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逆光》1088

9、事故

　　秦思凡本以为第二天可以在家好好睡一天，没想到六点半就接到电话，让赶紧往医院跑一趟——G市郊区发生了大巴坠崖事件，大量伤者被送来医院，人手不够。

　　秦思凡骂了声娘，马上起身迅速穿衣洗脸，从茶几上摸了一颗药空腹吃下去，接水喝的时候，看见茶几上喝了一半的葡萄芬达，全身动作都是一顿。

　　恍然间回到了多年以前，偶尔留宿杨哲家的时候，早上常常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景——空荡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喝了一半的易拉罐，垃圾桶里还有一个空空的。

　　眼睛有点酸。那人现在明明就住在对面，却遥不可及了。

　　八年多的时间，什么都会变。那时候的，年轻气盛略带中二的自己都没有勇气跨出最后的一步，现在呢？经历了这么多心理变化的现在，更是不可能了吧。

　　秦思凡抓起外套，披上就匆匆出门。

　　关门的时候，对面杨哲也正好出现，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秦思凡：“早上好。”

　　杨哲看着他那张平静的面容愣了下，回道：“早上好。”

　　秦思凡：“有车祸，主任让我去搭把手。”

　　杨哲点点头，锁上门：“我也是，急诊科人手不够，有几个开放性气胸急需处理，转到我们科了。”

　　两个人的谈话完全是一副同事之间早上见面的正常招呼模式，没有丝毫逾越。而后两人再无话可说，一前一后下楼梯。

　　秦思凡在前，杨哲在后。杨哲的存在感向来很强大，秦思凡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很想转过去把那气息抓住，圈在自己怀里，可理智却告诉他——这个人你抓不住的。

　　所以干脆不要抓，免得丢失的时候难过。

　　两人出了单元门，秦思凡习惯性地按遥控打开车库，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杨哲跟上来，说：“你车还在医院，我载你一程吧。”

　　秦思凡说：“不用了，我打车。”

　　杨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秦思凡回头，面无表情。

　　杨哲松手，痞痞一笑：“去得晚了会被你们主任爆|菊吧？”

　　秦思凡叹一口气，只得跟着杨哲，坐到了他的车后座上。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杨哲随手按开音响，里面便传出和他表面上的性格极不搭配的温柔小提琴协奏曲。

　　其实这是秦思凡的爱好——秦思凡喜欢小提琴，喜欢轻音乐，喜欢优雅古典的东西。

　　听到熟悉的曲子，秦思凡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并不能看见杨哲的眼睛，却能看见他丰润的，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因为瘦削而变尖了不少的下巴。

　　杨哲扯起嘴角笑了笑，解释道：“没什么特别的，就听小提琴习惯了，别的音乐都扎耳朵。”

　　“哦。”秦思凡淡淡应。

　　到了医院两人才发现这次的事故不是一辆大巴坠崖，而是两辆大巴相撞，前面一辆翻滚下了山崖，还好山崖充其量只比土坡高了一点点，除了前面那辆车的司机外，并没有人当场死亡。

　　不过伤者从病房内排到了走廊里，生命垂危的不少。

　　急诊科赵主任一看到秦思凡，连忙对他招手：“小秦，速度点！这里有两个颅底骨折的，过来处理。”

　　秦思凡扯过门边的白大褂，胡乱披上，就一头扎进诊疗室中。

　　杨哲也赶紧转身往楼上心胸外科跑。

　　秦思凡戴好口罩，吩咐旁边的护士：“马上告诉我他的生命体征。”接着自己开始评估——一一检查了两个病人的瞳孔，感觉和运动功能，都没有太大问题。

　　护士向他报告，一个病人情况不错，但另一个较为年轻的男性病人血压偏高。

　　于是秦思凡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个男病人咧嘴一笑：“医生，你长得挺俊啊。”

　　旁边几个忙得不可开交的护士听这话都转过来瞄了一眼，见说的是秦思凡，也就了然地继续工作了——秦医生刚来那会儿，被男女病人言语甚至肢体调戏，简直是家常便饭。就连急诊外科孙副主任也常常上下其手，言语调戏之。

　　后来有一次遇上一个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自己不注意监管让老人从床上摔下来摔死了，硬要说是护士开错药水，带了五六个壮汉来把急诊科团团围住，揪着那小护士的头发就要把人家脑袋往墙上撞。

　　来接班的秦思凡如同天神一样降入乱成一团的人群中，一捏一扭拉开了那个病人家属的手，把他推到一边，接着一对五，气定神闲地放翻了那一堆壮汉，末了还报了个警。

　　警察说：“这是你们医院内部事务，自己协商解决，与我们无关。”

　　于是秦思凡微笑着把那群人又揍了一顿，当然是专挑不会留下太多伤痕，难以进行鉴定的部位痛揍。

　　最后那群人哭爹喊娘地走了，扬言说要秦思凡等着。

　　秦思凡优雅地站在医院大门口，“唰”地一下穿上白大褂，冲他们摆摆手，微笑再见。

　　而后孙副主任的言行举止都大大收敛，秦思凡在医院走红，几乎成了女医护口耳相传的院草。

　　“把他们两个的CT片拿来给我看看。”秦思凡也顾不得理他，从小护士手上接过片子，对着光仔细查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小护士那双大眼睛里的仰慕光线。

　　“这个位置……”秦思凡收回目光，看向之前调戏自己的男病人，“你是邓浩斌？这个位置挺危险的，乱动的话，可能会撕裂静脉窦，造成颅内出血，有生命危险。”

　　病人一撇嘴：“切，乱说，我感觉都没有，会有什么事？”说着，还不等秦思凡制止，他就翻身跳下了病床，“看！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吗？想坑钱啊，看你这么漂亮，没想到也是个庸医。”

　　秦思凡冷冷看着他：“你如果要走的话，签个文件，自行离开。”

　　病人猛点头：“文件在哪里？”

　　“这样子不行……”秦思凡一句话还没说完，病人张嘴“哇”地一下就吐在了他身上，紧接着倒下，在地上抽搐不止。

　　旁边的几个医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这边。

　　“操。”秦思凡反应最快，飞速蹲下去检查了下瞳孔，吩咐道：“静脉通道打甘露醇，呼吸机，准备紧急手术室，随时准备开颅！”

　　旁边几个正在缝合伤口的护士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跑去帮忙。

　　“糟了，秦医生，病人呼吸心跳停了。”小护士赶紧报告，旁边护士长大汗淋漓，“我看不见声门，气管插管插不进去。”

　　虽然情况紧急，但秦思凡还是有条不紊：“让我来。”

　　这边忙得一塌糊涂，另一边一个外卖小哥站在急诊室门口看了半天，敲敲门。

　　地中海孙副主任刚刚初步固定好一个骨折的病人的手臂，长嘘一口气，抬头问：“做什么？”

　　外卖小哥：“有人订的早餐，说送给急诊外科的秦医生。”

　　“哦。”孙海天看了一眼跑向紧急手术室的秦思凡，“给我吧，我等下给他。”

　　外卖小哥便把那份精致的米粥和香软的煎饼递给了孙海天。

　　孙海天：“多少钱？”

　　外卖小哥：“已经付过了。”

　　孙海天略一蹙眉，估计又是哪个仰慕秦思凡的小护士干得事情，道了声谢，便让外卖小哥走了。

　　外卖小哥走后，孙海天也不嫌烫，西里呼噜就把那份早餐吃光了。秦思凡毫不知情。

　　最终那个叫做邓浩斌的病人还是被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秦思凡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车祸重伤的病人已经基本处理完毕，秦思凡闲下来，才觉得胃一阵一阵绞痛。再加上衬衣上也溅上了病人的呕吐物，那股气味让他差点呕出一口酸水来。他脱掉手术服和洗手衣，披上领口脏了的外套，跑进厕所里反复刷洗。

　　初春的天气很凉，沾了水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刺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胃更是疼得受不了——应激性溃疡。

　　惨白着一张脸回到急诊科，孙海天坐在那里给常规病人看病，写好病历后，抬头看见秦思凡，连忙笑出一口烟熏出来的大黄牙：“小秦啊，抢救成功了吧？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实力。”

　　秦思凡挺想吐的，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没什么事情了吧？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好好好，去吧去吧。”孙副主任摆摆手，还一脸疼惜地看着他，“要注意好好休息啊，放松点，看那小脸白的。”

　　秦思凡觉得酸水涌到了喉咙口，连忙转身离开。

　　走到大门口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忘带车钥匙了。胃部又是一阵痉挛，秦思凡皱着眉头转身，决定到医护人员的临时休息间先去休息一下。他走进去之后，发现有人在打电话。

　　“嗯……之前想毕业后留在这边，不过现在，我在考虑一下。”

　　“我知道这边情况不太好，但是这里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二舅？二舅跟你们说什么了？呵，没有的事，你们自己注意身体，挂了，再见。”

　　站在窗边面对下面打电话的人是杨哲，挂了电话，他一转身，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思凡，皱起眉头：“脸色怎么这么差？”

　　秦思凡松开按在胃部的手，说：“没什么。”

　　杨哲几大步走上前来，摸了摸秦思凡的衣领，又闻闻自己的手，眉头蹙得更深：“怎么是湿的，还一股酸臭？你吐了？”

　　秦思凡：“没有，一个病人颅内高压，喷我身上了。”说话间胃部又是一阵翻滚的绞痛，酸水上涌，他难耐地咬紧了嘴唇。

　　杨哲见状，指着旁边的简易木床：“衣服脱了上去躺着，我借你件干净衣服。”

　　秦思凡疼得全身发软，觉着换件干净衣服可能会舒服点，便解掉衬衫扣子，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他精瘦白皙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因为疼痛布了一层薄汗，显得很是晶莹。

　　杨哲看着躺在床上的秦思凡，吊翘的眼微微一眯——这一幕像极了曾经的某个下午，偌大的空旷的房子，偌大的冰冷的床，只是一身汗一脸痛苦的人是他杨哲，站在旁边的，是秦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