来了一句，’温航，我觉得徐先泽好帅啊’。我当时心里就觉得，完了。
　　“所以那段时间我其实特别嫉妒他。好朋友之间难免会被比来比去，从考试成绩到待人处事，其实都是小孩子，但是大人还是会以他们的标准去评价。所以我还挺介意的。后来李彤就和徐先泽互通了通心意。在没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不过四年级那种，也就玩玩儿小心跳吧。”
　　温航说得正投入，突然余光瞥见黄沛在笑，就吓了一跳，话都说得顿了顿。黄沛笑得并不明显，就是脸上有了一点笑意，显然真得把他讲的这些听了进去。只可惜黄沛听得了故事，也永远无法理解和想象他内心的痛苦。
　　黄沛觉察到了温航被打断的情绪，手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膝盖。
　　“嗯。”他站了起来，“我去搞一下空调风向。”
　　然后温航就看着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去把空调扇叶往上掰了掰。
　　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黄沛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
　　温航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发现是条短信。黄沛手机并没有设置在锁屏界面隐藏短信内容，因此温航这一瞥也就看见了。短信来自一串没有预存的号码，内容也只有两行字。
　　——兄弟，辛苦了。我代表林川塔台谢谢你。你的牺牲造福的是大家。
　　署名是“林州管制员”。
　　等温航回过神来，就看到黄沛已经站在他面前，也看到了他看短信的视线。黄沛整个人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尴尬。这种尴尬本应该在温航莫名其妙跟到他家来得时候出现，本应该在温航自顾自讲故事的时候出现。可是一直“逆来顺受”的黄沛，突然以惊人的速度把手机拿起来，扣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温航最后抽了一口烟，把烟蒂在垃圾桶壁上按灭扔了进去，站了起来。
　　“今天先讲到这里吧。”
　　黄沛特别疲惫地抹了一把脸。
　　因此温航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开门出去，下楼，走进了夜色里。
　　徐先泽在那段两人迷之较劲的时期里，一直试图和温航恢复和平关系。甚至，可能后来他和李彤划清界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温航现在想想，才觉出来这其中的味道——徐先泽即使不说，但其实内心一直非常孤独小心。自己当时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可能是唯一的，真正亲近的朋友。他喜爱这个朋友，害怕失去这个朋友，因此他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一切，去讨好这个朋友。
　　他当时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忍心让徐先泽讨好自己？
　　四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温航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徐先泽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少有的几次作弊，就是为了把自己整张卷子的答案抄下来，传给温航看。
　　徐先泽五六年级就不怎么长个了，接着温航就开始蹿个子，追了上去。两个人后来慢慢就热回去了。打打闹闹一起上学放学，说起来也是竹马竹马。
　　他真的不爱我吗？
　　温航抬头看了看天，多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能看出来一些若隐若现的星星。他是学通信的，知道大多数无线电波都会被电离层反射回来，人类能够送去太空的信息，微弱而稀少。
　　如果徐先泽成了一颗什么星星，或者最多成了遥远某颗星球的一块尘埃吧。那他也仍旧无法再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徐先泽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生命，已经只剩下他亲人朋友脑中单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