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妖仙乱》霜玄九天

22、二

　　天地会有愧于沐王府，故而这段时日，大家一直变着法的躲着沐王府，连带陈近南也一道备受冷落。

　　于是乎，我回来的第三天，陈近南便走了。

　　总算不用再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了，大伙纷纷松了一口气，开始的照例的喝酒聚会，吹牛扯淡。

　　因为有了韦小宝这个财神爷当香主，青木堂终于有了大笔的公用资金。

　　作为账房先生的钱老本日日喜笑颜开，只要凑在一起喝酒，就会冲着我竖大拇指，夸奖我慧眼识人，给咱们找到了一位大贵人。

　　确实啊，韦小宝一来，青木堂穷困潦倒的窘迫当即得以解决，这群穷光蛋们总算不再跑我这来混吃混喝，如此看来，韦小宝确实是我的贵人无疑。

　　所以么，贵人现在有了难题亟待解决，咱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总得也要撑个头，帮人家解决小郡主这块烫手的麻烦。

　　关于吴三桂眼线的这个问题，我在酒桌上已然点明。大家冥思苦想着探讨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便是眼线并未在天地会，而在沐王府。

　　毕竟，韦小宝在宫里当职，他这个身份可不是随便可以泄露的。

　　商议了一番，大家决定先去探探沐剑声的口风，若能借着机会斩了吴三桂放在沐王府里的手脚，说不定沐王府就不会追究天地会绑架小郡主这档子事了。

　　事后再跟小郡主说点好话，哄上一哄，这件事，应该大概完全可以抹平。

　　大家热情空前的拟定好了计划，各自分工，高高兴兴散伙回家，各自睡觉，我却又偷偷摸摸的钻进了深宫之中。

　　时隔六日，双儿已经传信，说小郡主沐剑屏和她的师姐方怡，已经答应一切以大局为重，绝对不会给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关系使绊子。

　　得此承诺，我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定。然而双儿却又传信说，太后再度派人来杀韦小宝，韦小宝中了蛇毒，险些丧命，让我赶紧进宫去瞧瞧情况。

　　所以，太后这一次派去的人，终于被双儿揍得狗急跳墙现出原形了？

　　所以，太后这一波人其实都是蛇妖？

　　所以，我特么又要跟蛇妖打交道了？

　　真想骂人！

　　趁夜进宫，直接敲响了尚膳监的大门，韦小宝在里面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一听我报上名号，激动的连声音都走了样。

　　双开打开房门，放我进屋。

　　我瞧瞧瘫在床上一脸黑气的韦小宝，什么也没说，只是以血化符，灵火点燃，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待他妖气散尽，蛇毒基本也就清的差不多了。

　　“义父，他没事吧。”双儿拽着我的衣袖，十分担忧。

　　我抄着怀看着躺在床上直哼哼的韦小宝，说道：“没事，那蛇妖道行并不算太高，不然，你们几个小鬼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双儿摇着我的手臂撒娇道：“义父，你赶紧想个办法去把太后给除了吧。看她这样子，不杀了小宝不会罢休的。往后若再派个更厉害的妖精，咱们可怎么办才好。”

　　我一笑，说道：“你义父只是个街边算命的穷道士，何德何能进宫收妖啊，而且对方还是一国太后，是皇帝的老娘。若张扬出去说太后是条蛇妖，你就不怕皇帝先砍了你们？这可是动摇国本，动摇民心的大事，没那么容易的。”

　　双儿撅着小嘴道：“那怎么办啊。难道小宝只能等死吗？”

　　一旁围观的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此时也不免叹气，小一点的直接抹抹眼泪，说道：“道长，真的没办法吗？那蛇妖好可怕的，一张嘴，简直能直接把我吞下去，太恐怖了。”

　　我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就是沐王府的小郡主？”

　　小姑娘点点头，拉着身旁的大姑娘介绍道：“这是我师姐方怡。”

　　我朝她们一施礼，说道：“天地会近日对两位多有得罪，不光害两位身陷宫廷，还受妖魔惊扰，实在惭愧。”

　　方怡连忙还礼说道：“道长言重了。其实，小宝还算是我们沐王府的大恩人，我们感激他都来不及呢。天地会沐王府本该同气连枝不分彼此，误会既然都已解释清楚，大家就还是一家人。”

　　沐剑屏在一旁说道：“是啊是啊。小宝是好人，道长你们可别为难他。”

　　看这情况，小兔崽子是真把这两个姑娘给降服了吗？

　　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年轻人的心思，当真善变又难懂。

　　但不管怎么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

　　我笑道：“多谢两位姑娘深明大义，不过宫里妖物横行，且全都是冲着韦香主来的，此事本与二位无关，不如待韦香主身体好了，就找机会送两位姑娘出宫吧。”

　　“是啊，这太危险了。”韦小宝精神稍好，立即插嘴道：“好老婆，好妹妹，太后要杀的事我，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明天，我就送你们回沐王府。”

　　沐剑屏与方怡面露喜色，对韦小宝的承诺，打心底的高兴。

　　双儿拽拽我的衣袖，说道：“义父，那吴三桂的眼线，除了吗？”

　　我捏着胡子说道：“暂时还没有，所以两位姑娘还得在天地会委屈一段时间，待咱们和沐小公爷抓住了吴三桂的内线，你们才能回去。”

　　沐剑屏一张笑脸立时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道：“还不能回去啊。”

　　方怡安慰道：“道长所虑甚是，铲除吴三桂的内线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她低头思虑了片刻，说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呆在宫里吧。这样，外面的兄弟们也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沐剑屏哼唧道：“可是，宫里有妖怪啊。”

　　韦小宝撑着床坐了起来，说道：“不怕，咱们玄贞道长能掐会算法力高强，那妖怪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是吧，道长！”

　　我一抄怀，说道：“我总不可能天天贴身保护你吧。你当这皇宫是你家开的，你想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吗？”

　　韦小宝抓抓脑袋，说道：“那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那张嘴不是挺能说的吗？去想办法说动皇帝，让他派你去民间请法师进宫作法啊。”

　　韦小宝一闭嘴，眨眨眼睛，问道：“皇上根本就不信鬼神的，我怎么劝他啊？”

　　我从包里掏出了几张幻符，递给了他，说道：“这是几道幻影符，烧成灰烬，放入香炉，人吸了其味，就能产生幻觉，看到鬼魂。”

　　“啊？这么神奇？”韦小宝拿着符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问道：“那，有解药吗？”

　　我抄怀道：“不过只能维持一天的效用罢了，需要什么解药。”

　　“哦。”韦小宝点点头，收好了符，说道：“这事要是成了，我把你弄进来，你真能打得过太后那个老妖婆吗？”

　　我一笑，说道：“不如，你先把我弄进来再说吧。”

　　这一晚，本还打算问问韦小宝，他是如何跟太后结的梁子，碍于围观人员众多，我也不好开口。

　　临走之时，我给了他们四个小家伙一人一张护身符，交代了双儿有事随时传音给我，便离宫回家。

　　之后的几天，我们按照剧本和沐王府合演了一场大戏，面上不断交恶，私下里却互相传信往来甚密。

　　吴三桂的眼线，在又一次设计好的争斗中，暴漏于诸人眼前，铲除了这条埋伏之后，大家很是开心的摆酒庆祝，天地会沐王府的关系倒似乎比以前更铁了。

　　沐王府一个劲的夸我们有个了不起的年轻香主，这让总算有钱请客下馆子的天地会诸人们扬眉吐气十分受用。

　　韦小宝一时之间成了大家挂在嘴上的少年英雄，友谊桥梁，这让我也不禁开始认真思考，那个其貌不扬的小王八羔子身上是不是还有尚未发现的闪光点。

　　与沐王府的矛盾，在一片对韦小宝的称赞声中，正式落幕。

　　而皇宫那边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听双儿说，韦小宝在御书房烧了符之后，不光皇帝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连建宁公主，都被吓病了。

　　宫里闹鬼可是大事，但绝对不可张扬。

　　皇帝心有余悸，打着抚慰前朝英灵的幌子，专程去护国寺请了得道高僧进宫作法。

　　然而这法做完之后，宫里的鬼魂不仅没有除掉，反而越加张狂了。

　　当然，这些鬼，并非是灵符所幻，而是常年飘荡在宫里的前朝宫人们。

　　本来无意识的幽灵，一夜之间，像是找回了在世时的执念，哭声，喊声，笑声，叫骂声，遍布宫中每一个角落。

　　据说，现在的夜晚，宫里已成了鬼魂们的天下，到处都能看到身着明朝宫服的人们，走来走去，有宫女太监，有侍卫官员，甚至还有人看到了明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与满殿的文武百官们议事。

　　双儿问这是不是我搞的鬼。

　　我也好奇这到底是谁搞的鬼。

　　如此大批量的再现明朝的情景，绝非鬼魂之力能够办到。

　　一定是有人借作法事的机会，在宫里布下了什么法阵，引宫中山石楼阁之灵，再现当年明庭之景。

　　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我很好奇。

　　此事传入我耳中没多久，韦小宝就带着几名侍卫，直接把我从摊子上，带进了宫。

　　这一路上，他都如一个正常的总管太监一般，鼻孔朝天的告诫我各种宫里的规矩，并且不住提点，只要我嘴严，有的是好处。

　　我也如一个普通江湖算命先生一样，低头哈腰唯唯诺诺，除了是是是，好好好，再无一句多嘴。
　　总之，大家各凭演技，成功的蒙混过关，然而，我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指派了任务，去建宁公主居所在驱邪作法。

　　这是皇帝故意试探我的吧。

　　此时天色尚早，青天白日，哪里会有鬼魂出没。

　　公主是被吓病的，又不是真的恶鬼附体，让我立即将她医治的活蹦乱跳，似乎有一定的难度。

　　所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皇帝下了命令，没米也得变出点米来下锅。

　　于是，我在有模有样的比划之中，再度以符篆化出满院幽灵，然后当着众人惊慌失措的面，将这些幻觉的产物，一一戳破。

　　这宫里，确实有鬼，而且不少。

　　但在白天，人可是触不到鬼的，要想真正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等天黑，再行定论了。

　　建宁公主在韦小宝连哄带骗之下，总算是打起了精神，开始吃饭。

　　皇帝一听说我这法事做的立竿见影，心情大好，竟然直奔公主居所，近距离的与我打了个照面。

　　我匍匐在地上听着皇帝高兴的说话，大概内容随意总结了一下，好像是只要把宫里的邪魅祛除，他将赐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拿钱来贿赂出家人，亏你想得出。

　　我小市民一般的三跪九叩，以表示对天子的感激涕零。

　　皇帝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便进屋去查看公主的情况去了。

　　没过多久，韦小宝奔出来，告知皇帝已经允许我随时随地查探宫中各处的情况，只要能让皇宫的夜晚恢复正常，就算是太后寝宫，也能进出自如。

　　话虽如此，真的惊扰了宫人，即便驱了鬼，我依旧还是人头不保。

　　更何况，这次进宫，本为调查太后底细，宫中近日来的突变，相信太后也已有察觉，她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乃是有人故意为之，理当更加谨慎。

　　于是，我该找个怎样合情合理又安全有效的理由，逼迫太后在皇帝面前现原形呢？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跟我说说，你跟太后，到底有什么恩怨了吧。”

　　入夜，韦小宝陪着我一道在宫里各处巡查，趁着最近宫里阴气重，左右无人，我把想问的话，开门见山的吐了出来。

　　韦小宝嘿嘿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刚进宫那会，不是被海……海公公逼着找什么四十二章经吗，找着找着，就发现太后也在找这几本经书。然后海公公就跟太后打了起来，他说太后是杀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的真凶，还说他是奉他主子顺治爷的命令查清楚这件事，手刃仇人，给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报仇的。虽然海公公被太后杀了，可这些话全被我听了进去，太后怕我去跟皇帝说了，就一个劲的想找机会杀我灭口。不过呢，我也不能任由她欺负我不还手啊，我就骗她，杀了我，她就拿不到四十二章经了。怎么样，道长，我这一招，高明吧。”

　　我捏着胡子问道：“四十二章经是什么？”

　　韦小宝抓抓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海公公和太后都在忙着找那本经书，那便是说那本经书有古怪了。反正，大家都在找，那咱们也去找，找到了，才能知道那经书究竟有什么古怪。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道：“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万事随缘，切莫强求。”

　　“随缘随缘，我懂我懂。”韦小宝笑着，正了脸色，又说道：“对了，道长。你说，这宫里闹鬼的事，会不会也是太后整出来的？”

　　我摇摇头，说道：“她蛰伏宫中多年，应是并不想受修道中人的惊扰。如此故布疑阵，在皇宫闹事，九成九会惹来降妖伏魔的修道中人，得不偿失。应该不是她做的。”

　　韦小宝疑惑道：“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天生万物，皆有灵。山石花草，亦皆有自己的记忆。有人借护国寺高僧作法的机会，进宫布阵，汇集皇宫之灵，将这皇宫对明廷的记忆，释放于诸人眼前。那些影子，其实不是鬼，只是这宫里的一砖一瓦，对那时发生的一切，所保留的记忆。”

　　韦小宝惊道：“那就是护国寺的和尚干的咯？”

　　我摇头道：“如此做，对护国寺有什么好处？应该不是他们。”

　　韦小宝抓抓脑袋，说道：“那我就真不明白了。”

　　我一笑，说道：“记忆不会伤人，却会吓人。如今皇宫里已经传说倍出，人心惶惶了。皇帝想把这件事尽快压下去，才会让你找个路边算命的骗子进宫驱邪。这邪，能驱甚好，打发我一笔钱，甚至赏个小官就足以让我闭嘴。若是不能驱，随便找个理由将我杀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韦小宝眨了眨眼睛，说道：“意思是，作法之人，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动摇民心，是吧！”

　　我一点头，笑道：“你悟性不错，颇有慧根，若能用在正道上，前途无量。”

　　韦小宝不好意思的笑道：“道长你太抬举我了，我就是，小聪明罢了。”

　　我轻叹一声，说道：“如今这世道，人心浮躁，皆为功利。何为侠何为义，没人再去提起，老百姓所想的，只是自己的吃喝拉撒。关心谁当皇帝谁坐江山，还不如关心谁当村长谁收税赋来的实在。忠孝仁义无法长存于世，只有懂得审时度势，顺风而行，才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小宝，不论是小聪明，还是大聪明，只要能办成自己想要办的事，就是能力。如何在这人世间活的很好，你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到，但如何的活着，却需要你自己去选择。”

　　韦小宝迷茫道：“道长，我听不懂。”

　　我一笑，说道：“人生总有面临抉择的时刻，等到了那一天，你就懂了。”

　　“哦。”韦小宝沉闷的应了一声，又相对无言的走了几步，忽然驻足不动了。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略显恐惧的看着前面的院落，说道：“道长，你说这宫里的鬼魂，都是砖石的记忆是吗？”

　　我点点头，说道：“是有一部分。”

　　“几乎每天夜里，就在前面的院子里，都有人看到一个穿着黄袍子的男人，杀了好多人，还斩了一个小女孩的胳膊，那血流的到处都是，有大人的，还有小孩子的，真的好惨。这也是真事吗？”他紧皱双眉看着我，眼底既有对鬼怪的恐惧，也有对人间惨剧的悲哀。

　　我抄起怀，轻叹一声，说道：“明末皇帝崇祯，在李自成破紫禁城之前，亲手杀了他的嫔妃和女儿，之后自缢在了梅山。这件事，家喻户晓，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我到是听说过。”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听说和看到，是两码事。我以前一直以为皇帝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有江山有钱有女人，应该是天下最快乐的人。可小玄子天天都在愁这个愁那个，又看到这个崇祯皇帝亲手杀死自己的女人孩子，真是觉得，当皇帝，还真不如当个普通老百姓来的舒坦。”

　　我一笑，说道：“你有此觉悟，已比天下大多数强得多了。走吧，进去看看。”

　　他有些扭捏的说道：“我……我不敢。”

　　我笑道：“山石的记忆是杂乱无章的，没什么顺序随机展现，时时都在变换。若如你所说，此地展现的记忆，乃是固定的。那便是有外力介入，引灵气汇集于此，久久不散。然这外力是什么外力，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啊！难道真的有鬼！”韦小宝跳了起来，连忙的拽住我的衣袖，说道：“道道道长，你可要保护我啊！我怕鬼！”

　　“好！”我拖着他迈步进了这黑沉沉的院落，叹道：“恨国破家亡，悔剑斩至亲。一代帝王，终成孤魂野鬼。到底还是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