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不及清拂尘》頔迦

68、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胤禛对皇后的丧仪格外上心，事事皆亲自过目，并亲自制定章仪和流程。这些准备工作并不简单，索性离宫中有山水美景相伴，便也有一种山中无岁月的感觉。
　　那日瑾姮需去郎世宁处查看皇后朝服图的肖像，特地叫上了宝耑，“你多少是懂些的，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宝耑索性无事，便一起跟着去了。待看过了画作，宝耑也不得不为之称赞。二人悠悠转着刚要回去，从旁有个小画师经过，看到宝耑上前道：“正巧呢，正要去找公主。”他说着，递给宝耑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宝耑一看就知道那是卢卡送她的生辰贺礼，那天一气之下她便走了，贺礼也没顾得上拿。
　　宝斋接过去，碍着瑾姮在并没有拆开，只是稍稍凑近那个小画师低了声问：“卢卡呢，他来了吗？他为何不亲自给我？”
　　小画师一脸茫然道：“他们几天前就已经走了呀，公主不知道么？”
　　宝耑万没想到，急忙问：“不是说年底吗？怎么现在就走了？”
　　“本来说是年底的，不过如意馆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师父便向皇上奏请让他们提前离去。”
　　“那他们从哪儿走了？”宝耑急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走水路，这会儿早就出城了。”
　　宝耑再顾不上，把画往小画师手中一塞，对瑾姮喊了句“儿臣出去一趟，额娘别担心，儿臣很快就回来。”
　　瑾姮在后面喊道：“耑儿，你去哪儿？”
　　宝耑早已跑远了。
　　瑾姮忙和身边的宫娥道：“快找人跟着公主。”

　　宝耑跑到驯马院时天已经快黑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要找驯马的小太监，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询问：“公主？”
　　宝耑回头，见是乌尔岱正牵着一匹马，“原来是宝耑公主，”他行礼道：“公主为何来此？”
　　宝耑顾不上和他多说，“驯马的太监呢？”
　　乌尔岱往身后指了指，宝耑拔腿就跑，他忙问：“公主可是要骑马？”
　　宝耑快声说了个“是”，并不停下。
　　乌尔岱上前拉住她道：“小臣的马就在这里，公主若是着急可坐小臣的马。”
　　宝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好吧。”
　　两人牵着马出来，乌尔岱先将宝耑托了上去，随后翻身上马。“不知公主要去哪里？”
　　“去找水路。”
　　“什么？”乌尔岱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一晚上宝斋陪在瑾姮和胤禛身边，宝斋受不住他二人的催问，便把宝耑与卢卡的事情说了出来。
　　胤禛听了着实生了一肚子的火，瑾姮虽未生气，但也默默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就是被惯坏了！”胤禛刚说出这话，外面便有通传，报“公主回来了。”
　　只见宝耑与乌尔岱两人一前一后，宝耑进了屋来，乌尔岱倒是在殿外停下。
　　宝耑发髻散乱，脸色苍白，眼圈红肿。胤禛本想大骂一顿，看见这情形之后也只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瑾姮道：“回来就好，先去梳洗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又转头对胤禛道：“你也一晚上没合眼，先去休息吧。”
　　宝斋便带了宝耑下去，瑾姮与胤禛二人也往外走。
　　出门时瑾姮瞧见站着的乌尔岱，便问：“你们这一晚上都跑哪儿去了？”
　　乌尔岱忙道：“回皇上娘娘的话，公主命臣一直沿着水路走，直到有了岔口这才停下的。”
　　胤禛道：“你们并未追上那个小画师？”
　　“是。”
　　瑾姮道：“有劳你照顾公主了。”
　　乌尔岱忙低头道：“小臣不敢。”
　　他听着皇上远去时絮絮的声音，“就说终身大事不能由得她们做主，你看看……”
　　乌尔岱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手心中的一只粉碧玉耳环，旋即拳手将它握在了掌心里。

　　皇后的丧仪于九月在畅春园内举行。胤禛为此辍朝五日，并召集在京的诸王命妇、文武百官齐聚畅春园举哀，持丧服二十七日。十月，奉移大行皇后梓宫暂安于田材芦殿。
　　畅春园中的悲凉氛围倒十分应和宝耑的心境。自回来后便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现下更是除了每日举丧，谁也不见。宝斋本想去与她同住，却也被她赶了回来。
　　这日宝斋刚看完宝耑，出来走了不远便看见远远有一人正在那边张望，她走过去，原来是乌尔岱。
　　“乌尔岱见过公主。”他行礼道。
　　宝斋喊他起身，“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臣有些担心宝耑公主，不知公主她可好些了？”
　　宝斋摇摇头，“这次她怕是伤心很了，那卢卡不辞而别也就罢了，他竟然什么话也没留下……”宝斋说至此处突然停下，打量了下他的神色道：“呃……这事儿你知道吗？”
　　乌尔岱点点头，“公主和画师的事情小臣略有耳闻。那日带公主出去追寻，看到了公主如此伤神，小臣不免有些担心。”
　　宝斋道：“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还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旁人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乌尔岱道：“公主所言有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臣觉得若是能有什么东西让公主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宝斋问道：“此话怎讲？”
　　乌尔岱也有些踌躇，“具体的……小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宝耑公主可有什么特别喜欢或想要的东西吗？”
　　宝斋想了想道：“还真有一物。妹妹来此之后在书斋里看到记载，说这园中西北边的山峦最顶上有艾菊。”
　　“艾菊？那是何物？”
　　宝斋无奈道：“她与我说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留意听，毕竟我对这些花花草草从不太上心。好像记得是一种蓝紫色的花，大多会在秋天开放，但花开极少，多数都是叶子。此花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因为卢卡跟她提起过这种花在他的国家是一种很常见的香料，所以那天她在书上看到时特别高兴。”
　　“公主的意思是或许这花可以让宝耑公主开心。”乌尔岱道。
　　宝斋点点头，“不过那山峦虽不高，却没什么人上去过，是以她和我提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臣愿意去找找看。”乌尔岱毫不犹豫说道。
　　“这怕是有些危险，这山上万一有什么……”
　　“公主不必担心，小臣虽不是习武之人，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上山采花还是不怕的。”
　　宝斋想了想，扯了扯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这样吧，我和小金子与你一起去，他会些拳脚功夫。”
　　乌尔岱忙道：“公主金尊玉体，万不可做这危险之事。”
　　“我去危险你去就不危险？况且我在书上看到过花的样子，你上去之后知道是哪种么？”
　　乌尔岱一时无法反驳。
　　宝斋催促道：“天快黑了，要去便赶紧去。”

　　晚上侍卫来报说宝斋公主已经回澹宁居的时候晏齐已经翻找了半个园子了。他急忙忙赶回去，只见宝斋刚洗干净脸拿帕子擦着。
　　“公主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晏齐问着，自己都没察觉口气里已经有了些焦急和担心。
　　宝斋略略把事情说了一遍，便在柜子里开始翻找，“你不知道我们找了多久才找到开花的艾菊，乌尔岱拿它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说今日天晚了，明日再拿去给宝耑。”
　　“上山顶摘花？就你们两个人？”晏齐不敢相信地问道。
　　“还有小金子呀。”宝斋说着终于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什么，拿了出来在烛火边坐下。
　　晏齐瞧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去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就你们三个万一遇到点什么好歹……”
　　宝斋费劲儿地把盖子打开，不在意道：“当时赶时间嘛，天色不早了。”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晏齐道：“你这是……生气了？”
　　晏齐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善，便道：“小臣不敢，护卫公主是小臣的职责。若是没什么吩咐小臣便……”他站在门边，只能看清她在往自己手上小心地涂着什么东西，脸上时不时还要龇牙咧嘴一番。
　　“你在涂抹什么呢？”他问。
　　“摘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涂药，左手却始终笨笨的，那药一直也没涂匀实。
　　晏齐想了想，还是走到她身边，“公主若不方便，便让我来吧。”
　　宝斋停了下来，看着晏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晏齐在她身边坐下，捧过她的手小心地抹着药膏，宝斋有些疼，下意识地手就要往回缩，却被晏齐紧紧握住。
　　宝斋看着烛火的影子在他脸上来回跳动，不由得问了句：“你方才生气可是因为担心我吗？”
　　晏齐仔细抹着，“小臣并没有生气。”
　　宝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那就是担心我了。”
　　晏齐把她的手放好，又把药瓶拧好，站起身道：“药上好了，公主睡得时候小心些，不要蹭到了。”
　　宝斋心里十分受用，乖乖点头道：“知道了。”

　　瑾姮自皇后梓宫安置好后便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两个宝丫头在她这里的时候越来越少，瑾姮不适应的同时也因那日宝耑的事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能尽快把她们的婚事定下来才好。
　　瑾姮窝在榻上正想着，忽然只觉一股寒意袭身，转头一看，原来是胤禛推门进来，还隐隐带进来几片雪花。
　　瑾姮招呼他来床榻边，“今日忙得有些晚了，快过来暖暖。”
　　胤禛却在火炉边坐下，“我方进来身上寒气重，可别染给你了，我先在这边烤烤。内务府今日拟了几个谥号，挑得有些晚了。”
　　“不知给皇后娘娘定了什么谥号？”
　　“夙兴恭事曰敬，就定了孝敬皇后。”胤禛道。
　　“皇后倒真担得起‘敬’字。”瑾姮又问道：“这丧仪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胤禛暖热了手，这才到瑾姮身边坐下，“再多呆一段时间吧，我想在此过完百日。另外圆明园我已着人修葺了，以后我们就住那里。”
　　“不回宫去了吗？”瑾姮问道。
　　胤禛戏谑：“怎么，还舍不得你的景仁宫了？”
　　瑾姮笑，“自然不是，有你在哪里都是好的。”
　　他褪去了鞋袜，躺在榻上，“我记得你以前就想让我找个园子住着，结果我没听你的话，找了个宫殿住着，现在想来还是你的话有理。这不，我带你重新住回园子去。”
　　瑾姮笑着倚在他的身侧，“虽然晚了些但并不算食言，妾承君泽，不甚欣喜。”
　　胤禛替瑾姮盖好了被子，吹了蜡烛，“虽晚些，但总归没有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