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过洞庭》玛杜莎的眼泪

2、创物从来因智者

　　李纲只在鼎州作短暂逗留，在他离去后，高宣也开始了随军生涯。那时候起义军并没有大型战船，他们从附近的山里大量砍伐松、杉、樟、楠等木，甚至挖掘坟墓取上好木材来打造海鳅，櫂橹等船。他们乘着船只出没重湖，恣意抢劫，气焰日益嚣张。程昌寓所带来的士兵都是北方人，不识水战，他一来兵力薄弱，二来无战船，虽然气得牙痒痒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守住城池，徒呼奈何。他之前已因为剿除水贼无功而遭到降职，担心长久下去，如果再无进展的话朝廷会将自己彻底革职，所以越来越不安，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高宣第一次见程昌寓的时候，他正好刚拷打完一个水寨喽啰，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长得又瘦又小。高宣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然后双眼直直盯着程昌寓脸上的几点血迹，他忽然想吐。

　　“你真的能够造出战船？” 程昌寓见到车船图样后，如遇溺者抓住救命草似的捉着高宣的手臂道。

　　“是的，程大人。如果木材料足够的话，小人只需几天时间便可打造完一艘。” 高宣回答道。

　　“好，本官就让你负责造船事宜。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你也知道欺骗朝廷命官的下场，哼！”程昌寓没告诉高宣的是，其实官军也没有足够的木料。李纲身为程昌寓的上级，而且已经答应了拨款作为军费，可是程昌寓用了一个更快更绝的法子：恰巧那时候有个来自虔州的客人赖九郎，从靖州山场买了很多的文溪板条片，程昌寓于是差手下将赖九郎的木板尽数没收！遇上如劫匪的官兵，赖九郎真是欲哭无泪。

　　高宣很激动，毕竟理论和实践会有些差距。他将锤，斧，锯，凿，钉，箍，曲尺，圆规，绳索等工具细细检查了一遍。他参考图样，根据载重，航行需要，计算长度，宽度和深度等数据，再画成船样，然后估算用料和人工若干。造船的关键是处理好载重，动力，速度，稳定和强度五者之间的协调。他画好船样后，又拿着船图和其他工匠仔细讨论，遇到难题则一起想办法解决。

　　他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制造车船上，其他工匠见这个沉默寡言的高瘦汉子如此认真，也不敢怠慢，纷纷将份内工作做好。在众志成城下，几日后第一艘八车船终于试制成功，船的两侧装有护车板，从外面是看不见车轮的。车船的轮桨是将一定数目的桨片装在轮轴上，靠人脚踏推动轮形桨叶，使操作变为旋转运动，速度奇快无比。车船的特点是比人力划桨省力，速度提高，和不受风力风向所限制。

　　高宣带着其他匠人在江上试航，只见车船在江上顺流逆流快速地往来，不用风帆或手桨，鼎州的居民见了这个神奇的发明，都啧啧称奇。

　　在这以后，高宣再率领众工匠制造二十至二十三的大型车船，能承载两三百名的战士。杨么的小型战船如海鳅，櫂橹等不能抵挡，以后不敢随便接近鼎州城。

　　高宣自己也不藏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受，其他工匠得益不浅。

　　半年后的一个夜晚，高宣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喜滋滋地道：“李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好让我能多准备些酒菜招待？”

　　“高兄弟你别客气了。多亏了你，现在这个城里太平得多了。” 李纲抚须微笑，继续道：“你造的那些战船，真是鬼斧神工！”

　　“李大哥这么说可折杀小弟了。这是你和其他工匠的功劳啊！” 高宣忙摇手道。

　　“高兄弟，哥哥今天其实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过几日后将回福建。” 李纲虽然微笑着，可是眼里的哀伤却逃不过高宣的眼。

　　高宣即忿怒又伤心，李纲自来了以后严厉惩罚贪官，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向朝廷上奏，当今宰相又与李纲不和，因此趁此机会将李纲赶回福建。

　　一个时代，如果产生了一群对侵略者鞠躬称臣，对内则放任官员鱼肉百姓，不能容忍清官良将的统治阶层，那个时代是个可悲的时代。

　　“哥哥带了些好酒来，咱们促膝长谈可好，过了今天不知几时才能见面了？” 李纲笑道。

　　高宣没想到的是，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纲，一个他打从心里佩服的好友。八年后，李纲抑郁而终，享年五十八。

　　“高都料，程大人要你随我出征。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上沚江，夏城的水寨。”水军统制覃雄走进工房，对高宣说道。

　　“覃统制，我不是士兵，怎么要我去？” 高宣只觉得奇怪，他从没听过打水战还要带上造船匠的。

　　“唉，我也劝过程大人了，他还是不听。他要我带着两艘车船和二十只海鳅船，可是沚江的航道非常狭窄，车船不能回转，水位又涨退不定，万一水位降了，车船回不来恐怕会落在贼军手里。他要我带上你，是担心车船到时有所损伤，需要你修整。” 覃雄叹息道。

　　高宣听后默然不语，对于上级的话，他只有服从，于是拿了工具随覃雄登上八车船。程昌寓想对水贼耀武扬威的心理，他可清除得很。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大小战船沿着沚江的水道前进，眼见夏城的水寨就在眼前，忽然传来了程昌寓的班师令。覃熊还在莫名其妙，水寨的海鳅，櫂橹等小型战船已经纷纷出动，很快的百多艘战船已经将水道填满。起义军见到这两艘车船，想占为己有，不顾一切地爬上车船，对官军砍杀。覃雄想将车船撤回，可是他非常倒霉，因为遇上水位下降，车船吃水深，根本不能退回，他来不及放火烧船，只有乘上海鳅仓促逃回。

　　高宣很幸运的没被杀，他成了俘虏，被带回夏城的水寨。

　　“我认得他，就是他为官兵造这些大船。”水寨里有人认出他来，并且向夏城汇报。

　　夏城的年纪不大，恐怕还比高宣小些，眼神有些桀骜不驯。他冷冷地问高宣：“你如果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替大爷们造这些大船，而且还要比那狗官的大，怎么样？”

　　高宣可不想死，他的儿子还留在城里，他也想起了李纲。

　　“好吧。”他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八百里洞庭湖，杨么的势力达到七洲十九县，共有大小水寨七十余座，兵农相兼，陆耕水战，逐渐形成一方割据势力。其中的淤洲水寨是主要根据地，用于积草屯粮和供义军休整和劳作。杨么本身的水寨更是把守严密，早晚都有人巡逻，水路也是如此，寨门外更设有刀手，当时有人戏称：“除非是飞，才能进去。”

　　杨么见了高宣后，要他马上打造长达三十丈，几层高的楼船，高宣为难道：“大圣天王，如果是太高的话，楼船容易倾覆，依小人看战楼船还是以二三层较适合。”

　　“那就依你的吧！”杨么兴致勃勃。

　　高宣将材料人力估计后，开始画图样，然后和其他工匠商量。他们确立龙骨的长度和宽度后，以龙骨为中轴，按照船体特征，选取龙骨的前，中，后安置横梁的几个位置，在两边对称地确立船的上下宽度，然后确立横梁和其他零部件，构成船的基本线形图。为了抗沉和加强横向强度及抗扭度，他也加入了水密隔舱。

　　这些新造的车楼船的左右前后都装有形如桅杆的拍竿，长达数丈至十余丈，上面可放矢石或木老鸦，下面设有辘轳。当敌船接近时，躲在女墙的士兵可摇动辘轳，带动拍竿向外倾倒，满天的巨石和巨木当头而下，可将敌船“拍”毁，是很可怕的杀伤力强的武器。（木老鸦:以二，三尺的厚实圆木，削尖两端的利器。鸦含不详之意。）

　　水寨里人多好办事，两个月内，十多艘的大型战船应时而生，个水寨的头领更是为它们取了不同的名字，什么大德山，大钦山，大乐山，小德山等等，令人目不暇给。其中以杨么的战船最大最雄伟，名叫和州载的二十四车船。起义军也常乘着车楼船出现在鼎州附近，搞得人心惶惶，程昌寓也无可奈何。

　　春去秋来，高宣已经在水寨里逗留了一年多，他住在夏城的水寨里，继续为起义军打造各种不同的战船。他的行动在水寨里是自由的，可是仅限于水寨内，起义军不允许他踏进鼎州城。他非常想念儿子，只能偶尔托可信赖的手下带口信给儿子，在得知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他才暂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水寨外如何天翻地覆，他不甚清楚，只是从不同人的口中知道个大概：官军和起义军的战争是官军败多胜少，负责剿除起义军的官员如走马灯似的换，起义军甚至杀了前来招安的使者。

　　他和夏城关系不错，曾经问过夏城：“你们真的想一直造反下去？”

　　夏城年轻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说道：“高都料，其实水寨大多数人只是想安分当良民，只是被官府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当盗贼。当然，有些人还是想当大官，甚至是当皇帝。”

　　高宣听后一惊，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将心思放在修船上。