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逆光》1088

8、邻居

　　天色黑得早，夜色下的G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初春本就潮湿，加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些闷。

　　秦思凡调整了一下座位，斜躺着，阖上眼帘。越野车驶进隧道，明暗的灯光在秦思凡浓长的黑睫上交错，投下的阴影如同蝴蝶振翅，翩然起舞。

　　秦杰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问：“很困吗？昨晚又失眠了？”

　　秦思凡“唔”了一声。

　　秦杰斟酌了半天，问：“你跟他碰过面了？”

　　秦思凡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复又合上：“这是去哪里？这么远。”

　　“1088号西餐厅。”秦杰从椅背上抓过自己的西服盖在秦思凡身上，说：“睡吧，还有半个来小时，不堵车的话。”

　　秦思凡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还是需要去做心理咨询。”

　　秦杰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去握了握垂在座位边上的，秦思凡的手。

　　秦杰的手很温暖也很温柔，秦思凡情不自禁地想要回握过去，可秦杰已经在他动作之前收回手去了。

　　温暖，温柔，却少了那份细腻。隐藏在张狂之下的细腻。

　　杨哲于秦思凡，似乎成了一个摆脱不了，却又不能提起的梦魇。他对他的思念如同一蓬生命力顽强的荆棘，生长在心底，日渐根深叶茂，却又扎得整颗心血流不止，瘢痕累累。

　　“思思，到了。”秦杰停好车，却发现秦思凡没有反应，偏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清俊的五官在霓虹灯下有点模糊，安静，却眉头紧皱。

　　秦杰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秦思凡的脸颊，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忧伤的神色。

　　秦思凡睡得很浅，动了动，睁开眼睛。

　　秦杰赶紧收回手，说：“思思，到了。”

　　“嗯。”秦思凡点点头，把衣服从自己身上拿下来，还给秦杰，“穿上吧，下雨，晚上还是挺冷的。”

　　两人肩并肩进了西餐厅，秦思凡一眼就看到，靠窗的四人座位上，早坐了个容姿艳丽的女人——李梦茹。

　　“秦思凡，大忙人啊你。”李梦茹等两人坐下，便拧起秀眉看着秦思凡，“这一年怎么约都约不出来，吓得我还以为我们十年的友谊被狗吃了呢！”

　　秦思凡微微一笑，没说话，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李梦茹通常叫他思思，连名带姓喊的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胡搅蛮缠不是女朋友的专长，女性朋友也可以。

　　秦杰连忙帮他说话：“你也别怪思思，他从上半年开始还要带学生，特别忙，要不是沾了你生日的光，我都见不到他。”

　　“瞎说。”李梦茹白秦杰一眼，“你不是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报道一下，问问思思有没有吃药，情况好不好嘛？跟小媳妇儿似的。”

　　秦杰差点一口柠檬水喷出来。

　　秦思凡也放下手里的杯子，挑起一边眉毛来看着秦杰，目光在问：有吗？

　　秦杰几乎咆哮：“那是我慢性胃炎去开药！”

　　“哦~”李梦茹的尾音拖得很微妙。

　　很快秦杰预定的三人晚宴套餐便一道道上来，也止住了这个话题。

　　“牛扒，烛光，红酒……”李梦茹微笑着看着侍者给三人倒酒，“可两男一女的搭配实在是异常，更何况我还是个电灯泡。”

　　秦杰额头上蹦出三条黑线，反驳之前先制止住侍者伸向第三个高脚杯的手：“两杯就够了，谢谢。”

　　“那位先生……”侍者看向秦思凡。

　　秦思凡冲他微笑：“没事的，倒一杯，谢谢。”

　　秦杰：“思思，你吃那药，不推荐饮酒。”

　　“但也没说不能喝不是？”秦思凡接过酒杯，“喝一点没事，我是医生。”

　　“可是你酒量那么浅……”

　　“啧啧啧。”李梦茹已经开始挤眉弄眼了，“小媳妇儿脾气又发作了。”

　　“梦茹……”秦杰无力，“我们是兄弟。”

　　秦思凡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将盘子里的牛扒全都切成小块，优雅地吃了一块之后，才开口：“对了梦茹，杨哲从美国回来了，不然改天叫他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大家都很多年没见过了。”

　　李梦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奇怪，她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后，抬眸笑道：“好啊，想当初高中的时候，就是你，我，杰哥和他四个人关系最好了。”

　　秦杰没说话，低头吃东西，片刻后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李梦茹正定定看着自己，便轻轻摇了摇头。

　　李梦茹了然，点头。

　　半杯酒见底，秦思凡的脸颊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色，黑眸中水雾氤氲。

　　秦杰看他看呆了。

　　“不是吧？”李梦茹惊讶地看着秦思凡，“以前没那么容易倒啊，起码得一瓶啤酒，现在是怎么了？”

　　秦思凡双手交叉，下巴搁在上面，有点迷糊地笑了：“我忘了那药对酒精代谢有影响。”

　　说实话这一笑杀伤力挺大，还好西餐厅里光线昏暗，不然肯定能放倒前方一片女性。连李梦茹都差点被放倒。

　　后来秦思凡连自己是怎么坐上车的都不清楚了，差点被小半杯红酒醉倒，说出去也会遭人嘲笑。

　　后来下了车，被冷风一吹，他才堪堪清醒过来。秦杰站在他的右手边，揽着他的腰，两人一起往公寓走。

　　秦思凡隐隐约约觉得后面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却只看到小区内景物一片安静。

　　“算了，干脆趴我背上来。”秦杰在秦思凡身前弯下腰。

　　秦思凡“呵呵”一笑，推开他：“老子一个大老爷们儿，要你背来干嘛？你又不是杨哲。”

　　秦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秦思凡已经摇摇晃晃走上楼去了。他连忙追上去扶，一路把秦思凡扶进卧室躺好，转身去冲了一杯糖水端进来，秦思凡接过来喝了，又躺下。秦杰见他被子只遮住了半个身体，便又替他把被子掖好。

　　这样细微的动作触动了秦思凡心底的某个角落，他怔怔地看着秦杰。

　　秦杰问：“怎么了？”

　　秦思凡摇头：“没什么，你回去吧，麻烦你了。”

　　秦杰点头：“好，有什么事情就打我电话。”

　　“嗯。”

　　秦杰走了，秦思凡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然后起来悉悉索索穿上衣服，跑去外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葡萄味芬达。

　　秦思凡并不喜欢和这种太甜的东西，但杨哲喜欢。啊不，是曾经的杨哲喜欢。

　　提着两罐冷冰冰的芬达回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一点，秦思凡的酒意也差不多散干净了。

　　然后他就发现对面门口站了个人。

　　邻居？对门那家人不是到美国去工作，没个三五年回不来的吗？秦思凡想也没想就对着那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然后那人就转过头来了——略长的黑发，蜜色的皮肤，吊翘的眼角，丰润的嘴唇——是秦思凡八年多来的梦魇和思念，杨哲。

　　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的冰冷表情，他并不是很熟悉。

　　秦思凡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杨哲一直盯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多，却像好几光年。

　　过了半晌，秦思凡才问：“你住这里？”

　　“嗯。我大舅的房子。”杨哲点头，目光移到秦思凡手上的袋子上，微微眯起眼睛，“你不请你的新邻居进去坐坐？还是说，你有客人不方便？”杨哲的话语中，“客人”两字咬得特别重。

　　凭着对他的了解，秦思凡当然知道杨哲在生气，可他却不知道杨哲为什么生气。他转身开门，站在门后：“进来吧。”

　　杨哲走了进来，在客厅里坐下，大致扫了一眼整个房子，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几盒药上，皱起眉头，问随后进来的秦思凡：“这药是你吃的？”

　　秦思凡点头：“嗯。”

　　因为你才吃的。

　　杨哲问：“现在怎么样了？”

　　秦思凡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手上的芬达拿出来，问：“还喝吗？”

　　杨哲点头接过去，打开喝了一口，表情复杂。

　　秦思凡不问他怕不怕凉，当初大冬天的，杨哲照样可以一口一罐冰芬达，眉头都不皱的。而且那个时候，在他家那空荡荡的房子里，杨哲特别喜欢用嘴巴灌他芬达。

　　那丰润的嘴唇上沾染了汽水的透明和葡萄的香气，舔舐起来柔软芬芳，送来令人心悸的幸福感。

　　“你不是不喝吗？嫌太甜。”杨哲放下易拉罐，抬眼看他，目光中有一点期待。

　　秦思凡始终垂着眼眸，没有对上他的目光：“习惯而已，刚刚喝了点酒，想喝点甜的，不知道该选什么。”

　　“哦。”杨哲好像想说什么，但看秦思凡一脸波澜不惊的淡然表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明天上班吗？”

　　秦思凡喝了一口芬达，为杨哲突然的生疏微微皱眉，然后摇头：“明天休息，晚上夜班。”他很想问一句这几年来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忘记自己，可想来想去，觉得现在这样生疏着好像也挺好，回答完问题便住了口。

　　“这样啊。”杨哲一口气喝完芬达，随手一扬将易拉罐抛进茶几对面的垃圾桶里，站起来，“我明天早上还有一个报告，先回去了。”

　　秦思凡跟在他后面，把他送到门口，开门：“晚安，好好休息。”

　　“晚安。”杨哲转身带上门。

　　楼道灯亮了又灭，杨哲背对着秦思凡的门口站了约莫十分钟，才打开对面的门，回家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十分钟内，秦思凡一直站在门后，默默从猫眼里看着他，直到他进了家门，还久久地，笔直地站在那里。

　　眼眶红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