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极反派叛变手册》鹤隐楼

10、第十章

　　纸上的字称不上多好看，歪歪扭扭的笔画只显露出执笔人的急促和书写的不熟练。
　　连纸也是翻箱倒柜翻出来的，皱巴巴灰扑扑，让寥寥几个字显得越加寒酸了。
　　——“多谢相救，后会有期。”
　　落款慰之。

　　贺倦拿着这张薄纸，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直到稀疏的晨光爬上窗台，才将它折好，放入了胸口的位置。

　　“听山雀说昨天有人上山了。”老和尚怀慧从昏迷中醒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贺倦给他准备着清粥，闻言头也不抬：“走了。”
　　“是他救了我们？不然我们无法平安撑到现在。”
　　“是。”

　　怀慧勉强翻下床，到桌前坐下，顿了顿，又问：“五年前也是他救的你？”
　　贺倦丝毫不像在蔺兰彰面前那样生动，一张脸始终毫无表情，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好似又看到了那天冲天的大火，“是。”
　　“道谢了吗？”
　　“……没来得及。”
　　不仅没来得及，还反被道了谢。

　　“缘分未尽，再等等。”怀慧喝了口粥，声音沙哑。
　　“嗯。”贺倦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少得可怜，端正地坐到他对面，两人一同沉默地用餐。
　　一碗粥还没喝到一半，早早起床的山雀撒欢一样跑进来，兴奋得小脸通红：“师父！阿倦哥哥！雪停了！”
　　怀慧碗一歪，差点摔到地上，顾不上美味的粥，老和尚匆匆小跑到门口，果然见到门外虽然照旧白雪满山，却是无风亦无飘雪，甚至天空也被晨光照出一片蓝来。
　　天真的晴了。
　　“阿弥陀佛……”怀慧瞪大了眼睛，身后贺倦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还隐，这是怎么回事？”
　　怀慧根本不舍得将目光移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贺倦将昨日的事与蔺兰彰的话统统说了一遍，怀慧却不立即回应，良久才缓缓走回桌前，蓦然长叹：“原来如此……天之石果然是应天命而生。至于那位恩人，必然也是应天命而来，还隐，你要好生跟着他。”
　　跟着？贺倦垂眸不语。
　　他要如何跟着？他连这人到底是谁，又去了哪都不知道。

　　“你也该下山了，如今阵已被破，风雪千山也回复原样，你该去天下看看了。”
　　怀慧又端起碗，一边说着一边小口小口地抿，语调平稳和蔼。
　　贺倦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连一丝留恋和客套都没有，便起身去收拾东西：“嗯。”

　　“唉……”怀慧仰首把最后一口粥咽进胃里，他的身体很暖面上却颇为凝重。
　　“师父，”山雀趴在他膝上，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赶阿倦哥哥走？”
　　怀慧笑着掐掐他的脸：“不是师父赶他走，是他身怀大任，不得不走。”
　　“哦……”小孩撇撇嘴，红了眼睛“那阿倦哥哥会想我们吗？”

　　听到这句话，怀慧身体一僵，长长的眉毛都仿佛耷拉了下来，他将山雀抱进怀里，仿若在呓语，“会的……迟早会的。”

　　此时的风雪千山百里之外，黎明的光渐渐被魔气吞噬，天色黑沉，赤崖宫里的火柱燃出一片耀眼的火光，让跪在旁魄殿的男人脸色苍白得更加病态。
　　密室大门被守卫恭敬地拉开，蔺兰彰一身华服，负着手缓步走出，两侧跪了数个人迎接他的出关，漱冰跟在他身后冷声道：“宫主，新月教沈云蜚在主殿等您，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他来做什么？”
　　“负荆请罪。”漱冰脸色也极为难看“风雪千山攻占失败，还请宫主赐罪。”
　　话音刚落，更是齐刷刷又跪下一片人：“请宫主赐罪！”

　　蔺兰彰眼中闪过一分无奈，沉声道：“都起来。”

　　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旁魄殿，只见空旷的殿内只有沈云蜚单薄的身影，他一动不动地垂头跪着，背上还背着一把黑色木杖，听见声音直接磕下头去：“云蜚有辱魔上之命，辜负魔界期待，罪该万死。”
　　许是因为跪得太久，他声音虽坚定，却虚弱万分。
　　蔺兰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算了整整五年的阵法，五年辛劳，就被自己一举击垮，功亏一篑。

　　心抽了一下，酸得蔺兰彰握紧了拳，但随即就松开了。

　　魔上迟迟没有说话，殿内一片死寂，沈云蜚始终跪着，头磕在地上，背后结实的木杖倒衬得他看起来愈加消瘦。
　　在场的人看着蔺兰彰并不算好看的神色，都猜不准他的心思，一时人心惶惶。
　　“濯雪，你说。”蔺兰彰蓦然看向他。

　　“回宫主，此次乃是意外之灾，新月教三名高阶长老与数十名弟子无一幸存，实在骇人听闻。”濯雪听见他叫自己，镇定地走到沈云蜚身边道“想必是风雪千山另有蹊跷，若要论罪，我们人皆有份。至于新月教，他们损失惨重，已是惩罚。”
　　蔺兰彰点点头，低声道：“沈云蜚，你听见了？”
　　“魔上，是我对风雪千山揣测有误，致使魔脉断绝，罪孽深重。魔上不罚，难以服众。云蜚甘愿自尽，以此维护魔上威严！”
　　沈云蜚说得忠心耿耿，悲壮坚定，在场之人都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蔺兰彰甚至想，他既然这么想死，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彻底铲除他，也好少一个劲敌。但如果他要真这么做了，只怕沈云蜚不会死，反而还会激起人们的怀疑和反抗。
　　沈云蜚这招可真是绝，让他想把手段做绝一点都做不到。

　　蔺兰彰正要开口，却见跟来的众人也跟着跪在了沈云蜚身边，叩首道：“魔上要罚就连我们一起罚吧！”

　　“……”蔺兰彰暗道一句他这魔上当得还真有点窝囊，不禁冷笑一声，振袖而起，“既如此，执法堂听令，凡参与圣物一事之人皆杖责两百，至于沈云蜚，杖责三百，以示惩戒。”
　　“不行！”一个男人施展轻功踩着尾音落在殿外，高声阻止“他身子虚弱，又废寝忘食布阵五年，三百杖会要了他的命的！”

　　又是苏霖润。
　　蔺兰彰恨他恨得牙痒痒，碍于在做戏又没法儿撩袖子和他打一架，只能勉强给他一个面子：“濯雪，你去打，打晕为止。”
　　说是打晕，就沈云蜚这模样，恐怕五六十杖就得厥过去。
　　“是！”濯雪不管这么多，接了命令，从他背上抽出木杖，照着他的背就是一棒下去。

　　沈云蜚痛吟一声，刚被打趴，又倔强地爬起来跪直了身体。

　　整个旁魄殿霎时就成了个遍野哀嚎的刑堂。
　　蔺兰彰看不下去，干脆离开，苏霖润跟在他后头笑道：“慰之，你心软了不少。”
　　这都是心软，你们底线未免太低了，蔺兰彰心里暗道，却不理他。
　　苏霖润四平八稳地走着，看上去悠闲自在“我以为此次失败，你好歹得杀上百来人泄愤。”

　　失败才好呢！蔺兰彰懒得和他多说，走在回廊上，却发现天空的颜色似乎没有往日那么深沉了，但仔细一看，又好像还是那么混沌。

　　“你很闲？”听着他在后面滔滔不绝，宫主大人终于搭理了他一句。
　　苏霖润嘿嘿一笑，亲密地走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我为魔界鞠躬尽瘁，你怎能说我闲。”
　　肩膀被他一碰蔺兰彰疼得差点蜷缩身体，靠着出色的意志力忍住了躲避，蔺兰彰面色如常地瞥他：“松手。”
　　“你还是这么讨厌别人碰你。”苏霖润笑着又拍了一下他的肩，才收回手施施然站远了一点。

　　疼死了……蔺兰彰后槽牙咬得死紧，在心里的黑名单上给他的名字多加了个红圈。
　　“慰之，你打算怎么办？风雪千山可还要再去？败得这样惨烈，总得报仇才好。”苏霖润又道。
　　想着还住在山上的几人，蔺兰彰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魔脉已断，纠缠无益。”
　　“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那几个废物已经打草惊蛇，想必风雪千山早就空山几座，你若实在想浪费你的药，我也不会阻拦。”

　　说到他的药，苏霖润立即讪笑道：“还是慰之想得周到，不愧是魔上。我的药都是用来做大事的，可不能用在这些鸡毛蒜皮上。”
　　见说通了，蔺兰彰松了口气，顺势问道：“你做的护元丹有多少颗了？”
　　“近年我做得越来越顺手，外出的低等弟子手脚也快了不少，七天便能有两颗，若状态好，一炉五颗也说不定。”

　　这样下去离魔界倾巢出动可真不远了……
　　蔺兰彰疯狂心算，看向苏霖润的目光闪着点点寒芒。

　　“慰之，你这样看着我，莫不是也在敬佩我吧？”苏霖润挠挠脸颊。
　　蔺兰彰：“……”

　　翻了个白眼，宫主甩甩手让他留在原地，自己回寝宫休息去了。
　　回去的路上蔺兰彰还在想沈云蜚的事。他还记得之前问小恩，为什么会出现这号人物，小恩只说：“兰彰，你认为会因魔气异变的只有地脉吗？”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人也会遭受异变，还是变得更厉害，“那沈云蜚为何没有内力，不能习武？”小恩平平板板地说：“得到一样事物，就得失去一样。”
　　所以沈云蜚得到了足以蔑视天下的才智，却没了习武的资格。
　　蔺兰彰回忆着对话，脑海里又闪过贺倦的脸，不禁问：“小恩，如果真的照你所说，那贺倦应该也会失去些什么，可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啊。”
　　这下小恩却沉默不语了，无论蔺兰彰怎么问都不再开口。

　　放弃了寻根问底，蔺兰彰想着贺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脑袋再好都不如身体好啊。”
　　转念再一想贺倦那结实健壮的身体和俊朗的脸，他脸一红，嘲笑自己：“看我在这瞎想，他比我还健康呢，看来魔气对他格外好。”
　　毕竟也是他书里最厉害的人，他操心贺倦还不如操心自己。

　　彻底放下这个心结，被忽略的伤痛瞬间沿着肩膀遍及全身，蔺兰彰倒吸一口气，缩在床上挣扎着陷入了困意之中。
　　隐隐的，他仿佛又闻到了贺倦房中的药香，温暖，安全，平静。
　　这时他才发现，他居然有点想念贺倦了。

　　明明只见过两面……
　　蔺兰彰边摇着头嫌弃自己胡思乱想，边混混沌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