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富之后》大妙妙菇

20、入狱（已重写章节）

　　陈盼儿哭着说着，竟将喜贺都没想过的证据补全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连县太爷也找不出破绽——其实，这案子里少了被指控的那个人，能露出多少破绽？秋声此刻畏罪，只怕是能跑多远便跑多远呢，如何会为了个“清白”，自投罗网和他们对证？自然是接下所有的脏水，做个无德无耻丧尽天良的人渣了。

　　县令自觉明察秋毫，他甚至问了陈盼儿和张丛、秋声主仆相识的始末，叫外头等着听话的百姓们也过了一把耳瘾。陈盼儿心知自己的出身已然是摘不干净的，索性也不回避什么了，只多说几句秋声如何觊觎她、而她又如何瞧不上这不知自己几两重的混蛋。

　　如此，“案情”便清楚了。

　　陈盼儿被赎回张家后，不想着好好儿做个规矩本分女子，反倒挑唆家中主人不睦，实在是个坏女人。且还招蜂引蝶，累得家主吃了秋声一通打，如今性命都几乎要保不住，二罪并罚，县太爷要打她三十板子，再流徙到边关去做官奴——至于到了那边境上，她到底是给人洗衣裳做饭，还是重操旧业，那便轮不着此间的官员管了。

　　陈盼儿原以为她多不过吃一通板子，听到“流徙”时，着实大吃一惊，忙辩道：“老爷！民妇不是有心勾搭那恶徒的！为什么……”

　　“若不是你水性杨花，他一个好好在人家家中做事的小厮，怎会对你生起不轨之心？再则，你说你是瞧不上他丑陋，可见若有个清俊小厮与你示好，你便要做出那下贱事情——你是真不知悔改，生就不配做个好人的！”

　　“可是，民妇从良之后，并不曾与外头的男人眉来眼去，民妇冤枉呀老爷！”陈盼儿连连磕头：“民妇若真与那贼徒相好了，反倒不会生出今日的事，老爷，难道一个女子，先前在风月场里活过几日，今后便从了良，也不能拒绝那些心怀不轨的匪类么？民妇的心是向好的呀，虽也做了错事，到底不曾一错到底！”

　　那县太爷原本是正儿八经科举考上的进士，最懂道义不过。此刻想起方才这陈盼儿对他抛媚眼的情形，忍不住皱了眉头，对她的话更是半分不信，斥道：“你若一错到底，本官岂会判你流徙？便是斩了你，也是合情合理！”

　　陈盼儿险些昏过去。流徙当然不是死罪，可也没比死罪好到哪里去！

　　从合州到边境上，是有足足几千里的路，她缠着小脚、又从未受过苦楚，先前出门皆有香车代步，夜晚必要锦帐罗衾，这一路又如何走得过去？便是去了，她能活几日呢——北边风寒雪大，据说到了冬天能把人的手脚冻掉，更有胡人凶残，时不时要越界杀人的。南边呢，虽然蛮子们多半时候还算驯顺，可那边的深山老林之中有多少毒蛇鼠蚁呀，更莫要提瘴气，那瘴气可是吸一口就会死人的……

　　而且，真要是死在了路上，或是死在了边境上，她的尸首多半便是被人随手一抛了事，此后一只孤魂野鬼，又要飘到哪儿去？

　　诚然，便是到了边境上，只要有一口气在，也有些运气好的人，能活着回到花花中原，其中甚至有些格外有造化的，还能因在那边儿的奇遇发家致富呢。可陈盼儿怎么敢肯定，她会是这“九死一生”中的那“一生”？

　　眼瞧着堂上的文书将县太爷的判决记下来，她心知此事多半是挽不回了，一时间脸色惨白，身体颤抖，缩在地上，直恨不得便死在此处算了。

　　而审判的重头戏尚未到来呢。秋声人不在场，自然不能为自己辩驳，满堂上下，人人都道他是个逼丨奸主宠不成，便怀恨伤人的无耻之徒，简直不配为人！可是，按照道理来讲，这人犯不到场，便宣判了他，又实在不大妥当……

　　一来，没有问过这凶徒是否认罪伏法便判案，案卷上过不去，今后也防不住上官检查。二来，瞧不到人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如何能教化观审的百姓呢？

　　于是，衙门里只发了文书，要左近几个府县协助捉拿人犯，今日便不再提起秋声的事儿，径自散了堂。

　　而身为青天大老爷，县令竟又为此多安抚了喜贺几句，道他肯为姐夫姐姐鸣冤告状，可见是个有德的好人，待改日捉了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秋声，定会还张家一个公道的。

　　喜贺不敢多说，怕讲多了露出破绽来，只应付几句便罢。然而县太爷将他行为瞧在眼中，却只觉这荀喜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定是担心姐夫的伤势，才会怠慢他这父母官的关切。这神不守舍的样子，说来是有些不知好歹，可县令见到的“知好歹”的人何其多？此刻竟颇觉荀喜贺呆愣得有些可爱了。

　　若是在话本子里，得了父母官赏识的寻常青年，或许还能娶到官老爷家的女儿做夫人，算作他正直有道义的奖赏。然而县令本人并无青春年少的爱女，反倒有个尚未订亲的儿子，自不能拿来解决喜贺的婚事。

　　然而当日，县令偏又听到衙役们说，这“有情有义”的荀喜贺，竟有两个貌美仁善的外甥女，且都读了数年女学堂，便不由为自家的儿子动了心思。

　　这县令姓温，原也是商贾人家的子弟。家中有些资财，却也不算富甲一方——只同合州城里周家差不离罢了。先帝继位时，废除了商贾不得应科举的旧规，他因爱读书、也学得勤苦，又有几分天分，年少时便得折桂子、成就官身。

　　然而官场之上，商贾的出身终究是低的。莫说那些书香门第家迈出来的哥儿们，便是家境寻常得几乎堪称贫寒的同年，只要爹娘不是做买卖的，都瞧不起他。

　　温县令年轻时对此是极为不满的，也想有一日，待他官运亨通了，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好见识一番。可是，官场上要得意，需得有人提携——谁又肯提携一个寻常商人的儿子呢？他熬到四十多岁，也只做了个县令，更没有如中进士时期盼的那样，娶到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闺秀做夫人。

　　最终，还是父亲的旧友，将小女儿嫁给了年近三十依旧孤身一人的他——先前他自诩是个读书人，瞧不中“商人女”，可最后定下的这门亲事，妻子还是个商人的女儿。他自然不满，然而婚总是要成的，一闭眼一咬牙，也就入了洞房了。

　　然而，这位夫人甚是美貌聪慧，且还识字，渐渐也能与温县令写一两首小词唱和。因此他们夫妇间倒算是敬爱和睦的，成婚至今也有过五六个儿女，只是那些个儿女都夭折了，活到成年的，只有第四个儿子——这儿子是个爱读书的，但天生身子不大好，扛不住科举的苦，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念书罢了。眼见着儿子年岁渐长，温县令很想给他讨一房媳妇，却每每受挫。

　　他总在几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打转做县令，这些地方，但凡是读书人家的，无论出不出人才，总是出傲气的。温县令试着和他们提亲，人家家里头分明有适龄的女孩儿，一打听温县令爹娘是做买卖的，又不是什么豪商巨贾，立时便不肯轻易嫁女，非要多讨彩礼了——分明他们家里的子弟，论读圣贤书还比不过温县令哩！温县令怎肯放下身段哄着这样的人家？

　　而若是和商贾人家结亲，温县令又真真瞧不上他们不学无术、眼中只有钱财的德性……

　　可这张家，听着仿佛还不坏？

　　见县令有心打听，那些衙役们中与荀喜贺交好的，便只将张家往花里锦里夸——张大户，那是正经读书人家出身，仪表堂堂，家学渊源，只是后头父母双亡，方添了一番磨折际遇。张太太，那是有德有义的农户荀老五的女儿，身处贫苦，仍旧照拂丈夫和弟弟，创下这一番家业来。张家两位姐儿，那更是天上才有的仙女儿！她们俩非但生得花容月貌，更兼自幼读了女学堂，虽是商人之女，仪态行止比官员家的千金也不差毫分……

　　再打听打听张家两个姐儿的岁数，温县令心中大快——这简直是天造给他家的儿媳妇啊。张家大姐儿惠仙今年快十五了，正小他儿子三岁，若是能说下这门亲事，等一应子事儿走完，恰好十六岁抬进门中，到十八岁就能给他添孙儿孙女，再好不过！

　　他这边存了心思，张家那一头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惠仙在舅舅喜贺这边打听了今日衙门上的情形，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多半。她深知喜贺是个老实人，在称上都不曾缺斤短两的，要他红口白牙诬告别人通丨奸背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今日喜贺竟没在县太爷面前露出马脚来，实属不易，实属万幸。

　　至于县太爷还安抚了喜贺几句，她倒是没往多处想。

　　惠仙此时关心的，便是何时能送陈盼儿上路了。

　　这“上路”，自不是杀了陈盼儿的意思——她张惠仙是个弱女子，哪儿能混到官府的大狱之中杀人呢？但是，以陈盼儿的身子骨儿，只要踏上去边境的那条流放路，只怕便得一时不死，也活不了几年。

　　更况，边境离合州城千里万里，陈盼儿就是活下去了，也回不来。

　　此间唯一不美的，是官府往外发人的日子——一年只有两回，春一回，夏一回。若是一名犯人是在秋季里犯的罪，便要在大牢里住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才能出发。此间若是得了朝廷大赦，说不定这人也就被当做无罪放回来了。

　　如今，春季那一回发人已经过去了，夏季的发人还有两个多月。说来这两个月的时日也不长，可惠仙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她沉不住气，只巴不得陈盼儿第二天便走，第三天便叫路上的老虎咬死才好。

　　万一这两个月里出了什么事儿，皇帝大赦天下了，那可怎么办？但这话也不能和人说啊，谁还能为了她这一点儿肚肠，违反朝廷的律令不成？惠仙虽急，也只能咬牙等着。

　　她却不知，此刻的大狱里，陈盼儿正是生不如死。

　　陈盼儿从小时候被卖进楼子里后，过的便是娇惯日子。便是后来过气儿了，也不曾做过糙活累活，养得一身肌肤雪一般缎一般的，昨儿被挂了一夜，今日又吃了三十板子，自觉快要没了命。那伤处火辣辣的疼，定是肿了，且破了皮，可她没有药能擦，今后必要落疤……

　　她被衙役们丢进女囚牢后便在稻草上跌趴着，直如个尸体般一动不动。这一间大囚室中尚有另外一名女囚，陈盼儿疼得没心思看她，但她却静静打量着陈盼儿，像是鹰隼打量着待捉的猎物……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中国古代的商人虽然受鄙视，但也远远没到不许和读书人通婚这么惨啦。所以修文的时候改了点特殊设定，给温县令父子一个讨不到好媳妇的合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