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徒弟在作死（逍遥游人生同人）》蒲君

64、第六十四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放下手中诗集，杨戬垂眸，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一字一字的抚过这首《子衿》，皓腕玉指，白纸黑字。许久许久，一声轻叹溢出，杨戬自嘲道：“这也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了。”

　　脚边化作原型的哮天犬听到声音莫名其妙的抬头望去，没发现任何异常随即枕着前爪趴回原地，蹭了蹭杨戬的小腿心满意足的眯起双眼打瞌睡。

　　杨戬伸手揉了揉这懵懵懂懂的傻狗儿，轻笑，思绪随即飘远，上一刻流露出的刻骨相思被杨戬压下，这里是杨戬所寻找到的暂时容身之所，也是当年和玉鼎在人间游历时所居住的桃源。只是如今桃源依在，此地空余他一人；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到达此地已有三月，当日拖着心力交瘁重伤未愈的身体从容的从各方角斗的中心全身而退，杨戬就带着哮天犬来到此处闭关，这副全由玉鼎心血法力凝成的身躯资质自然独一无二，短短时日便让杨戬恢复巅峰状态。

　　思及之前那副父母所给的血肉之躯，杨戬只余苦笑，那已经是他杨戬与瑶姬，与杨莲在这三界唯一的联系了。没有这联系相托，他却是连叫声母亲三妹的资格都没有了。可是连这仅有联系，都被玉鼎毁了个干净，斩断杨戬亲缘的同时，连带着强迫杨戬斩断内心枷锁。

　　他是杨戬，可又有谁知道在成为杨戬成为瑶姬儿子杨莲二哥之前，他又是何人？唤作何名？是仙是凡？是王侯还是布衣？就如此刻，玉鼎给他血肉躯体，便是他生身父母，改名换姓也不无不可……

　　可是，即使明知如此，身为杨戬的执念，是他仅剩下的余习。就如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怎么可能不知道，众生流转，六道轮回，生生死死，地狱怎么会空？怎么可能会空？杨戬可以不是瑶姬的儿子，可以不是杨莲的二哥，可以不是沉香的舅舅，但他此生永远都是杨戬。

　　身体已然全部恢复，摆在杨戬面前的却是更加棘手的问题：玉鼎真人到底去了何处？是，玉鼎真人回到了他的世界。但是，玉鼎真人的世界在哪？

　　三千大世界，变换无休，玉鼎在哪个世界的何时何地？杨戬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得久了多了，却没有任何参考线索，不受控制的无力感充斥在心头，杨戬只感到满心烦躁和焦虑。

　　而此刻，在察觉到来人之后这股烦躁更是升至顶点。霍然起身，眉眼间是压制不住的煞气，杨戬冷冷的看向门外，寒声道：“沉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出现在杨戬面前！”

　　一踏足此地便知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的沉香，顶着杨戬的盛怒，苦笑着现身，也没敢靠近杨戬，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外，等待着未知的惩罚。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权倾天下温文尔雅的司法天神模样？

　　“舅舅……”

　　沉香刚一开口就被杨戬打断：“别叫我舅舅，我没有你这样的外甥！连你母亲外祖母都敢设计陷害，你长本事了啊！”

　　“舅舅，沉香知错，但是沉香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再来一次，沉香依旧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留下舅舅……”

　　泪水早已流干，沉香满心疲惫的看着杨戬。他知道杨戬懂他，杨戬一直是最懂他的那个。无论是冷酷严厉的司法天神，还是慈爱坚定的‘刘彦昌’，杨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敦促他救母，教导他成才。只是如今，母亲得以出困，自己也当上司法天神手握重权，娶妻生子，可是那个始终不曾放弃过他，始终坚持着教导他的人却不在了……

　　“留下？杨戬从未走远！谈何留下！亦从未靠近！谈何远离！”

　　激怒中杨戬不得不捏紧右拳控制情绪，沉香轻描淡写的一句‘留下’，打乱了自己离开的步伐，亦让寻找玉鼎之路变得犹如大海捞针，平白添了这许多的离愁，如何不让杨戬愤怒？

　　感受到杨戬剧烈震荡的情绪，哮天犬立刻惊醒，站在杨戬身前警惕的看着沉香，颇有一个不对就上前去咬他两口的架势。

　　“舅舅……”沉香摇着头痛苦的叫道，刚想接着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得呐呐的站在原地，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闭了闭眼，杨戬重新坐下，长叹一声道：“沉香，我知道我做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这有违我本意，但事已至此，你我皆不能挽回，何不把所有的事当做大梦一场，何必如此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从始至终，我都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过得好好的，有我没我都能做到上慈下孝幸福美满。杨戬的悲喜本来只是杨戬一人的悲喜，与旁人无关，何去何从自由杨戬定决，该做的不该做的杨戬都做了，如今杨戬只愿得到一个成全。”

　　“舅舅，如果沉香给您一个成全，谁来给我们这些挣扎在愧疚地狱中的罪人一个成全……神仙寿命永无止境，沉香不如您坚强，做不到独自一人背负着所有人走过剩下的漫漫时光路……”

　　沉香双眼微红，嗓音嘶哑，“我知道舅舅您在迁怒沉香使计阻拦您追随玉鼎真人而去，但您应该知道，得知了一切的我们，没有您，全都活不下去啊……您难道愿意看着所有人疯的疯，痴的痴，傻的傻？或者干脆大家一起去找玉帝老君同归于尽，以偿您万分之一的苦楚？”

　　说道激动处，沉香竟然毅然跪在杨戬面前，膝行向前扯住杨戬袖子哭诉。泪水终于滚出眼眶，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在地面砸出一个一个的小水坑。

　　“够了！沉香！”甩开沉香的手，杨戬疲惫的说道：“你还想我背负着你们走到何时？何地？”眼前浮现出黑水狱的种种，三妹芊芊的玉指按压在柔软双眼之上的酸涩，那只闪着森冷寒光不停靠近的金簪，那钉入骨髓的刑具，刺入指尖的钢针……浑身瘫痪之哀，切肤锯骨之痛，众叛亲离之冷，谁懂？杨戬眼前一黑，心头大痛，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说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不过骗人骗己罢了，怎么可能不在意？即使明知道那是自己罪有应得是自己该承受的！即使明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假的！假的！都是幻象！不是他的三妹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但是满满的悲哀，彻骨的寒冷，锥心的疼痛不是假的，他的理智一直在和情感做斗争，只是这一次，情感占了上风，杨戬必须承认，这些因对他的怨恨而存在的幻象是来自于他们的主人，他们的主人恨透了他，怨毒了他……

　　哀莫大于心死之后，剩下的只是一具只有执念的躯壳，不再有希望，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它只是在渴望着得到最终的宁静和解脱……

　　如果不是玉鼎真人还活着，如果不是玉鼎真人始终不曾放弃自己，宁肯承受天道重压也要来到自己身边，杨戬这人早就消失在天地间连丝尘埃都不会剩下！消失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怀恋，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下沉香彻底慌了，他不知道杨戬想到了什么，竟然会如此哀戚，只得一叠声的唤道：“舅舅别急，舅舅别气，是沉香不好，是沉香的错，您怎么罚我都成，千万别再伤了自己……”

　　抬手擦去嘴角依旧不受控制溢出的鲜血，杨戬推开沉香，站起身来低头俯视沉香，很久很久，久到沉香都怀疑时间是否停止了才淡淡的开口道：“算来，几日后应该就是杨戬生辰，杨戬也很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沉香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杨戬的意思，喜极而泣道：“是！看沉香糊涂的，竟然连舅舅的生辰都给忘了，等舅舅生辰那日，务必请舅舅来华山，到时候沉香定会叫上瑶姬祖母梅山兄弟小玉三太子以及四姨母到场，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共聚天伦！”

　　说着跌跌撞撞的起身向外走去，连驾云都忘了，一心只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浑然没注意身后杨戬那带着些微冷嘲却显得格外悲凉的神情，也丝毫没想起，杨戬的生辰有哪一次是好好的过的？生辰这个日子对于杨戬来说就是个噩梦，他怎么会主动提起要过生辰？

　　沉香，杨戬给你们一个成全，也算是圆杨戬自己一个梦，一个从幼时就开始渴望着祈求着的梦。

　　只不过，人不可能一辈子沉浸在梦中。

　　梦，总归是有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