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最亮的星辰》风雨月

3、第三章

　　直到离开诺伊曼上尉的指挥所，莎拉的脑袋还是晕晕的，她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付出了所有钻石，可最重要的医疗费用却还没有填上。

　　战机不住的在头顶轰鸣，呼啸而去，她盯着那远去的黑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加迟钝了。

　　“请这边走，米勒尔女士，”弗兰奇斯科特微笑着在前边引路，他娴熟的带着她在帐篷的阴影里穿行，试图让那位女士少受些烈日的荼毒，可即使那样，一串串汗珠还是不住的从莎拉的脸上滚下来，在那满脸的尘土与血迹里冲出了一道道沟壑，“您看，女士，‘皇宫’就在前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莎拉眯着酸涩的双眼看了过去，只见那儿是一座背风岗，鹅蛋大小的岩石散落了一地。
　　哪怕烈日当头，那儿依旧有小块的阴影挡在帐篷的头顶。
　　帐篷的外面，生长着几丛利刺横生的荆棘，可见那儿并不会干燥的如同沙漠腹地，“喔！那还真是个好地方！”
　　“这确实是营地里位置最好的地方。”弗兰奇斯科特带着她一路走了过去，掀起了在热风里微微浮动的门帘。

　　帐篷里与帐篷外的炎热相差无几，可是，隔开了那喧嚣的天宇，这儿就像一片宁静的绿洲。

　　莎拉轻轻碰了碰帐篷的立柱，毫无摇晃，结实非常。
　　她又摸了摸床头的木质立柜，那东西有一点老旧，但四角却非常的平稳。
　　然后，她望向了这不过十平米的帐篷的最里面，那一刻，她不禁笑出了声，“噢，这个吊床真是我今天看见了最可爱的东西！”
　　走了两步，她将自己的飞行马甲扔了上去。

　　沙－
　　吊床的漏网轻轻晃动，带起的热风惹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弗兰奇斯科特不由的笑了，“我猜您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下，我一会儿会让人把您的军需物品拿过来。”
　　“真是太感谢您你，中尉先生。”
　　“您可以叫弗兰奇斯科特，”说着，他忽然顿住，朝她伸出手，“我还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欢迎您成为联队的一员，米勒尔女士。”
　　莎拉看着那只手，指骨修长，指甲干净，干净的就像他那双湛蓝的眼睛。

　　笑了笑，“莎拉。”她伸出了手，只不过握住他手掌之后，硬是用力将他的欲行的吻手礼改成了握手。

　　弗兰奇斯科特不由的愣了愣。

　　“我的手很脏。”莎拉笑着开口道，“而且，站在您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淑女，我是荆棘女……女战士，中……呃，弗兰奇斯科特。”

　　那句话让弗兰奇斯科特沉默的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重新弯起嘴角。

　　他用力握了握那个比自己小的多的手掌，温热在彼此之间传递。

　　“那么，请好好休息，等霍姆特中尉回基地之后，我想，诺伊曼上尉会让您去认识一下自己的上司。”

　　莎拉点了点头，再次掩嘴打了个呵欠。

　　弗兰西斯科笑着摇了摇头，举步走了出去。

　　“噢，我差点忘了！”脚步声在门帘外响了一声，他忽然又从门帘外探进半个身子，“您看见角落里那个木桶了么？”
　　刚准备爬上吊床的莎拉不由的愣了一下，余光扫到了床脚下的不过半膝高的密封桶子，“嗯哼，看见了。”
　　“里面有一些清水，您可以用它梳洗一下。”
　　莎拉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噢，感谢您的提醒。”

　　＊

　　那一觉直睡过了正午。

　　下午，无疑是沙漠最严酷的一段时间。
　　接近五十摄氏度直射高温足以让最强壮的士兵脱水晕眩。

　　莎拉跟着传令兵几乎是一路冲刺着跑进了指挥所。

　　“长官！”她拧着眉朝正在通电话的诺伊曼立正。
　　此时，她已经睡醒了，活络的多的脑袋早已想明白诺伊曼是怎么把她绕进去的，所以，此刻，她看着上尉的眼神有些气势汹汹。

　　终于，诺伊曼挂断了听筒，“米勒尔女士，我想向您……”
　　“长官！我也想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诺伊曼摊了摊手，摸出了一根烟，示意她先说。

　　“您打算让我在联队留任？”
　　“嗯。”
　　“我的军籍与军衔呢？”
　　“没有，您是作为国防军女助手而留下的。”
　　“您报备了么？”
　　“我会亲自去和联队长伯恩哈德.沃尔登加少校报备。”
　　“所以说，我既没有军衔，也没有军籍，更没有报备。”

　　诺伊曼笑眯眯的吐出了一口烟圈，“您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请求离开这里。我有更好的方法为我的伙伴筹集治疗费用，而且，我愿意多付一倍报酬。”
　　“嗯。”诺伊曼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一刻，倒是莎拉有点愕然，随后，不由得感到一丝羞愧，“很抱歉，上尉先生，我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只是……”
　　“我理解，”诺伊曼摆了摆手，打断她，“我理解，我会尽快让人把你的伙伴接回来的。”
　　那句话让她怔住了，“……什……什么？”
　　“他们在雅典享受的是受伤士兵的待遇，女士。出于人道主义，我们让医生拯救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终究不是士兵，不是么？”

　　那可是赤果果的威胁，“您这样可有违骑士精神，长官。”
　　诺伊曼夹着香烟对他摇了摇手，“您错了，女士，说实话，以您和您伙伴们的‘战绩’，足够被军警逮捕绞死十次。”

　　噢！
　　莎拉哑口无言，她刚才怎么会对这只狐狸感到羞愧呢？！

　　“……我……我也有一个请求，长官。”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话。
　　“您请说。”
　　“我想要知道那架战机，在那架战斧十一里的是谁。”
　　“我将尽我所能。”
　　“……我留下。”

　　诺伊曼微笑了起来，“非常明智的选择。女士，”他朝她晃了晃指间烟雾袅袅的香烟，“其实，您不需要这么不情不愿，用不了多久，您会爱上这里的。”起身，他走到了小窗边，指向了跑道尽头伪装完美的战机，“您看，我们这里有最好的飞机，飞行员，地勤以及飞行战术。bf－109可是飓风什么的根本比不上的，速度，爬升能力，它在这个世界上，鲜有对手。”
　　那句话让莎拉不由的撇了撇嘴，“那么，喷火战机呢？”

　　“喷火就是那鲜有的一种对手。”诺伊曼淡定的答道。
　　莎拉选择闭上了嘴。

　　“作为一名飞行员，有什么能够比飞翔在高空，用生命与敌人竞技博弈更加让人热血沸腾呢？”诺伊曼在窗边吞云吐雾，他的话语就像真的掩藏进了云雾里，听在耳中，有一种飘渺的感觉，就像他飘渺的目光，早已通过了层层时空，不知道落向了哪里，“您有一双翅膀，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山川，河流，大海，拯救，或是毁灭，当你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得仰望着你……我们翅膀会带领我们消灭一切阻挡，终有一天，我们飞翔过的这片被硝烟覆盖的地方，会有一片宁静和平的蓝天。在英吉利的上空，在欧罗巴的上空，在北非的上空，盘旋着的不再会是尖啸的战机与轰炸机，而是美丽的海鸟与豪迈的雄鹰……”

　　不得不说，诺伊曼确实有种鼓动人心的能力，就连莎拉也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他话在不住的激荡。

　　“在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挺起胸膛骄傲的对我们的儿孙说，你看，是我们用青春的热血熄灭了熊熊的战火，是我们用年轻的生命铸就了今日的辉煌。或许在通往世界中心的旷阔大理石道路上，还会刻下我们曾经战斗的英姿……”

　　可就在气氛渐渐热烈的时候，一声极不协调的咳声忽然打碎了他勾勒出来的壮丽画卷。

　　莎拉不由的侧头一看，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指挥所角落的木凳上端坐着一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军官，是一名中尉，黄绿色的军装衬衣，长裤以及军帽都被他穿戴的非常整齐，哪怕炎热已经让他汗湿了那薄薄的布料，他也坐的笔直，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很亮，深陷的双眼平视着前方。

　　“噢，抱歉，我们把你忘了，格哈德。”诺伊曼干笑了起来，他立刻扔下烟头，回到了木桌后，“米勒尔女士，我向您郑重介绍，这位是格哈德.霍姆特中尉，第三中队队长，他将是您的直属上司。”

　　莎拉向他点了一下头，他立刻起身，面无表情的朝她微微弯了弯腰。

　　“格哈德，这位是莎拉.米勒尔女士，我想你一定有所耳闻。”
　　“是的，”霍姆特严肃的回答道，“但是长官，我不认为女士该出现在战争前线！我的中队……”
　　“我们缺人手，而一名王牌无疑能让我们多一些指望。”
　　“抱歉长官，我的中队不需要女士！”

　　诺伊曼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的转向了莎拉，“看来，您真的不需要不情不愿了，女士。”

　　那句话让莎拉的心脏不由的跳了跳。

　　“那么，入夜后，我安排车辆送您去最近的市镇，请好自为之。”
　　“噢不！”这一次，是莎拉着急了，她立刻转身，朝霍姆特立正，行了个标准的抬手礼，而后者略微拧眉的不快表情让她立刻将抬手礼变成了标准的军礼。

　　“长官！”她挺直腰板，语速如同机枪，“我从小随父亲加入了飞行聚乐部，耳濡目染，我的飞行技术毋庸置疑！我知道怎样在天空保护自己以及自己的座驾，更知道怎样在天空击落敌人！”
　　“米勒尔女士，这并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女性本就不该参与战争，您……”
　　“长官，我十四岁加入过德国少女联盟，我对祖国忠心耿耿！在这种时候，请让我为祖国尽一份力！”那句话说的义正严辞，满腔热血，连诺伊曼与弗兰奇斯科特都不禁在一边抖了抖眉毛。

　　“您完全可以在其他领域……”
　　“除了飞行，我还会很多事情！我学习过简单处理伤口，我知道怎样打探照灯，我会烹饪食物，甚至……还能为你们清洗帐篷里的臭袜子！请让我留下！”

　　霍姆特的眉毛拧的更紧了，可在莎拉密集的语言攻势下，这名严肃刻板的刚硬军人完全不是对手，他只能一再拒绝，“不行。”

　　不行？！
　　莎拉不由的逼近了他一步，可身高上的落差让她又退了回来，双眼凝视着他领口里露出的铁十字勋章。

　　“难道说，中尉，您要逼着我回去干老本行，终有一天，成为铸就您荣誉的一部分么？”那句话说的有些黯然。

　　霍姆特心头不禁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他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
　　他当然看不见自己的勋章，但是，他知道她在看着。
　　下一秒，他忽然又想起了诺伊曼刚才的话，“以您和您伙伴们的‘战绩’，足够被军警逮捕绞死十次。”

　　绞死眼前这名活生生的姑娘，那画面他忽然不太敢想。
　　他是个浑身充满普鲁士精神的军人。
　　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不止是忠臣，服从，秩序，还有骄傲，保守，刻板，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像现在，莎拉那句轻轻的话语让他抿紧了干涸起皮的嘴唇，浅蓝的眼眸深处激荡着难以平复的纠结。

　　是坚守原则？还是漠视生与死？

　　“求您了，长官！”莎拉垂下了头，美丽的眼睛藏进了金色的发丝之后。

　　谁也不知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什么，不过，沉默许久后，霍姆特艰难的肯首让指挥所里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微笑。
　　尤其是诺伊曼，笑的格外意味深远，“过几天，摄影师会来为您照证件照。”

　　那句话让莎拉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在您的新证件里，您来自柏林。”
　　“是，长官！”

　　＊

　　目送着莎拉出去之后，霍姆特拧着眉转向了自己的长官，“长官，其实您可以将那位女士留在您自己身边。”
　　“马尔塞尤才是个好掩护。”诺伊曼微笑着回答，又抽出了一只烟，“那个小伙子飞行技术不错，也很讨姑娘的喜欢，就算一名姑娘从柏林追到这里，为了他留下，也不会有人起疑的。”

　　霍姆特低头思索了一下，不由的叹了口气，“说起马尔塞尤……”话没说完，他忽然按着胃蹲了下去，一张脸痛苦的皱成了一团，“……噢……”

　　“格哈德！”
　　“霍姆特中尉！”

　　诺伊曼与弗兰奇斯科特立刻冲了过去，扶起了脸色惨白的同僚。

　　“怎么了？！格哈德？！”诺伊曼紧张的大吼起来，属下苍白的脸上滚下的那一颗颗豆大汗珠让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你是不是负伤了？！”
　　“……我……我的胃……”霍姆特张着颤抖的嘴唇说道，话音未落，忽然双眼一翻，朝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星星点点的殷红不受控制的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见鬼的沙漠胃病！”诺伊曼的眼珠都快滚出来了，“医务兵！快去叫医务兵！”

　　＊

　　帐篷里依旧炎热。

　　军服，皮鞋，护目镜，皮带，饭盒以及一堆其他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四平八稳的衣柜上，错落有秩。

　　莎拉拎起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黄绿色军服衬衣看了看，上面没有领章，没有肩章，什么也没有，却把她绑在了德意志的空军联队中。
　　那一刻，她不禁想起了诺伊曼笑眯眯的脸，心中燃起了一团邪火，可下一秒，她又想到卡洛斯与奇姆那满身鲜红的烧伤，不禁又叹了口气。

　　怎样都好，只要他们没事。

　　她开始换下自己的那满是灰土的衬衣与长裤。

　　军装衬衣的布料很结实，但很明显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显得很肥大，下摆都到了大腿上。
　　再次叹了口气，她找出针线盒，拎起裤子，准备缝上几针，就在那时，又是一阵低沉的飞机呼啸声飞逝而过。
　　这几架飞机简直就是贴着她头顶飞过，震的整个帐篷与沙地都在跳舞。

　　噢！
　　她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懊恼的掀开门帘往刺眼的天空望去。

　　“一架fi-156，两架bf-109护航，还真是拼命啊。”她喃喃道。

　　呼－
　　瞬间，几架飞机已经成了远方的小黑点。

　　“大白天就往托布鲁克去么？真当盟军的高炮与战机是纸糊的？！”她不由的冷笑。

　　“嘘－”就在那时，一阵轻佻的口哨声将她的目光从天宇拉回了地面。

　　她眯着眼睛，一眼就看见百米外的一座帐篷旁停着辆战地摩托，上面挤着四五名笑眯眯的年轻小伙子，看领章，都是士官。
　　看见自己看向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朝她热情的挥起手来。

　　“嘿！日安！美丽的女士！”最前面的那个高声大叫，他有一张方脸，黑黝黝的，上面挂着和气的笑容，“我是汉斯·阿诺德·斯塔尔施密特准尉！您可以叫我阿诺德！随时为您准备着！”
　　“您就是弗兰奇斯科特中尉口中的我们的新队员么？！您叫什么？！”
　　“来这边吧，漂亮姑娘！我们请您葡萄酒！”

　　他们七嘴八舌的在那边大叫，语调殷勤极了。

　　喔！
　　莎拉忍不住笑了，也朝他们挥了挥手，“我是莎拉.米勒尔！你们的女助手！”

　　“喔！”小伙子们大叫。

　　美丽的眼睛从那一张张晒的黝黑的却又充满朝气的脸上看过去，忽然，莎拉的目光停住了。

　　她看见了一张非常英俊非常精致的脸庞。
　　沙漠的风吹乱了他暗金色的头发，长长的刘海将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睛遮的不住的闪烁。
　　眉间往下是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的微微咧开，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那笑容轻佻却不叫人讨厌，再下面，是漂亮的削尖的下巴。

　　喔，是他？！

　　她不由的眼前一亮。
　　她当然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战机倒飞在她头顶，他望着她，护目镜下的嘴角噙着不可思议的笑容，就像忽然找到了最合拍的朋友那样开心。

　　“怎么样？！姑娘？！来吧！我们有从印第安人那里缴来的罐头！他们的肉罐头可要比墨索里尼的老驴肉可口的多！”
　　“还有新鲜的水果呢！”
　　“还有我们昨天猎来的黄羊！”

　　小伙子们在那边大叫。

　　莎拉打了个清脆的弹指，“如果那位英俊的准尉先生邀请我的话，我就去！”她笑着喊道，右手的食指笔直的指着人群最右边夹着香烟，盯着她看个不停的马尔塞尤。

　　“喔！”士官们大声起哄，一把将双眼放光的马尔塞尤推到了最前面，推的他趔趄了一下，“马尔塞尤，快把我们的天使请来！”

　　“哎呦！”措不及防的马尔塞尤拿手点了一下地才避免了亲吻大地的惨剧，可是，那根只抽了一半的香烟却没那么好运的掉在了地上。

　　伸手，他准备把它捡起来，可手只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直起腰，他再次朝莎拉绽放出了一个灿同阳光的笑容，“我说，漂亮的女士，”他大喊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船形帽，“请一定给我个面子参加我们的酒会，好么？”接着，用唇语告诉她，“我的女王！”

　　噢！
　　莎拉不由的笑着挑起眉梢，他也认出了她么？

　　飞快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光在外面的双腿，她朝马尔塞尤眨了眨眼，“你当然有这个荣幸！准尉，但是，得等我穿好裤子！”

　　“喔！”起哄声更加热烈。

　　莎拉转身钻进了帐篷，只不过在放下门帘的刹那，将衬衣有意无意的往上一撩，露出了整条笔直有力的大腿。

　　“嗷～”小伙子们要化身为狼了。

　　＊

　　小伙子们的帐篷可要比“皇宫”热的多，而且味道古怪刺鼻。

　　当马尔塞尤一脸得意的挽着莎拉出现在门帘口时，里面整齐列队的小伙子们清楚的看见他们的天使与天使护卫不约而同的皱了皱鼻子。
　　但是，他们的天使什么抱怨也没有，目光好奇的扫过了帐篷里堆起的木箱，又在那可疑的木桶上停了停，接着，又笑意盈盈的回到了他们脸上。

　　马尔塞尤挽着她一路走进来，垂下头也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吃吃直笑。
　　那一刻，小伙子们的目光可以杀人了。

　　必须说，他们的目光都朝下扫过一次，可姑娘那双笔直的腿早已藏到了土黄色的军裤后面。
　　他们又不由的失望的叹了口气。

　　很明显，小伙子们下了功夫将那堆满扑克的木箱盖给整理了出来——那其实是他们下棋打牌用的木桌，上面满是烟头烫出来的疤。
　　而此刻，这木桌上却被一层雪白的天鹅绒布蒙着，上面堆着罐头，黄梨，还有两瓶三－八年份的大巴赫.拉玛泽尔酒庄干红。

　　紧贴着木箱的沙地上，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节奏明快的舞曲。

　　只不过这一刻，这首舞曲的声音显得有点儿大。

　　“我说各位，你们把我叫来，难道就为了这么傻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莎拉看着周围的呆头鹅们不由的笑了。

　　“噢！”斯塔尔施密特准尉先反应过来，“快先喝一杯吧！米勒尔小姐！”他在木箱子边殷勤的招呼。
　　“莎拉。”莎拉微笑着说，松开马尔塞尤的手臂走了过去，“是谁对我说帝国的小伙子们过的艰苦？！”
　　“您错了，莎拉，”斯塔尔施密特为她倒了半玻璃杯的红酒，“这是为了欢迎您，我们特地搜出来的所有珍藏！来！喝一杯吧！”

　　莎拉接过杯子浅浅的尝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她不由的苦了一下脸。
　　她平常并不饮酒，可围着的那一圈小伙子们殷切的目光却让她头皮发麻。

　　“给我吧。”马尔塞尤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伸手，他很自然的将玻璃杯从莎拉手中接走，接着，换上了自己手里的清水。

　　“我们从那么炎热的太阳地里过来，阿诺德，你就不能先为我们来一首散发着凉风的歌么？！”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他抬头将那瑰丽的液体一饮而尽。

　　“散发着凉风的歌么……”斯塔尔施密特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展颜一笑，“当然有。”

　　咔嚓－
　　他关掉了嘈杂的收音机。

　　低沉的声音开始哼起那首所有人都熟悉的歌谣。

　　“今天，我们开始新的行军，
　　在美丽的西部森林里，
　　吹过的风是如此的冷清。

　　噢，你，美丽的西部森林，
　　尽管吹过得风是如此冷清，
　　但是阳光微弱的温暖仍深入我心。

　　克里特和汉斯在周日愉快的共舞了一曲，
　　他们开怀大笑，挥舞草帽，掀动蓑衣，
　　心中充满欢愉，
　　你也舞得如此惬意。
　　但和往常一样，舞会匆匆结束了。
　　因为你责备说：总是享受安逸愉快会让男人丧失勇气。”

　　小伙子们纷纷加入了合唱，熟悉的旋律与歌词让他们表演的游刃有余，尤其是唱到一半时那声俏皮悠长的口哨，让莎拉捧着杯子大笑了很久。

　　“你们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棒的歌唱家！”

　　那个由衷赞扬让小伙子们更加来劲。
　　他们立刻又唱起了其他的歌谣，艾瑞卡，雪绒花，罗尔之歌，一首接着一首，一边唱一边跳，雄浑激昂的声音刺穿了炙热的仿佛凝固的空气，在风沙中永不停息。

　　她慢慢从人群里退到帐篷角落的木箱上，坐下，双手支着头，不知不觉的也想起了那一望无际的黑森林，想起了蔚蓝的莱茵河水，想起了岸边那如同油画的古老城堡，想起了空气里弥漫的烤香肠的焦香……

　　水鸟在天水间自由自在的飞翔。

　　有三年了吧？
　　有三年自己没有踏上过故乡的土地了吧？

　　不知道默克尔夫人是不是还是那么严肃古板惹人讨厌。
　　不知道哈娜是不是还是那么五大三粗却爱哭的要命。
　　还有那个被自己绑在墙上的小男孩，他叫什么来着？

　　越来越多的记忆浮上心头，越来越多的往事冲入脑海。

　　忽然，莎拉觉得那些讨厌的人也是如此值得怀念。
　　忽然，她很挂念自己的妹妹莫妮卡在集中营里是否安好。
　　忽然，她很想再看看自己那个想必已经落满蛛网的家是不是还是那样熟悉。

　　我想家了，她这么想到。

　　垂下眼眸，她开始轻轻的为小伙子们打起节拍，甚至还跟着他们一起放声高唱。

　　他们也在想家吧。

　　＊

　　bf－109四编队在仿佛洒满钻石的夜空里飞行。

　　“注意四周。”弗兰奇斯科特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着，“我们已经接近海岸线了。”

　　“收到，长官。”

　　“马尔塞尤，你带着波特根爬升到四千米，米勒尔，你还不熟悉bf－109，跟紧我平飞。”

　　“收到，长官。”

　　“没问题，中尉。”

　　那清脆的声音让弗兰奇斯科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跟在侧后方的23号机，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

　　由于霍姆特中尉被送回国养病，他不得不挑起第三中队队长的职责。
　　这是他成为代理队长的第一个晚上，当他跑到中队的“航空俱乐部”里发号任务时，他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一屋子醉鬼。
　　唯一清醒的三个人聚在帐篷最里面，一人叼着一只烟，在兴致勃勃的打扑克。
　　波特根正兴奋的甩下手里的牌，“黑桃a！”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当时，弗兰奇斯科特就发怒了。

　　可是，除了那三个扑克手，其他人都没反应。

　　“你们以为你们在海滨度假么？！”他大步走了进去，用力的晃了晃趴在木箱上呼呼大睡的斯塔尔施密特，后者却从他双手间软软的滑到了地上，而且，压根就没醒。

　　这让他火气更大了。

　　“你们在军营里喝的醉醺醺，要不要我再送你们几颗枪子儿吃？！”他朝角落里笔直站着的那三个人暴躁的怒吼。

　　马尔塞尤挺直了腰板，“我们错了！长官！”
　　那句话让弗兰奇斯科特几步跨到了他面前，“马尔塞尤，这种事情总有你的份！”
　　“对不起，长……”

　　“报告长官！是我的错！”莎拉在一边大声打断了马尔塞尤，“他们是为了我举办了这次酒会！我有义务提醒他们，却没有阻止！”
　　“你……”弗兰奇斯科特这时才注意到站在马尔塞尤身边的女士，她面前的地面上还有一根没踩灭的烟头在袅袅冒烟。

　　本能的，他觉得应该臭骂他们一顿，可是，他该怎么开口去责骂一名姑娘？
　　而且，大队部派下来的巡逻任务可不能没人去完成。

　　瞪了他们半晌，他终于狠狠的咬了咬牙，“拿上你们的夹克！都给我出来飞任务！”

　　于是，此刻，莎拉坐在了埃米尔.克拉德中士的23号机上，而那一伙醉鬼被糊里糊涂的踢进了禁闭室。

　　＊

　　沉默，只有螺旋桨的轰鸣填补着世界的死寂。

　　冰冷的空气让弗兰奇斯科特不由自主的腾出一只手紧了紧外套的领口。
　　他一直在皱着眉思考该怎么管教这伙无法无天的属下，想了半天，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霍姆特中尉不待见在自己的队伍里安插女性了。

　　确实无法管理，连训斥一句都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这么想到。
　　或许，应该让她到大队部做后勤，比如管管军需物品，收发电报，或者让她去医院帮忙，再或者，让她去做理发师。
　　王牌，一位无法指挥得当的女性王牌又有什么用？！
　　他倒不是歧视女性，他看过关于荆棘q的战报，他非常的欣赏她的飞行才能。
　　但是战争并不是抢劫，它需要完全的服从与完美的配合。
　　在战斗中爆粗口是指挥官的常事，他现在一想到自己可能在一名女士面前口无遮拦的痛骂，就觉得头痛无比！

　　“中尉，”就在弗兰奇斯科特懊恼的抓着自己的飞行帽的时候，无线电里传来了莎拉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希望您能原谅他们，说到底，这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

　　那句话让弗兰奇斯科特叹了口气，很无奈。

　　“其实，无论是诺伊曼上尉还是我，都不反对大家饮酒作乐，”半晌，他低声开口道，“毕竟，在这个战场上，无论做什么，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是，米勒尔，你必须铭记，我们是军人，我们有自己的准则，如果因为饮酒作乐这些可笑的原因而无法作战，丢掉阵地，叫我们如何自处？”

　　无线电里静默下来，许久，才传来她回话，“但是，他们不会真的要吃枪子儿吧？”
　　“他们肯定要受罚，至少得关三天禁闭！”

　　无线电里传来了两声没忍住的长长吐气。

　　“吓了我一手汗。”那句嘀咕也不知道是来自马尔塞尤，还是来自波特根。

　　弗兰奇斯科特又好气又好笑，“注意你们的周围！不要松懈！”

　　“是！”

　　话音未落，马尔塞尤忽然在无线电里喊了一声，“长官！在你们下方的一点到两点方向，有机群在往西面飞。”

　　弗兰奇斯科特心里咯噔一跳，不由的朝外面看了看，可是昏黑的夜色严重的影响了他的视力。

　　“米勒尔，爬上至三千米！”顿了一下，他下令到。
　　“没问题！”

　　＊

　　呼－
　　bf－109窜上了高空。

　　“乖乖，一整个飞行中队在护航呢！”忽然，无线电里传来了莎拉的声音，弗兰奇斯科特愕然发现她的声音与刚才的小心翼翼已经截然不同了，“我来数数，喔，中间有八架达科塔！”

　　呼－
　　毫无知觉的猎物飞到了月影中。

　　那一刻，弗兰奇斯科特也眯着眼睛数了数，竟然和莎拉所说的毫无差别。

　　会是个夜战王牌。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到。

　　“这可是个好机会，长官！”马尔塞尤也兴奋的嚷了起来，“我马上就可以为我的尾舵再添上几笔了！”
　　弗兰奇斯科特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机群，思索一下，笑道，“全员爬升，我们打他们个措不及防，但是，必须在交火之后，迅速撤离！”

　　“是！”

　　＊

　　战斧平稳的环绕在运输机身边。
　　发动机与螺旋桨的轰鸣让海浪的咆哮也远远的避开。

　　可是，忽然，几声尖锐的俯冲呼啸从天而降。

　　哒哒哒哒－
　　子弹织就死亡之网倾刻而至。

　　可那八架战斧似乎在头顶上长了眼睛，几乎在bf－109开火的一瞬间，战斧，运输机都纷纷侧飞，那一道道子弹的光线都擦着他们的机底无助的飞过。

　　刹那，bf－109四编队从他们中间空出的空隙里俯冲而下，所谓的“措不及防”攻势竟然没有一丝收获。

　　“见鬼！”那一刻，极端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弗兰奇斯科特全身，“全员散开！向南突进！”他大吼，可是从天而降的子弹比他的话语要更加铿锵。

　　哒哒哒哒－
　　无数的子弹从后背射来，他立刻做了一个翻滚，顿时，原本将要击穿他机舱的子弹险险的擦过了他的右翼，留下了好几个弹孔。
　　透过后视镜，弗兰奇斯科特惊诧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背后竟然跟住了至少四架战斧。

　　“我们中了埋伏！”弗兰奇斯科特怒吼了起来，“他们有高空掩护！”他一面推紧油门，一面压低机头，试图通过俯冲来摆脱身后的追兵。

　　可是，那几架战机明显是老手，子弹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魅一直追着他。

　　哗啦－
　　机舱盖被打的粉碎，他几乎感到有至少四颗子弹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

　　“长官！长官！你还好么？！”无线电里传来了波特根上士的大叫，下一秒，大叫变成了马尔塞尤的惊叫，“噢！我被击中了！”

　　冰冷的风灌进机舱，就像冥河水上的寒气。

　　“我觉得我马上要为祖国捐躯了！”弗兰奇斯科特大吼着回答，一个侧飞，他又避开了一串子弹，可是机炮爆炸出来的碎片却擦伤了他的鼻子，“噢！见鬼……”

　　“中尉！那八架战斧转弯了！他们想合围我们！”莎拉在无线电里大喊，“您全速南飞，我们先合力干掉你的尾巴！”

　　闻言，弗兰奇斯科特朝后扫了一眼，随即，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波特根，你掩护我们！”
　　“收到！长官！”

　　弗兰奇斯科特狠狠的一脚踩在了右舵上，同时将油门推到了底。

　　呼－
　　一瞬间好几倍的压力压的他几乎要闭过气去！

　　而就在那一刻，莎拉从一侧俯冲了过来，密集的子弹一瞬间倾泻向了咬在弗兰奇斯科特正后方的战斧上。

　　哒哒哒哒－
　　铝片与子弹弹出的火花将夜空照的雪亮，“我打中它了！”无线电里传来了她的欢呼。
　　可就在她的子弹将要扫到机舱的时候，另一架战斧忽然从她的右翼向她发起了进攻。

　　哒哒哒哒－

　　“噢！”莎拉猛的压住操纵杆在枪林弹雨中翻滚起来。
　　但还是有一颗破入机舱，擦破了她的下巴。

　　“嘶！”

　　“莎拉？！莎拉？！”马尔塞尤在无线电里急促的呼唤她，“你被咬住了！压下机头！我要朝你开火了！”

　　“收到！”那一刻，她飞快的朝后看了一眼，在紧追自己的战斧之后，马尔塞尤的黄14已经占据了教科书上最完美的后位进攻位置。

　　哒哒哒－
　　她看见雪亮的光从黄14的螺旋桨中央射出，那一刻，她本能的压下了机头。

　　嗖－
　　23号机如同坠毁一般笔直的朝下冲去，一同下坠的，还有咬在她背后的战斧，但很明显，它不是被打下去的。

　　子弹统统在他们的尾舵上方射空，后视镜里的景象惹的莎拉抽了口凉气，“那肯定是我的影子！”

　　“我们见到个操蛋的对手了！”马尔塞尤在无线电里咬着牙开口，“我要开火了！爬升！”

　　莎拉立刻拉起了操纵杆。

　　说实话，bf－109编队的处境糟透了。

　　虽然弗兰奇斯科特身后的四架尾巴被截住，但是，他的左右方扑来了八架气势汹汹的战斧。
　　波特根不住的在高空为他提供支援，可是，那根本是杯水车薪。

　　“全力爬升，想办法脱离战场！”在战斧密集的攻势下不住翻滚侧飞的弗兰奇斯科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而此时，战场中央的23号已经处于失速的边缘，莎拉忽然压下操纵杆，迅速的转了个向，同时开始推油门。

　　呼－
　　发动机开始剧烈的转动，带着她从身后的战斧上面一窜而过，而此时，马尔塞尤也在三架战斧的夹击中霍然转了向，与她一同极速飞向了位于北方的攻击缺口。

　　“你们在哪儿？马尔塞尤？！米勒尔？！”弗兰奇斯科特一路直窜上了五千米高空，当他回头看时，只见那八架战机竟然放弃了追击，开始纷纷转向，“他们都回去了，看样子要吃掉你们！迅速爬升！我会来掩护你们！”

　　可无线电里传来的，是莎拉的抽气声，“别过来，中尉！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