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蜃哥儿

2、唑吡坦

　　【唑吡坦】

　　噼啪噼啪。
　　我是被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唤醒的。
　　她戴着眼镜坐在我旁边，一手夹着烟，另只手间或在键盘上敲上两下。

　　觉察到我醒来，她回头看向我。
　　阳光照射到的墙角起伏着许许多多浮沉，屋里除了烟草的味道还有昨晚残存的沐浴乳的清香。

　　“你在干什么？”我揉了揉眼睛，随意的靠在墙头。
　　“小说。”
　　她合上了电脑，也放松的靠在床头。
　　“也不知道怎么的，搁置了大半个月突然就有了灵感。”

　　“写的什么？”
　　“要看看么？”
　　我没有搭腔，只侧目看向她。

　　她在阳光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后把头撇向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呢，是做什么的？”
　　“跟你一样，写东西的。”
　　她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我一番，随后将烟头按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

　　“你写什么题材？”
　　“儿童文学。”
　　她夸张地大笑，笑的呛到了自己也还是停不下来。我就看着她，虽然还是不明所以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
　　“神经病。”我也笑着吐槽了她一句。
　　她边笑边点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小个白色的小药瓶，冲我晃了晃。

　　“对对，你怎么知道。你看，唑吡坦。”
　　“唑吡坦，你真有病哦。”
　　“焦虑症，重度的。”
　　“哦，我也是。”
　　“你也是？”
　　“是。”

　　她笑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
　　“那你还去写儿童文学。”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把夺过了她刚叼在嘴上的那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内心作妖，架不住咱故事阳光不是？”

　　她看着我抽烟，停止了笑声。
　　我吐出一口烟雾，也侧过头去看着她。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她凑过来吻上我的嘴唇。
　　“我看你这病也别出去害人了，咱俩凑合着过得了。”她夺过我的烟，按灭在烟缸里，用微微沙哑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我怕你犯病了打我。”我笑了。
　　“我打你，我还怕你打我。”
　　她轻轻覆了上来，将我压向柔软的被褥中去。
　　阳光雪亮，透过老旧的绿色窗纱。
　　“怎么样？”
　　我闭上眼睛，轻笑了声：“好啊。”

　　【红皮袄】

　　她把我送到她家楼下，我们像恋人一般在光天化日之下拥吻告别，对旁人视若无睹。
　　“我等你电话。”她附在我耳畔说。
　　“我也是。”
　　我们再次紧紧拥抱，难舍难分。

　　然而事实上是，那次之后我们谁都没先联系对方。

　　我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只知道那些天我每时每刻都在等待。
　　直到月末那天，我在南城的酒吧街里再次遇到了喝的酩酊大醉的她。

　　说来也是巧合，她出现的那家酒吧是我高中好友开的。当时朋友正陪我在吧台说话，就见一个穿红色皮袄的曼妙身姿从眼前闪过。

　　“正点啊。”朋友弹弹烟灰，朝我这边凑了凑。
　　顺着她的话朝那边看去，就见那红皮袄正吃力的搀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歪歪扭扭的朝厕所走。

　　是她。

　　我快步朝她们走了几步，一把将她搀着。
　　红皮袄有些莫名地看向我，我微微冲她点点头。
　　“我是茧的朋友。”
　　红皮袄放松了下来，任由我搀扶着她。
　　她醉眼朦胧的把脸凑到了我面前，仔细的端详。而后惊喜的叫了出来，还是那副夸张的不太真实的笑容。

　　“晖！”
　　炫光灯下的她，嘴脸色彩斑斓却又难辨真伪。我觉的心里有些堵，就没有答话。
　　她撑了我一下，勉强站稳，而后跟边上的红皮袄介绍道：“菜菜，她是晖。晖，我女朋友菜菜。”

　　我瞥了她一眼，强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你们玩儿，我先撤了。”
　　我转身欲走，被她拦下。
　　“别啊别啊，好久没见了！抽根烟再走！”
　　我笑了下，转身握拳猛地朝她脸上挥去。

　　【河流】

　　我坐在堤坝上，眼前是一片灌木，再往前是河流，更远处是城市霓虹。
　　啤酒泛着白色的气泡，从罐子里涌出流了一地。

　　一整晚，我看到白色的塑料袋挂在树杈上；属于夜色的人群；天上悬着一轮昏黄的月亮……
　　这是一座城，也是一个世界。

　　不知是第几瓶啤酒下肚，胃里搅得生疼。我把塞了药的烟头扔进罐子又抛进河里，扬长而去。
　　最后，我看到远处的灯灭了，天快要亮了。

　　【松针】

　　大概是吹了风，打那天回去以后就开始发高烧。结果三天后实在挨不住了，只得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车到医院输液。
　　两瓶液体下去，感觉精神有了好转。就裹着羽绒服，带着口罩毛线帽打算走着回家。

　　“晖！”
　　我抬头正看向天桥上的她，而后赶忙埋头打算离开。哪知两腿发软，还是被她撵到了。
　　“晖，我那天喝多了。她、就是我一朋友。”
　　我并没打算听她解释，原本头就疼，被她这么一拉更是烦躁得很。

　　“知道了。”
　　我推开她的手，打算拦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发烧。”
　　她赶忙拿手去摸我的头，被我再次挡下。

　　“你病了，就一人来医院么？”
　　她这一问倒是真把我问笑了。不自己来，难道打电话叫你陪我来么？
　　“嗯。”我点点头。

　　“那怎么行！这样，你跟我回家，我做饭给你。”
　　“不用，谢谢。”
　　一辆打了空车的出租朝我开来，我迫切的招手让它停下，而后钻进了车里。
　　“到哪儿？”
　　还没来得及跟师傅说住址，她就直接打开车门径自钻了进来。
　　“槐树小区。”
　　“不，师傅别听她的。”
　　出租车师傅看看她又看看我，不耐烦道：“我可不管了啊，槐树小区路顺，谁先说听谁的了。”
　　说罢猛一加油门向前飞驰而去。

　　胃里一阵翻腾，也着实是没劲儿折腾了。我揉揉发紧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等车再度停下的时候，我猛地推开车门，倚着一棵树吐了个天昏地暗。

　　“晖。”
　　她语气焦急的跟了过来，用手在我后背上轻轻拍着。
　　隔着雾气朝她看去，却先看到了她身后那片干枯的爬山虎。

　　“你想怎样。”
　　我哑着嗓子问她。
　　她一把将我抱紧，用了很大的劲。

　　我忽然想起儿时听过的一个故事，雪人爱上了火，因为粗心的孩子把火钳埋在了雪人的身体里。
　　我忽然平静了下来，带着绝望的妥协竟令我感到空前安心。
　　“我觉的自己在作死。”

　　她把我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后搀扶着我朝她家走去。
　　她低下头欲亲吻，我把头轻轻避开，盯着她身后那扇绿色的纱窗。她没有强求，转身朝客厅走去。
　　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股松针的香气。

　　她拿着一鼎紫砂的香炉走进卧室，把香炉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就在那里坐下，从一个塑料袋里一小把一小把的拿出松针，点燃，放进香炉里。有些凛冽的香气萦绕开来，倒让我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我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烧松针，闻着就让人安静下来了。”她边点燃松针，边跟我解释。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和，完全没了那天酒吧里的轻浮世故。阳光照在她身上，周围徐徐的冒着散发凛冽香气的白烟，倒显得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闻着这股香气，眼睛渐渐变得酸沉。迷迷糊糊中听她在说松林、下雪、捡松果什么的，最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向晚】

　　向晚。
　　火车长啸着飞速奔向天边的那团紫气，发出渐行渐远的余音。
　　穿着黑色高龄毛衣的她夹着香烟慢慢走在松林深处，直踩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整了整帽子，把手插进兜里。
　　“你不冷么？”我问向前面那人。
　　“你说什么？”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却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我冲她摇摇头，朝她快走了几步。

　　她笑了下，正对着残霞，以至于她的五官都变的柔软了许多。她也走向我，而后伸出手抓过了我插在兜里的手。
　　十指相握，太阳就落山了。
　　“不是捡松果么，松果呢？”
　　“……”

　　她的吻就在此时落下，搞的我一时间有些措不及防，却还是不自觉的上扬了嘴角。
　　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期待永恒。
　　我们在那一吻之后，急促的相互依偎着回到她家。一关上门就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缠绵……纠缠……辗转……好似要把对方活生生吃掉一般，直到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相拥而眠。那晚，竟连烟都忘了抽，只想一觉睡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