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山上的小狼妖》澹台晴

4、第4章

　　在不知哪朝哪代的京城里，有一条三板桥巷。

　　巷子住的都是各路买卖人家，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富贵豪绅，十分的热闹。

　　这巷子里最出名的铺子，就是临街的石家油铺。

　　这石家油铺卖的都是上品油类，吃食用的胡麻油，燃灯用的乌桕水油，造烛用的桕皮油，品质又好，货又实惠，在京城中大大有名。

　　要说这石家油铺的油类，除了质优物美，真的没有其他门道。他们榨油的方法也就除了胡麻油用研磨法制取，其他都是最普通的压榨法制取。

　　他们榨油的油料只取胡麻、乌桕子两种，胡麻都是云南来的精选黄白胡麻，乌桕子则是礼山来的上好乌桕子，再经过精挑细选，用心制作，制出的油类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石家用来压榨油料的榨具，用的都是上好的樟木，不似别家用檀木与杞木，因为檀木与杞木做的怕潮湿、容易腐朽。而且所取的樟木都是两臂伸出才能环抱住的木材来做，不是拼合起来的樟木，然后将樟木中间挖空，大的可以装下一石多油料，小的只容五斗。只此一项，便花费不菲。

　　做油榨时，要在中空部分凿开一条平槽，用弯凿削圆上下，再在下沿凿一个小孔。再削一条小槽，使榨出的油能流入接受器中。平槽长约三四尺，宽约三四寸，大小根据榨身而定，没有一定的格式。插入槽里的尖楔和枋木都用檀木或者柞木来做，绝不用其他木料。尖楔用刀斧砍成而不刨。撞木和尖楔都用铁圈箍住头部以防披散。这些定制的器具都是京城中最好的师傅做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石家是很懂这个道理的。

　　榨取油料时，要先将油料放进锅里，用文火慢炒到透出香气时再取出来，碾碎、入蒸。炒锅要斜放在灶上，跟蒸锅大不一样。碾槽埋在地面上，上面用一根木杆穿过圆铁饼的圆心，两人相对一齐向前推碾。碾了之后再筛，粗的再碾，细的放入甑子里蒸。当蒸气足够时取出，用稻秆或麦秆包裹成大饼的形状，饼外围的箍用铁打成，这些箍都要与榨中空隙的尺寸相合。油料包裹好后，就装入榨具中，挥动撞木把尖楔打进去挤压，油就像泉水那样流出来了。包裹里剩下的渣滓叫做枯饼，可用做饲料和肥料。

　　用乌桕子榨油时，要先将核和皮膜分开。

　　把洁净的乌桕子整个放入饭甑里去蒸煮，蒸好后倒入臼内舂捣。

　　臼约一尺五寸深，碓身要用深山中坚实而细滑的石块制成，不能用铁嘴。琢成后重量限定四十斤，上部嵌在平横木的一端，便可以舂捣了。

　　乌桕子核外包裹的蜡质舂过以后全部脱落，挖起来，把蜡质层筛掉放入盘里再蒸。乌桕子外面的蜡质脱落后，里面剩下的核子就是黑子。

　　用一座不怕火烧的冷滑小石磨，周围堆满烧红的炭火加以烘热，将黑子逐把投入快磨。磨破以后，就用风扇掉黑壳，剩下的便全是白色的仁，如梧桐子一样。

　　将这种白仁碾碎上蒸之后，用压榨法包裹、入榨。榨出的油叫做“水油”，很是清亮，装入小灯盏中，用一根灯芯草就可点燃到天明，其他的清油都比不上它。

　　而用乌桕子核外包裹的蜡质被称为“桕蜡”，压榨出的油则叫做“皮油”，可用来造烛。

　　用榨好的皮油造烛，是先将苦竹筒破成两半，放在水里煮涨后，用小篾箍固定，用尖嘴铁杓装油灌入筒中，再插/进烛芯，便成了一支蜡烛。过一会儿待蜡冻结后，顺筒捋下篾箍，打开竹筒，将烛取出。这种蜡烛无论风吹尘盖，还是经历冷天和热天，都不会变坏。

　　石家就靠这两项油类积累了些许家业，也算得上巷内的富户。

　　而三板桥巷的巷尾还有家有名的星货铺，掌柜姓徐，也是家老铺子了。

　　徐家星货铺店面不大，但十分洁净，伙计手脚麻利，灶上手艺精湛。

　　徐家星货铺的看家菜是小八珍，就是各种佐酒的小菜，都是些不经烟火的吃食，随季节变化有所不同，并不拘于八种。

　　如春夏的燕笋、牙笋、香椿、旱韮、雷菌、莴苣，秋冬的毛豆、芹菜、茭瓜、萝卜、冬笋、腌菜，水族的鲜虾、螺丝、熏鱼，牲畜的冻蹄、板鸭、鸡炸、熏鸡，酒类的冰糖三花、史国公、老虎油等，花样繁多，口味极佳。

　　每日清早，灶上的厨子便将各样小菜做好，伙计将准备好的藤编攒盒备好，由厨子将各样小菜一一分装，精心装饰。快到晌午之时，便有各家酒楼、门户家来取。都是头先预定好的熟客，并不卖与散户。

　　徐家的生意简单，都是日常熟客，并不用招呼往来客人，因此十分清静。

　　徐老板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业已待字闺中，有一手好厨艺，是徐家的顶梁柱。

　　这石家油铺跟徐家星货铺很熟，石家是单传一子，徐家是独生女儿，年纪相仿，性格相投，一来二去，便结了亲家。

　　过得几年，徐家丫头便给石家添了一儿一女，长子唤作石君宝，幼女乳名叫做秀姑。

　　又过得几年，徐老板驾鹤归西，徐家丫头便收了徐家星货铺，专心经营石家油铺的生意。

　　时光荏苒，转眼间石君宝已长大成人，姑娘秀姑也待字闺中。

　　这石君宝生得高大健壮，英武非凡，还遗传了他娘的一手好厨艺，略微读了几年书，会算些账，便回家承业，每日指挥伙计榨油收料，送货算账，忙得不亦乐乎。

　　石家的主顾非富即贵，这其中，最大的主顾就是城里鼎鼎有名的镖局“大成镖局”。

　　大成镖局是做大买卖的，门中上下百十口人，吃的，点的，用的，都是石家油铺的油，自然是石家的大贵人。

　　这大成镖局有两位当家的。大当家的叶孝廉是京兆尹的同族，背靠大树好乘凉。二大家的袁常保跟大当家的师出同门，还娶了大当家的宝贝妹妹，是叶家的乘龙快婿。

　　叶大当家的共有一妻四妾，却统共只有一根独苗，名唤叶子奇，比石君宝小了一岁，是大成镖局的宝贝疙瘩。

　　这叶子奇生的十分标致，但性子高傲，武功不凡，口味极刁，最爱的就是各类精致吃食。

　　叶大当家家大业大，只有这一个宝贝，自然不怕被宝贝儿子吃穷了。

　　因此，镖局的厨房，请的都是他们能请来的最好的厨子，而京城上下有名的馆子铺子，也没有没给他家送过菜的。

　　说到这点，叶大当家的恐怕又要叹气了。

　　他明明生的是个小子，并不是个闺女，但这小子偏偏洁净得很，不去外面铺子吃食，嫌弃人家桌椅器具不干净。不然就要带上自己的整套家伙事，十分的费事。

　　要是普通的馆子还好，但京城地界，什么样的人没有，叶大当家的怕他惹事，便只能让伙计去酒楼饭馆给他点菜了。

　　好在叶子奇虽然性格古怪，武功倒是不负叶大当家的所望，那是十分强悍，除了爱洁跟口刁之外，十分服众，叶大当家的也就随他去了。

　　这徐家丫头虽然把徐家星货铺收了起来，但徐家星货铺的名声并不会一下子消散。

　　徐家星货铺的厨子顾伯后来也被重金挖走，没想到辗转来去，居然到了大成镖局的厨房里。

　　一个偶然的机会，石君宝带着伙计送货到镖局，居然撞见了顾伯，顾伯见到旧主，便不免感慨万千。

　　这情景被叶子奇撞见，好奇之下询问了两句，居然就得出了不得的消息。

　　叶子奇生得晚，徐家星货铺的手艺只闻其名，而顾伯的手艺固然不错，却并未如传言一般，想来是徐家自有秘方，不肯外传。

　　叶子奇在吃上向来跟武学并驾齐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既然瞄上了徐家的秘方，自然要千方百计吃到。

　　就此，叶子奇便缠上了石君宝。

　　叶子奇既然有意结交石君宝好吃到徐家的家传手艺，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投其所好，定要达到目的。

　　徐家丫头之所以将徐家手艺传给儿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能经营石家油铺做主顾当然好，但居安思危，若是有个万一，这手艺也是一门傍身的技能。

　　但说到底，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条路，毕竟放着主子老板不做，去给人家做厨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而叶子奇却借故跟石君宝套近乎，想尽办法做他知己好友。

　　后来，更是每日无事便晃到石老板的铺子里，瞅见无人，就把手里藏着的东西塞到石君宝怀里。

　　有时是养着蝈蝈的葫芦，有时是草叶编的栩栩如生的蚂蚱。

　　叶子奇日日来他们铺子报到，连熟客们都见怪不怪了。他要是哪日来晚了些，店里伙计都要嘟囔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