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山上的小狼妖》澹台晴

21、第21章

　　屋内火盆正旺，兄弟对坐，满桌酒菜，对饮屠苏。

　　范石湖曾有《分岁词》曰：

　　质明奉祠今古同，吴侬用昏盖土风。礼成废彻夜未艾，饮福之余即分岁。
　　地炉火软苍术香，飣盘果饵如蜂房。就中脆饧专节物，四座齿颊锵冰霜。
　　小儿但喜新年至，头角长成添意气。老翁把杯心茫然，增年翻是减吾年。
　　荆钗劝酒仍祝愿：“但愿尊前且强健；君看今岁旧交亲，大有人无此杯分!”
　　老翁饮罢笑捻须：“明朝重来醉屠苏！”

　　如今店铺生意越来越红火，两人生活越来越好，哪里能想到当年流离失所的光景啊。

　　当初，祁家一家在水灾时失散，祁大勇尚在襁褓，而纪君祥还在他娘的肚子里。

　　祁老爹抱着祁大勇流落到江都城里，被脯腊店老板收留，凭着一门腌腊手艺养活了自己跟儿子。

　　后来，脯腊店老板嫁女，女婿要进京做官，老板就顺势将店面抵给了祁老爹。

　　虽然脯腊店老板急于出手，加上对祁老爹也有几分怜惜，价格真的是实惠到不能再实惠。

　　但祁老爹本是逃难而来，本就没什么盘缠，来江都十几年勤勤恳恳，也就攒下了十几两银子而已。

　　本来是想留给儿子娶媳妇的，但此时老板要关店，其他接手的人也不打算再开脯腊店，他们也就失去了营生。

　　再谋生路并不容易，但儿子娶妻也很重要，祁老爹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祁大勇挺身而出，拍板接受了店面。

　　店面保住了，生意比之前也好了许多，但祁老爹却再也无力给儿子张罗亲事了。

　　而纪君祥的娘因为怀有身孕，水灾失散时跑不远，因而失去了祁老爹跟大儿子的消息。

　　水灾过后必是瘟疫，他娘还身怀六甲，更加不敢留在原地，只能跟着大家逃难。

　　好在遇到了过路的戏班子，他娘因为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以前就经常被大户人家请去为姑娘出嫁前上头，因此深受班主喜爱，就留在戏班梳头，跟着戏班子一起走南闯北跑生活。

　　后来生下了纪君祥，一个女人养活个孩子不容易，祁老爹又生死未卜，他娘就改嫁了班主，纪君祥的名字也是班主起的。

　　纪君祥长得像他娘，白白净净，五官细致，乖巧伶俐，很招人喜欢。

　　本来班主想让他跟着学戏，却被他娘拒绝了。

　　他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却还有些见识。

　　她自己是为了养活儿子没有办法改嫁，但她不能让儿子跟着她受委屈。

　　戏子毕竟是下九流的生计，还不如开店铺做生意。

　　常言道：养儿须带三分丑,标致从来最吃亏。

　　儿子又长得白净漂亮，不是小生就是旦角，跟着这样无依无靠的野班子走场，很难说不吃亏的。

　　他娘没有能力让儿子读书，那就宁愿让儿子跟她学个梳头的营生，跟着班子搬搬抬抬，学些讨价还价的生意经，也好过去登台露面，给人臊皮了去。

　　班主自然明白他娘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

　　好在纪君祥确实机灵，不仅梳头的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讨价还价的功夫也是了得。

　　许多戏班的打点功夫，他都能来的，人缘又好，班主十分满意，想着也算后继有人了。

　　他们的戏班子是野班子，走到哪唱到哪，哪里都不会过多停留，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了与祁老爹跟祁大勇重逢的机会。

　　一家能够再次重逢，真是人生喜事。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们遇到祁老爹跟祁大勇时，祁老爹因为常年操劳，已经病入膏肓，夫妻能够见上一面，实属不易。

　　等料理了祁老爹的后事，戏班子也必须要启程了。

　　纪君祥的娘自然不能留下，她虽然是为了儿子嫁给的班主，但十几年下来，也感情颇深，何况她还给班主生了个女儿。

　　班主本想把戏班子留给纪君祥继承，但纪君祥却不忍哥哥一个人支撑店铺，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给哥哥帮忙。

　　他娘那边倒是愿意，好歹这是个正经营生，总比走南闯北的野戏班子要好，也比梳头的营生体面。

　　班主终究不是纪君祥的生父，但感情还是颇深，而纪君祥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等他自己安顿下来，自然会让把班主他们接过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将来养老送终还是要的。

　　如此商议停当，班主他们还是继续上路，而纪君祥就留下来帮助大哥打理店里生意。

　　两兄弟齐心合力，店里生意是没得说，只是家中没有积蓄，两兄弟的婚事却是遥遥无期了。

　　好在他俩才二十出头，还等得起。

　　两人勤勤恳恳，再过个五六七八年，也就能攒下些钱，置办个简单的婚事了。

　　两兄弟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各自叙说着这些年的岁月，听着外面的笑闹声，也不觉得寂寞。

　　虽然家中只有他兄弟二人，这守岁之礼也是不能荒废的。

　　除夕夜江都城取消宵禁，五更时分，会有各家儿童提着灯成群结队走街串巷“卖懵懂”。

　　所谓“卖懵懂”，也叫做“卖痴呆”，就是希望把懵懂卖掉，来年会变得聪明。

　　范石湖有《卖痴呆词》曰：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
　　二物于人谁独无？就中吴侬仍有余。巷南巷北卖不得，相逢大笑相揶揄。
　　栎翁块坐重帘下，独要买添令问价。儿云：“翁买不须钱，奉赊痴呆千百年！”

　　等卖懵懂的小童们热闹完，也基本到了鸡鸣时分了。

　　两人收拾了东西，拿着棍子出门，准备去打灰堆。

　　所谓“打灰堆”，也称“打如愿”，是指正月初一鸡鸣时，站在灰堆边上，手里拿着木棍竹杖之类的东西敲打灰堆，或是把细绳绑着的人偶扔进灰堆里，祈祷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发财致富。

　　这个习俗来源于《太平御览》的《录异传》。

　　传说古时候有个商人叫区明，有一次经过彭泽湖的时候，忽然从湖中走出了大队的车马，把区明吓了一跳。

　　为首的一人衣着富贵华丽，自称是青湖君，他热情地邀请区明到家里做客。

　　区明半信半疑地上了车，大车哗啦啦地开进水底去了。

　　这位青湖君甚是好客，他摆酒设宴，热情地款待了区明。

　　酒酣耳热之际，青湖君问：“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只要我有，都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区明正在迟疑，只听见身旁有人悄悄地说：“只求如愿，只求如愿！”

　　区明便懵懵懂懂地回答说：“我只求如愿……”

　　没想到青湖君脸色大变，皱着眉头说：“哎呀，我最珍惜的就是如愿，真舍不得把她送人。不过话已出口，也只能信守承诺，你就把她带走吧！”

　　青湖君让人把如愿叫来，原来是个美貌的婢女，区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区明带着如愿回到家里，过起了幸福的小日子。

　　他万没想到如愿法术高强，不管区明想要什么，如愿都能顺利地拿给他。

　　区明大喜过望，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和如愿的法术，几年之间就成为大富豪。

　　然而，当区明的钱越来越多，脾气却越来越坏。

　　正月初一大清早，如愿起床晚了，区明竟然拿着棍棒把她打下床，一直撵到院子里。

　　如愿无处可逃，看见墙角有个灰堆，便一头钻进去，不见了踪影。

　　区明傻了眼，走上前去用棍子使劲敲打灰堆，叫喊着如愿的名字，“你帮我发财致富，只要你出来，我不会再打你了！”

　　可是如愿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人们就用打灰堆的方式纪念如愿的出走，同时也寄托着对新年如愿的美好希望。

　　范石湖有《打灰堆词》曰：

　　除夜将阑晓星烂，粪扫堆头打如愿。杖敲灰起飞扑篱，不嫌灰涴新节衣。
　　老媪当前再三祝：“只要我家长富足；轻舟作商重船归，大牸引犊鸡哺儿；野茧可缫麦两岐，短衲换著长衫衣。当年婢子挽不住，有耳犹能闻我语；但如我愿不汝呼，一任汝归彭蠡湖！”

　　等打完了灰堆，两兄弟收拾东西回家。

　　祁大勇要留守在家计算盈余，而纪君祥则代替他哥哥去给相熟的人家拜年去了。

　　因为从小在戏班子长大，这些客套叙话的本事，纪君祥自然当仁不让。

　　如今店铺生意蒸蒸日上，除了祁大勇货真价实扎实肯干，也是离不开纪君祥那八面玲珑的本事的。

　　祁大勇一边数钱，一边看着天时。

　　纪君祥长得讨人喜欢，又会跟孩子玩，说是去拜年，却被孩子们拉着放鞭炮，恐怕晌午才能回来。

　　祁大勇深知弟弟秉性，也不在意，关门闭户，在屋里头点数了盈余，仔细收藏好，就开始忙活家里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