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恒星》雀沉

2、02

　　这话接也不是，好像显得自己很想跟人热络；不接也不是，怕让人家以为自己孤立她。夏择昔不习惯生人的距离跟自己这么近，权宜之下，只好眨了眨眼，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

　　程绿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吃饭。
　　彻底沦为背景板的霍蕊和李晓冬，见程绿没再追究，眼观鼻鼻观心，迅速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夏择昔吃完的时候，程绿也正巧吃完。
　　她尽量减少和程绿的目光对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回收车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们两个的议论，让夏择昔现在有些没脸抬头见程绿。不过说到底，她也不算什么池鱼，毕竟，纹身的事儿是她自己先提起来的。
　　好奇害死猫啊。

　　“等一下，”程绿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我跟你一起去。”
　　对方已经开口，夏择昔也不好拒绝，只好停下，等程绿收拾好桌上残余再跟过来。

　　二中一共有两个食堂，大食堂和小食堂，小食堂只对高三学生开放，而大食堂内的就餐区域是按年级划分的。作为高二生，她们就餐的桌子在东，而回收车在西，这中间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需要走两分钟。

　　“哎，你叫夏择昔是吧，哪个ze哪个xi啊？”
　　“选择的择，奶昔的昔。”一般这么跟人介绍过后，对方就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两个字啊！”又添一句：“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真特别。”
　　每到这时，夏择昔只想扶额；但程绿的反应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对方停了一下，若有所思般地向她确认：“择木而栖的择，今非昔比的昔？”
　　“……嗯。”

　　“那……”
　　程绿：“你学怎么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很费劲？”

　　……她居然讲冷笑话！
　　夏择昔打了个哈哈：“也还好吧？”

　　走到回收车前，夏择昔正准备收拾，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趁她怔愣，程绿自然而然地取走她手中的餐盘，略一扬手，将残羹剩饭倒进桶内。
　　夏择昔：“你自己的，不用倒吗？”
　　程绿将洗手池的水龙头关上，从旁边抽过一张纸巾擦手：“我全都吃完了啊。”

　　她这才想起来，程绿一共才打了半份米饭、半份土豆炖肉还有一个炸鸡腿，全吃完不算什么，吃不上才算稀奇。
　　“啊，那你……”夏择昔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刚刚，干嘛要帮我倒饭啊？”

　　她今天打了一份番茄炒蛋，汤汤水水特别多，程绿在倒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几滴菜汤溅到了对方的手上。

　　在夏择昔的视线里，程绿缓缓弯起唇，牵起的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柳梢：“你是我的同桌啊，我当然要照顾你了。”
　　这人……还挺奇怪的。
　　而直到下次月考之前，她都会是自己的同桌。

　　夏择昔想起杨舒的话，说：“杨老师刚才让我带你去资料室拿书，现在去吧？”
　　“好啊。”

　　资料室位于校园角落，需要走上一段路。
　　二人肩并着肩，一时无话，还是夏择昔先挑起头：“你为什么要转学啊？之前的地方待得不开心吗？”

　　“我父母的工作出了一些变动，”程绿说，“我也就跟着他们到处跑。”
　　“原来如此。”

　　这般没头没尾的对话上演了三四次之后，二人终于走到资料室，一人抱一摞书，慢悠悠地往回走，直到在主教学楼前分道扬镳。

　　程绿今天刚来，不必上晚自习，从明天起一切照常。
　　“那么，明天见啦。”对方在夏择昔面前站定，笑眯眯地向她挥手告别。

　　夏择昔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住宿吗？”
　　二中地处郊区，一般情况下是强制学生住校的，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能够不受这条规则禁锢，能在下晚自习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从而能在上第二天的早自习之前多睡二十分钟。

　　哪个高中校园里没几个家人纵容、连老师都管不了的刺儿头？

　　“不了，”对方理所当然地摇头，“学校的床太硬，睡不惯。”
　　合着是个新时代的豌豆公主。也对，她连上学背的书包都那么贵，在住这件头等大事上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夏择昔不再多言，待她离开后，不带感情地抿了抿嘴，转身进了教学楼。

　　今天的晚自习没有老师值班，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习”，班里的气氛霎时活跃起来，聊八卦的聊八卦，看视频的看视频，更有男生在班级后排，热热闹闹地打起桌游。
　　写完物理作业之后，夏择昔接到霍蕊的“求救信号”：“物理作业第三题写了吗，借我抄抄？”
　　夏择昔把本子往后座一扔，调侃道：“第三题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得了吧你，”霍蕊忙着奋笔疾书，无暇抬头理她：“我跟你打赌啊，全班能做出来的不超过十个人，我就把前面的步骤写写得了，不然老师一眼就看出来我是抄的了。”
　　两分钟以后，霍蕊把本子还给她：“谢了啊。”
　　“嗯。”

　　夏择昔将作业本放在桌角，正打算低头拿出生物书，手肘不经意地一抖，将某样东西碰落在地——
　　她循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后，“咝”地倒抽一口凉气。

　　才买了没几天的钢笔，镀金笔尖已经碰弯了。
　　三位数的价格，这是她辛辛苦苦地忍着诱惑从两个月的饭钱里省出来的。

　　她算个不大不小的文具控，文具对她的吸引力，就像游戏对大部分男生，口红对大部分女生一般，在这方面花费金钱也是常事。
　　只不过这一支，是她在种草大半年之后才敲定下要攒钱入的，正因此才更加心疼。

　　霍蕊注意到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夏择昔垂头丧气地将事情对她一说，她也倒抽一口凉气：“我去，这大几百的，先别着急啊奶昔，这能不能修啊？”

　　能修倒是能修，但那地方离学校并不近，得坐车去，要是三天之内得不到修理，这笔基本就废了。
　　而她总不可能用“要修笔”的理由跟班主任请假吧？

　　霍蕊挠了挠后脑勺：“实在不行，能不能拜托个走读的去帮你修啊？回来请人家喝个奶茶什么的……但是二中基本是个人就住校，谁走读，我想想……”
　　她的视线落在夏择昔旁边的空位，苦笑道：“最好说话的，估计也就是她了。”

　　夏择昔看了看身边的椅子，心下再度浮现出那两个字：程绿。
　　是，相比那些连走路时都要鼻孔朝天，自己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人来说，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得不说的是，程绿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那并不是一个高中女生初次见面应该有的客气态度，而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女孩子的……高傲。

　　白炽灯光在金属笔帽上流转一个来回，在她眼里映出情绪不明的弧度。
　　她将钢笔收进笔袋，慢慢地摇了摇头，最后的几个字咬得极其艰难：“再说吧，一支笔……而已。”

　　.

　　夏择昔到教室的时候，她的同桌也已经到了，正在一本本地将书往外摆。她四周环视一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程绿丝毫不见外地向她打招呼：“哟，早。”
　　程绿的精神头很好，显而易见的睡眠充足，完全没有跟周围人一样的“我的天哪今天居然上学我不想活了我还想再睡五百年”的表情。

　　她不想显得太冷淡，只好以微笑回应。谁知对方却像是没看懂一般，添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吃了，”夏择昔顿了顿，“你呢？”

　　对方像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捧出一个透明纸袋：“这是我在来学校的路上顺便买的，你要不要吃？”
　　纸袋里装着的是一块做工精致的栗子蛋糕，嫣红的樱桃和纯白的奶油点缀在蛋糕体上，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十分有食欲。

　　“不了，”夏择昔正想拒绝，“我……”
　　某处适时地响起“咕”的一声，发源地是她的肚子。

　　她颇为尴尬地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只见程绿什么话都没说，十分平静地将拿着纸袋的手往前送了送。

　　程绿的手也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莹润，一时半会之间，夏择昔竟然分不清楚到底是栗子蛋糕更美味，还是那双手。

　　她最终感激地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不谢，”程绿轻松地笑了笑，“谁让你是我同桌呢，对吧？”

　　又是这句话。
　　夏择昔强迫自己不去想它，默默地拆开包装袋，叉了一块蛋糕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程绿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栗子口味的蛋糕？

　　她将樱桃举到面前盯了一会，又忍不住地，将视线移到程绿的侧脸。
　　对方正在预习今天的英语课文。

　　夏择昔安慰自己：可能……可能就只是碰巧呢？
　　毕竟，这世上碰巧的事儿这么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