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寸血

3、嫣桃

　　饶是驭界枢邀她留下，她还是偷偷跑出来，顺道去了与青山，向明绣打听江湖消息。
　　洛昭言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知道生命会在何时终结，所以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来与青山的路上，洛昭言一路消灭了不少恶人与妖魔，到了与青山，她还要问问明绣最近有什么昨儿的妖怪需要消灭。
　　明绣轻掩唇瓣，笑了。两人在与青山的老树下对坐，烹茶闲谈，此情此景分外祥和，而洛昭言半句不离世俗之事。
　　洛昭言又问了有关长生之术的事，明绣摇摇头，虽说她平日下山除妖打听了不少人，长生之法却一无所获。
　　洛昭言反倒安慰明绣此事不打紧。明绣嗤笑一声，洛昭言尴尬的摸摸脑袋，是了，明绣并不需要她安慰。
　　她们又聊了些别的，明绣提到世叔在山中闭关修炼，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山，提到洛家庄的人们，生活变得艰难，许多人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一阵缄默后，明绣安排洛昭言今晚住在这里，便要离去，洛昭言却挽留她。她意外的回过头来，就见洛昭言带三分犹豫的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自己怕是不便留宿了。
　　明绣对驭界枢的人感情复杂，她的事也不好多说，只说了句“洛家主今晚还是住在这吧”便离去了，依洛昭言的性格，她今晚可不会去驭界枢。
　　洛昭言果然留下了。
　　明绣给她安排了一间竹屋，那是她每次过来时住的房间。洛昭言呆呆的躺在床上，无心睡眠，直至夜半，和衣而起，出门挖开了老树下的藏酒，坐在阶前拍开一坛独自酣饮。
　　萤火虫飞来两三点，缀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洛昭言看着她们飞舞，蓦然想到了葛清霏的笑容，也是这样好看。
　　她？我想什么呢。
　　洛昭言站起来，沿着小路边走边喝，想醒醒这酒意。走在路上，借着邻家灯光，几株桃花斜斜开放于屋外。小女儿心性一起，她走过去轻轻折下几枝，握在手里细细嗅闻，一片芳香，而不远处的另一女子，见那摘花人一席罗裙红似火，笑意融融，心中一动，泛起无限波澜。
　　洛昭言嗅完香气，将桃花别在鬓边，反正夜下无人，她又难得女子打扮，趁机享受一下这感觉也好。
　　然而她停下了脚步。
　　我真的醉了么，她怎会出现在这儿？
　　只见葛清霏站在长路尽头，盈盈而立，看向她的目光中似有清波万顷。
　　“葛、葛统领？”洛昭言试探着叫了一声。
　　葛清霏微笑道：“叫我清霏便好。”
　　洛昭言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低头看着她手里酒坛，调侃道：“借酒浇愁？”
　　“我……夜里睡不着，就……你怎么在这里？”
　　葛清霏见她女子打扮，和她英气十足的男装相比别有一番风情，在她身上还有什么惊喜？
　　“你不愿在驭界枢等候也就罢了，走之前至少告诉我们一声吧，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跟我走，我的手下找到了长生之术的线索。”
　　“……这么快？！”葛清霏转身就走，洛昭言赶紧拦下她，“请等一下，我要先回去给明绣留下消息，告诉她我所去何处再走。”
　　“看不出，你对她可真够上心的。”
　　葛清霏一句话怼的洛昭言无话可说，两人并肩行走，洛昭言料定她对自己不告而别心里有气，想要道歉又无从开口，走了半截才道：“请问葛——清霏，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自然是利用了驭界枢的技术。”听洛昭言改口，她心里有些明朗了。
　　“不愧是驭界枢。”
　　“谬赞了。长生之术，玄之又玄，难以捉摸，只恨我一介奇技之工，无法在这上面有所建树。”
　　“你无需介怀……”洛昭言没有听出更深一层的意思，葛清霏也不追答。许是觉得在对方面前太幼稚，洛昭言想把头上别的桃花摘下。
　　葛清霏阻止她：“何必？这里没有别人。”
　　“……那好吧。”她难得应下。
　　月光下，逐渐再无两人履迹。似雪，无痕。

　　故地重游，近乡情怯。洛昭言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葛清霏带她来到了洛家庄。
　　“洛家庄……有长生之术？我怎么不知道？”洛昭言内心疑窦丛生，按理说没人比她更了解这里。
　　“我也是听手下说此处疯传有长生之术才带你来的。据说洛家水源枯竭后，百姓在你的家中找到了一处秘境，在那里修炼、治病据说有奇效。”
　　“我家？呵，那不可能，洛家没有埋名不了解的地方，他若是知道这种秘境，当初早就告诉我了，也不会急于解除洛家热海的束缚。”提到洛埋名，她眼眸一暗。
　　“但那是在一切终结之后出现的秘境啊，走吧，总好过一点希望都没有。”
　　“是啊，希望……”洛昭言自嘲一笑。她和葛清霏不敢在洛家庄现身，暂时躲藏在郊外一处僻静之地，等天暗下来再悄悄溜进去。
　　洛昭言看了会儿山下，收回了视线，不期然撞上似笑非笑的葛清霏，那笑容看的她有些窘迫。
　　“怎、怎么了？”
　　“没什么。等天一暗，我们就下去吧，趁此机会，你也可以好好视察洛家庄。”葛清霏转身离开，她知道发生在洛昭言身上的种种变故，也知她一直惦念着故乡，她懂得，不说破。
　　洛昭言的目光追随着她曼妙的背影，眼中些许温柔。

　　月圆如旧。
　　洛昭言与葛清霏乔装打扮后潜入洛家庄，洛家在一年前衰败后，本地的风气也变得颓废，到了晚上，没几个人有心思出门，她二人走进洛家庄，倒像在逛一座空城，除了路旁醉酒酣睡的乞丐，整个庄内，死气沉沉。
　　自她走后，洛家再无势力，她为百姓们散尽千金，尽力补偿，而那大宅，早已破败，无人居住只因她洛昭言是女魔头的传说，连带宅子被叫成鬼宅，这倒方便两人直入老宅，通过暗道来到一处空旷的地下室，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到处画有奇怪的图案，地上有数十人在此盘膝而坐，俨然一个□□组织。
　　“哼，果然。”葛清霏冷哼一声，这里果真是块宝地，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这就是秘境？我看他们不像好人。”她握紧童系，决意一战。
　　“洛昭言！你这个魔头终于来了！我们洛家的血债，你终于要偿还了！”突然地上一人一跃而起，指向暗处躲藏的两人，洛昭言心下一惊，此人正是在埋名施法后失去家人的一位洛家人，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为的就是引她上钩。
　　那数十人起身追来，她一眼望去，尽是向她讨债的洛家人，一双双仇恨的眼看向她，洛昭言抓过葛清霏手腕大叫道：“逃！”
　　葛清霏手腕翻转，抓住了她的：“不用。我们对付得了他们。他们引我们过来就要付出代价。”
　　洛昭言只是无声的看进她的眼，微微摇头，分明再说：清霏，不要。
　　葛清霏一愣，既而了然。到底是洛昭言啊，即使洛家人设计陷害她，她也不愿伤害他们。
　　她们沿着原路逃跑，身后洛家人穷追不舍，忽然前方出现另一帮人，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看样子洛家庄人蓄谋已久，来时的安静不过是假象。
　　两人进退不得，一齐停下，这时洛昭言必须做出选择，是伤害红了眼的洛家人，还是任由洛家人伤害葛清霏和她。
　　——她毫不犹豫的做了选择。
　　洛昭言挡在葛清霏身前，横刀而立，决不许他们靠近一步。葛清霏惊讶的看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昭言…… ”
　　“什么？！”洛昭言的声音因对敌而变得凌厉。
　　葛清霏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已忘掉，方才情不自禁说出她的名字，竟没被这人注意，难道许多心事，只有她知晓么？
　　两方人马正在剑拔弩张，不得不动手的时刻，洛昭言身侧的墙壁突然转出一道暗门，葛清霏眼疾手快，带着昭言冲了进去，石门一转，外面的喧嚷倏忽不见，一片黑暗里只听得到两人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这石门有千斤重，门外人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剩下洛昭言与葛清霏在黑暗里并肩而立，葛清霏寻到她的呼吸，缓缓贴近，而洛昭言，在这莫可名状的氛围中也鬼使神差的向她靠拢，眼前却忽然一亮，两人在烛光下看见彼此接近的脸庞，都有些无措，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打破了寂静：“跟着我。”
　　洛昭言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洛宁正端着蜡烛站在她们跟前。
　　“小宁……？！”洛昭言没料到她会在此处，是啊，她怎会在这里——除非——除非……
　　洛宁还穿着旧时的衣裳，是洛昭言再熟悉不过的打扮。她的瞳仁中漆黑一片，没有多余感情色彩。洛昭言记得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恨你一辈子……
　　葛清霏打量着洛宁，见她只望着洛昭言，心里已有三分明白。
　　洛宁不等她俩，转身走了，葛清霏问道：“昭言，此人值得信任么？”
　　“嗯……我们跟上去。”洛昭言的心思都在洛宁身上，欲言又止道，当然也忽视了葛清霏的称呼。
　　葛清霏面不改色，她并不急于一时。
　　她们跟在洛宁身后走过密道，洛昭言从不知道洛家还有这样一条密道，是埋名故意隐瞒的？还是有人新修建的？
　　“小宁，我们这是去哪？”
　　“我家。”
　　话音落下，三人再无言语。
　　走了好久的路，她们终于到了密道尽头，上去就是洛宁家的厨房。洛宁的父亲死后，家道中落，生活也变得窘迫拘谨，洛昭言环顾只有零丁家具的客厅，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洛宁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半晌，蓦然开口道：“你走吧。”
　　“……”
　　“快走。否则他们会追来。”
　　“小宁，你告诉我，这局是不是你下的？”洛昭言语气一转，直接质问道。
　　洛宁沉默。葛清霏警惕的后退一步，对昭言道：“小心。”
　　而洛昭言只是摇了摇头。
　　“小宁，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错，设计陷害你的计策是我告诉洛家人的。你已经听到了，我不再多说。”洛宁依然那样冷漠，冷的让洛昭言心痛。
　　“好，小宁，我不问便是。谢谢你，最后也没有害我。”洛昭言轻轻拉起戒备的葛清霏，向外走去，“你多保重。”
　　“娘亲！”一个软糯的童声从隔壁传来，有个年幼的小女孩睡眼朦胧的挪步走来，扑到洛宁腿上。
　　“怎么醒了，快去睡觉。”
　　“不嘛，娘亲，你白天好忙好忙，好久都没陪思昭了~。”
　　洛昭言见这女孩唤洛宁娘亲，讶异于洛宁已婚的事实，然而为何不见她的丈夫？至于葛清霏，在听到那小孩叫思昭后，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她看向洛宁的目光也带了震惊。
　　“看什么？你快走吧。”洛宁摸着女孩的头，催促道。
　　“小宁……你……”
　　“洛昭言，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你的兄长，只恨没有亲手杀了你！”洛宁的语气突然尖刻，将她要问的一切堵在喉间，她腿边的小女孩则被这样的语气吓哭。
　　葛清霏扯着她快步出了大门。
　　洛昭言听着渐渐远去的哭声，心中的伤痕再度被揭开，一步一回头。
　　“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顾念旧情的时候！昭言！”
　　葛清霏的话提醒了她，两人赶紧唤来云来石，乘风而去。
　　洛昭言望着一片伤心地，沉默不语。
　　葛清霏刚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突地听她道：“清霏，你唤我昭言了。”
　　她回头，笑如春山。
　　而葛清霏呢？表面上没有其他反应，实际上内心在无声腹诽，她对洛昭言在感情上的迟钝，今天算是了解了个透彻。

　　洛宁在家中安慰着女孩。
　　“思昭不哭，乖……”
　　的确是她想出这样一个计策引洛昭言回到洛家庄的。但她并没想过要害她。在她心中，无论是昭言哥还是昭言姐，都早就死掉了。而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见的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何人，她不承认，眼前的人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然而一切都在看到那把童系后趋于崩溃。
　　童系，算是她们最后的瓜葛。
　　她曾幻想过未来，幻想过来生，如今，全都成了痴人说梦。
　　她是恨着自己的吧？也好，这样自己在她心里永远都有一席之地，可以一直陪伴着她……一直……
　　洛昭言蹲下身来拥抱着女孩，不知是对着谁怔怔说道：“你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