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Go Ahea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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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怎么这么热，这节车厢空调坏了吧？”
黄沛身后衣着轻薄的年轻姑娘拿手机扇风，和同伴抱怨着，说是要离朋友站得远一些，却凑到了黄沛的身上。黄培衬衫已经湿了一片，他向前挪动了半步。
车开起来之后就凉快许多，等到了下一站，轰得一下用进来了很多人，这下由不得黄沛，他和年轻姑娘自然而然地贴在了一起。车门处还不断有狰狞的面孔挤上来。年轻姑娘出于礼节想要让一让，却也让不开，小心翼翼看了看黄沛的表情，发现这人的表情根本没变化，像是贴了张塑料脸。
姑娘心里一凉，有些发毛，后悔自己刚才看着这小哥看着帅气沉稳而想要撩一下试试。
这人双眼自然斜下视，不玩手机，不听歌，不四处打量，站了半个小时的地铁，到站了之后不声不响地下车了。
黄沛家里曾经给他在靠近机场的地方买了一套房子。他离职之后换了工作，就把房子租出去，拿了房租再租市里离自己现在上班的公司比较近的公寓。上下班通勤半小时，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市里同等租价的房子比机场附近差很多。黄沛只是当这里是个生活车轮转动的场所。
上下班高峰期街道上一个红绿灯堵了好几百米长，斑马线上人流汹涌，都是对头冲突。黄沛从静止的车阵前走过，骑共享单车的人从他身边噌地窜出来几乎要擦到他手臂，在这走在十字路口的短暂的十几秒里，黄沛觉得安全。
行人标志变了红灯，温航只能停在了街口。黄沛很快走出了几十米远，淹没在人群里，无法辨别。但温航并不着急——黄沛这是要去超市买菜，而他知道那家超市在哪里。
超市里货架林立且人头攒动，是巨大的机遇和挑战。只可惜黄沛每天的生活都太过规律，甚至包括超市扫货的顺序都一成不变。他没有表情，没有人与他在手机上微信聊天，他是城市里的隐形人。隐形人在自己成为焦点时往往非常敏感。黄沛买完洗发水之后，突然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
如果不是这个人盯他盯了一个多月却全无动作，他并不会有任何的好奇心。
黄沛也曾经从街边的橱窗玻璃试图反向偷窥过这人是谁，可橱窗里全然是一些寻常都市人的脸。于是他觉得辨别起来太难，也就作罢。黄沛也曾经猜测过此人的目的，如果是什么歹徒蹲点，他预测着最多三天，自己的生活规律就会被完全摸清。然后这人就会在什么僻静街道的角落里动手，或者在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内撬门。除了他并不认为自己具有使人蹲点的价值之外，他内心期待着对方实施劫财害命的那一刻。
黄沛从日用品区绕出来，走进了人最多的食品区，然后一直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再向左走过两排货架之后，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正背对着他打电话的青年男子。那就是一个寻常的都市人，只不过逛超市没有拿篮子也没有推车，手上没有任何商品。他站在汽车用品的货架边上，正在边打电话边摆弄一个空气清新剂的盒子。
黄沛将推车放在一旁，自己缓慢走了过去。
“……怎么样？还是不响？……卧槽，你再从头查一遍吧。从话筒是不是没电了开始，然后看软件输入端设备选的对不对，然后看调音台各个推子的位置还有线插的地方对不对……都对？那再看一下输出端……前侧音箱的所有线我绑在一起了，左侧右侧单独各自是一束……对了，电脑那个音量控制，你看看那个，对……卧槽，响了吧，你看响了吧。我就说如果设备没问题肯定是这种特别弱智的原因——”
温航打电话太过投入，因此黄沛只能从他身后绕过，站在了他的面前。温航愣了三秒，然后挂了电话。
黄沛站得还算直。
“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但是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不值得你浪费生命做这种事情。放过我吧。”
黄沛的声音和那天晚上并不一样。现在听来，反倒更接近那段录音里的声音。
“我见过你，你肯定不记得了。”
男人不置可否，他确实不记得。
“那天晚上，在你们小区，我拿了把刀……你问我是为了谁。”
温航的语气很平静。他说完后，黄沛却像是被打回了原型一样，一下子又变成了那天晚上他见过的人。
日日夜夜的平淡生活不过是一层透明单薄的冰壳，并不足以将这个人保护起来。温航一下于心不忍，他看着这个人生活了一个月，某种程度上讲，黄沛已经接受惩罚了。
“徐先泽。”
听见黄沛说出这个名字，温航笑了一下，眼神中有些温柔。
“我一直挺好奇的，你是真的知道我说的是谁，还是只是明白过来了那是六一二那天的遇难人员？”
黄沛的眼神第一次避开了温航的直视。
“我能理解，你认为亲人离去是我的责任，我也非常遗憾出了这件事情——”
事情的变化很快。温航一瞬间突然暴露出了满脸的恨意，抬脚将黄沛踹翻在了地上，旁边的货架被波及，呼呼啦啦掉下来一片东西。温航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抓起黄沛就是又一阵踢打。黄沛捂着肚子，显然十分痛苦，却一声不吭。温航蹲下去揪住黄沛衣领的时候，眼泪已经挂到了鼻尖上。那滴浑浊的眼泪滴到了黄沛的太阳穴附近，黄沛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你内心也很受折磨。可是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超市工作人员说话间就冲过来将两人拉开了。温航没有挣扎，被拉到一边。他“欣赏”着黄沛被两个人架起来，还在不断咳嗽。黄沛要求工作人员不要报警，并答应立刻离开这里。温航从来不知道，原来伤害他人可以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快感。恨意的发泄让他头脑恍惚，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旁边的货架跪到地上，干呕了起来。
急诊的医生大半张脸被盖在蓝色的手术帽和口罩下，剩下眼睛被一个黑框眼镜挡在后边。医生把口罩落下来，在电脑上输诊断结果。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放心的话做个B超。”
黄沛摇了摇头：“不用做。谢谢大夫。”
“家里有活血化瘀的药吗？”
“有红花油。”
“好。那我不给你开了，不过也就是淤血，问题不大。”
“谢谢大夫。”
医生点了点头，黄沛刚站起来，下一个病人就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温航甚至没来及插上话，这趟医院之行就算结束了。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医院，黄沛走在前边，温航跟在后边，过了马路，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地铁口。
黄沛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温航。温航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黄沛就继续向前走了起来。从医院走到慧园小区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二人之间再没有任何交流。只有黄沛在开门的时候，侧身将温航让了进去。
公寓很小，空气温热潮湿。客厅里的空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壳已经成了黄色。黄沛将空调打开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并示意温航在旁边坐下。沙发是一种破旧的蓝灰色，但非常干净。电视倒是新的，电视柜上只放了几张照片，有两张看起来是黄沛的家人，有一张是一群年轻人的合影，还有一张是浦宁塔台。
黄沛并没有任何客套，对温航抬了抬手，语调疲倦。
“请讲。”
温航不知道从何讲起。
他有一种想要道歉的冲动，但又无法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
“我……”这一声几不可闻，因此他清了清嗓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了你一个月。”
“你不是第一个找上我的。”
黄沛无意识地揉了揉右侧的膝盖，温航的视线自然而然被吸引。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看到的黄沛的护膝，猜测这大概和“找上他”的人也有关系。
直到这个时候，温航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脸。他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一小时前可能被自己打死的陌生人的家里。一个月以来，他的生活早已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你知道，”黄沛的声音仍旧很冷静，“如果我真的对空难负有直接的责任，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坐着，我会在监狱里。”
温航慢慢平复了情绪。他低着头，盯着地板砖上的一块污渍。
“徐先泽不是我的亲人。算是我的兄弟吧。我……爱了他很多年。”
温航没有继续往下说，黄沛也没有打断他。
“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他妻子，我的家人，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没有办法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去和他们聊起先泽。”温航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我记住了每一个遇难者的名字。看了一遍，后来忘不掉了。”
这话让温航无声地笑了笑。
温航仍旧低着头，因此他看不见黄沛的眼神。黄沛以一种顺从的理所当然接受着这一切，他站了起来，去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了温航的面前，一杯拿在了自己手里。温航的心里一阵发毛。一小时前，他还在以最丑恶的暴力面对这个人，说他让自己恶心——这个人直接导致了徐先泽的死亡——想到这里，温航仍旧觉得憎恨。
可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他无人可说。
黄沛喝了口水，将手覆在了右膝盖上。
“请讲。”
作者有话说第2章 Go Ahe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