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山上的小狼妖》澹台晴

56、第56章

　　“娼、优、隶、卒”都是最低贱之人。

　　一日优伶，一世优伶。

　　律法规定：娼优隶卒之家，子弟不许妄送社学。倡优之家，及患废疾，若犯十恶、奸盗之人，不许应试。查娼优隶卒之家，专以嫡派为断，本身既经充当贱役，所生子孙，例应永远不准应试。其子孙虽经出继为人后者，终系下贱嫡系，未便混行收者。

　　身为优伶的子孙，就世世代代永为优伶。

　　不仅如此，律法还规定：凡优伶与良人通婚，杖一百，而如果官吏娶优伶为妻室，则杖六十。

　　因此上，女伶只能嫁给富人做妾才能勉强让孩子改变贱籍，而男伶却永远也不可能脱离贱籍。

　　为了区别优伶与良人，朝廷还规定：优伶脱下了戏服，不能着盛服，男子要头裹青巾，妇女只能服紫衣，也不能戴首饰簪环，更不能骑马，若不按此规定，定要杖责。

　　因此上，优伶走到街上，别人一目了然，藏也藏不住，其内心苦楚，非外人可知。

　　京儿在莲花棚待了接近十年，早已看透了世事，无论是嫁予人做妾室还是嫁给伶人乐师，都不是什么好路。

　　她本是良家子，被人拐卖至此，被迫入了这行，回是回不去了，但从此一世为优伶还是不甘心的。

　　所以，这两条路京儿都不想走。

　　莲花棚买来的伶人，一般都是十年为契。

　　契成，以墨笔划线，谓之为河，十年之内，生死存亡概不过问。

　　再过两年，便是京儿卖身契的十年之期，只要银钱够了，就可以自己给自己赎身。

　　这些年，她拼命努力，已经攒下了不少银钱，就是为了到时能自赎身而去。

　　赎身之后，她想回京城寻亲，如果家人尚在人世，总想要见上一面。

　　之后，便远走高飞，不问尘世。

　　然而，想是这样想，实际却困难重重。

　　掖县距离京城一千三百多里，少说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就算到了也是人地两生。

　　她一个女子，难免举步维艰，说不定遇到什么危险，真是愁煞人也。

　　正当她暗自惆怅之时，天可怜见，就给她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伶人要梳妆上台，铜镜自然必不可少。

　　郑家是这行的翘楚，城里有铜镜者皆为郑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因为帮忙打造铜镜，京儿同郑灵渠便有了些交情。

　　郑灵渠特别喜欢京儿的“踏爨”，因而对她订做的铜镜特别上心，不仅亲手制作，还为她设计了别致的样式。

　　因为打造铜镜，京儿跟郑灵渠有了接触，偶然得知郑家老爹每年都要去京里服役。

　　郑家世代为朝廷征召的工匠，对京城是再熟悉不过，总能有些朋友。

　　如果能获得郑家的帮助，她的京城寻亲之行便不再是妄想。

　　得知这个消息，她暗自欣喜，开始筹划获得郑家帮助的途径。

　　郑灵渠喜欢她的“踏爨”，她就刻意讨好，常常借机与他聊天，一边打听京城的情况，一边不经意把自己的身世透露给郑灵渠听。

　　郑灵渠年轻心热，听了京儿的身世，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对自己知道的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京儿毕竟年轻，做事还不够周密，她打算上京寻亲的事情还是让人知晓了。

　　有个常来捧场的吴姓商人，人称吴牙子，专帮京里大户豪富人家购买宠妾、歌童舞女之类。

　　掖县的莲花棚十分出名，他自然常常往来，为主顾物色人才。

　　他对莲花棚的情况十分熟悉，对伶人们的契约期限都有个册子记录，京儿是莲花棚的红角，卖身契即将到期，他当然知道。

　　京儿的姿色甚好，才一十六岁，虽然当红赎身银不菲却是一块肥肉。

　　他偶然听闻京儿有意回京寻亲，觉得这是个机会，能帮他做成个好买卖。

　　京里陈家解库的掌柜陈秉权是他的老主顾，以物质钱为解库，做解库的自然是大大的有钱人。

　　这陈掌柜有一妻三妾，三子一女。

　　三个儿子都早已成家立室，最小的女儿前年也已经出嫁了。

　　陈掌柜年逾古稀，结发妻子去年没了，三位妾室也都上了年纪，他觉得十分孤单。

　　吴牙子跟陈掌柜关系甚好，晓得陈掌柜的心意，就劝他再娶个小妾开心。

　　陈掌柜当然同意，但吴牙子手里没有让他满意的人选。

　　家里的生意已经交给三个儿子打理，他就想有个人在身边解闷，这个人必须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吴牙子手里的女孩子多是些贫户之女，没什么见识，他一个都看不上眼。

　　陈掌柜家大业大，吴牙子对他自然留心，正巧京儿契约将近，还想回京寻亲，真是天赐良缘。

　　吴牙子连忙将情况说给陈掌柜听，陈掌柜听得入心，便亲自跑来掖县看看，一看之下，惊为天人，就再也放不下了。

　　吴牙子见陈掌柜上了套，这买卖已经做成了一半，连忙紧锣密鼓地忙活。

　　他干这行几十年，不是那些初出茅庐的莽撞东西，自然不能上来就找京儿商量。

　　他先是打听了京儿周围的情况，探听探听京儿的心意，再跟莲花棚的末泥周旋周旋。

　　京儿的年岁尚在盛年，末泥是十分舍不得她走的，可京儿心意已决，又舍得下全副身家，末泥也没有什么办法。

　　明白了末泥的心意，吴牙子心里有了主意。

　　末泥毕竟是最看重钱财的，既然留不住京儿，自然希望这赎身钱越多越好。

　　这伶人赎身不比娼妓赎身简单，虽然当初有契约字据，可末泥养育伶人多年，为其置办的头面也不少，这其中的回旋余地可是大大的。

　　京儿虽然舍得下全副身家，却比不上陈掌柜的家大业大。

　　如果陈掌柜肯为京儿赎身，那末泥自然可以坐地起价，大赚一笔，这样的好事，末泥当然不会放过。

　　只是京儿没有嫁人的意思，看样子也心性坚强，她是拐卖来的，没有家累，若是拼个鱼死网破，岂不鸡飞蛋打？

　　吴牙子转念一想，这京儿之所以自赎身，为的就是上京寻亲，若是能替她寻到亲人，从她的亲人入手，事情应该简单得多。

　　吴牙子计议已定，便将想法详细说给陈掌柜听，陈掌柜对京儿是一见倾心，只想揽佳人入怀，对吴牙子的计划言听计从。

　　本来这寻亲的事情并不算容易，但陈掌柜经营的是解库，有的是消息，他肯出钱，有人就肯出力。

　　打听来打听去，这京儿的身世就渐渐浮出了水面。

　　京儿的父亲本是京里一个小官，但她的母亲却只是她父亲的一个姬妾，她父亲过世时，她才刚刚满月。

　　嫡子年长，正室不在，依照京里的惯例，嫡子便将父亲生前的姬妾通通扫地出门。

　　京儿的母亲因为生的女儿，得到了一些遣散资，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那一年，京儿的母亲不到二十，容颜尚在，娘家不可能养她一辈子，便为她安排了下家，嫁给了一个屠户做填房。

　　那屠户家境尚可，京儿的母亲带着京儿嫁过去，日子倒也过得可以。

　　过了一年，京儿的母亲给屠户生了个儿子，屠户大喜，对她俩愈好。

　　京儿也很懂事，她五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弟弟，每日跟在她的后边，由她带领着玩耍。

　　这日子本来过得还算顺心，但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京儿五岁已经能帮家里做些事情，母亲要料理家事，还要照顾两个弟弟，难免对她有些疏忽。

　　京儿像她娘，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街坊四邻都很喜欢，还有的想要了去做童养媳，京儿的娘舍不得，宁肯在家多养几年。

　　俊俏的女娃最值钱，京城的人牙子自然留意。

　　这京儿被人惦记上了，后果可想而知。

　　京儿被拐走之后，京儿的母亲哭天抢地去报官，这样的案子每年多如牛毛，官府哪里管得了这许多，自然如石沉大海。

　　如今，陈掌柜费尽周折找到京儿的母亲，得知京儿尚在人世，对她犹如喜从天降。

　　为了得到京儿，陈掌柜不仅对京儿的父母礼遇有加，还将京儿两个弟弟都安排到他家解库做事，把屠户高兴得合不拢嘴。

　　京儿她家受到陈掌柜如此大恩惠，见到京儿之时，自然要多多说上些好话。

　　京儿从没想到能真的找到家人，起初并不相信，直到母亲说出她身上的胎记，她才真的相信。

　　能与家人团聚，京儿自然欢喜异常，然而，欢喜过后，却面临实际的问题。

　　陈掌柜绝不可能白白为善，他为京儿做了这么多，当然是为了娶京儿过门。

　　京儿当然明白，事到如今，她骑虎难下，不嫁也得嫁了。

　　陈掌柜得了京儿，大喜过望，原准备娶妾，如今却改了主意，要续弦。

　　这续弦自然不同于娶妾，虽比不上结发，也是要办得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